《良谋》爇之

10、噤若寒蝉

　　盛夏六月，梅雨已至。地图上，弯曲的海岸线外盘旋着几卷打算登录的台风。当然，只是打算，并未打定主意。
　　古人诚不欺我，夏来南风，火热的赤道之风。春风东来，暖暖赶寒；秋风西至，飒飒驱热；冬风北顾，裹寒夹雪。唯有这夏风，叫“南来的熏风”。
　　夏，很张扬露骨。好多重大的事情，非要等到这轰轰烈烈而又决绝的夏才好定夺。
　　一大片云，暗暗的，厚重的，从西南面的天边直接压过来。阳光不甘，从云朵边缘攒射出来，亮亮的。这朵云得带着多沉重的雨呢，倘若什么都不顾及，瓢泼而下，那云下的地界，就是水城了。
　　云压得低，步履厚重，来势汹汹。风吹得急，闷了两三天的潮湿粘腻，一阵风，带走了。老街的青砖一直湿漉漉的，苔藓不客气地摊开“蛋皮”般的后世子孙。
　　深巷咖啡店家的边牧犬偷偷跑了出来，自己东奔西走地玩了几圈，最后热得直吐鲜红的舌头无聊地蹲在无人的路上，在路的中间，安安静静地看着客人常出现的地方。它可不是迎客，只是偷跑出来顺便好奇下。老柳树里藏满了知了，玩命地叫，撕天裂地，但声音有个特点，那就是，特别密集、特别多、特别常见，那就特别容易被习惯和忽略。知了是夏特批的乐队，没了它，夏的韵味就不够了，它们得叫，得扯着嗓子叫，也为自己这简单的使命。
　　一曲刚结束，休息片刻，四方不知哪个先带了头，然后十只、百只、万只......再起新曲，毫不费力。在曲子正往最热烈最高音处爬的时候，突然“扑通”一声，一切声音戛然而止，吓得胆小的边牧关着双耳夹着大尾一路小跑回去。
　　天，与地，静悄悄地，厚厚的云层终于停下来，自然卸重般倾洒。好一会儿，又人声鼎沸，车声嘶鸣，哀嚎叹息不断。
　　话说，小明经本迷糊却被一声扑通惊醒，桥奶奶院里的清歌骤停，大金袍身子一挺，化为金色的大鲸鱼一般只落水中。小官河整条水系又有别名为“天通河”，此河看着窄实则深奥阔大，落此河，九死一生。
　　“大金袍，来不及就回来！”桥奶奶跑出跪在水边，大金袍，善捞魂，成则归之，败则弃之。桥奶奶双眉如白刀，牙齿紧咬双唇紧闭，她的眼睛追着水底的金光，当金光一丝不剩，她便双手拍着岸边的青石从喉咙里发出叹息，当金光再现，她拧紧的眉才舒展开；
　　“太深了，水鬼缠住了大金袍！”小明经也跑出到水边，他善文章，文章便是他的修行，可是他跑得太急了，只抓着一只饱含黑墨的笔；
　　“怎么办？来不及了！”
　　“哎！”小明经低头看自己衣袍洁白，一咬牙双手一撕，布裂之声侵耳，顺势，把布片摊到左膝，低头提笔飞走如蛇，而后一抛，“去你的！”
　　笔与布片一下水，便将水鬼招引去，大金袍得一空隙，大尾一摆，顶着一具白衬衫黑裤子少年身躯直掉落到小明经这边；
　　“小明经，这是我的福德，还我！”桥婆婆一个起身气势汹汹，大金袍怕桥婆婆生气，靠着小明经的岸边不动；
　　“现在还有时间分这些？！”小明经提起少年胳膊一试，几乎没有脉象，“他若活，功德算你！”说罢，直接把少年抱回草堂，若能醒来，今世还有一活。
　　桥婆婆很固执，她要乘鱼过河，但自古没有先例，大金袍也不听。
　　“命啊，我受困桥下几百年，照看大金袍，命啊，命啊~”
　　再翻回人世间，救护车拉走了孩子，留下一众的唏嘘。医院里，医生抢救并未停止，可孩子就像是厌倦极了这个世界，不想醒来。
　　不过两个小时，各种传言边飞边老城。
　　“你晓得啊，东头巷子里的‘小四眼’，跳河了——”
　　“哎呀哎呀，人没事吧？救上来了吗？”
　　“嗯，不知道呢，救护车拉走了，那小官河，淤泥多裹脚，陷进去就难上来。”
　　“小伢儿好好的怎么跳河呢，平时不是挺好的吗。”
　　“哎，昨天考试成绩出来了，家里人也没敢说什么，小伢子自己压力大，想不开，就——”
　　“哎呀，得抢救过来啊，多年轻——”
　　......
　　“哎，这种事情每年六七月都有，现在医院的精神科要是去看看，你就发现小伢子精神出问题的也不少~”
　　“哎哟，哎哟！”
　　“他家妈妈可怜呢，好不容易拉扯到成人。”
　　“就算考不好，也能做做别的，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些孩子太小啦，什么都不懂，就净读书，死读书。”
　　......
　　“听说那小伢子不得抢救喽，不得咯~”
　　“六九桥昨天也走一个女小伢子，隔了两三天才找到——”
　　“不能想——”
　　......
　　但，优秀从不缺少红花。有的心去冒死，有的心负重继续跳动，有的心自始至终都是积极奔赴。六月，七月，是雨最大的时候，是风最狂的时候，是神仙视角在筛选珍宝的时候。没有一只贝壳能保证按照时令按照计划生产珍珠，或早些就大些，或晚些而小些，筛掉的贝何必懊恼，或许，迟一些长，反而会更洁白晶亮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