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那个大学生活很好》商近里

30、番外

　　自傅城确定自己的性取向以来，一直是痛苦的。
　　对于他们这个群体，外界依然有着固定印象，而且是不太好的那种。
　　高中时，身边的同学对他的性取向不知情，但经常拿另一个样貌中性化的男生开黄色笑话，只当作枯燥生活中另类的调剂。
　　哪怕不是对着傅城本人的玩笑，他偶尔听到也觉得浑身不舒服。
　　“你恶不恶心啊！”这些笑话往往伴随着当事人这样嫌恶的反击。
　　直到后来“死基佬”在网络上变成一个带有调侃性质的词，他还是草木皆兵，觉得内心被看穿了。
　　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做着同一个梦，梦见许多人在一条往上延伸的阶梯上走着，看不清前方是什么，他想跟着他们继续往前探索，只感受到有彩色的光团挡在面前。
　　好像被挡在别人的世界之外。

　　他那时想，离开这里，去发达城市上大学就好了。
　　那里的人会很宽容。

　　但他错了。
　　大学里有不少高中同学，也有很多一样来自其他小城市的人。
　　大家都对大学生活感到新奇，却也只是好奇所有，而不是包容所有。
　　傅城决定不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在室友眼里，他只是个专注学业无心恋爱的学霸。
　　拿下国家奖学金，院系活动积极参与，打工兼职也很勤快，在老师和同学口中，傅城评价口碑完全正面。

　　大二的某天，舍友突发奇想，想照着网上攻略，一天游遍学校附近的五大免费景点。
　　“傅城你有空吗？一起来呗！我们都来这两年了，要是快毕业了都没逛过周边网红景点，太亏了。”
　　傅城看着另外两个兴奋的舍友，不想扫兴，就应下了。
　　网上攻略很实在，他们半天就成功打卡四个地方。
　　代价是在深秋的季节出了一身汗，还磨破了脚。
　　四个人喘着气在一家便利店门口喝着冷饮歇脚。
　　“这不比军训运动量大？”
　　“军训时我至少在鞋里垫了棉！”
　　“就这水平还怎么保家卫国！”
　　“我可以在后方用代码攻击，不需要在战场上边狂奔边打字。”
　　“你怎么知道不需要？”
　　“？？？”
　　舍友们互相吐槽着一天打卡的不合理性，并且迅速上升到“你昨晚写的代码有bug”的专业攻击，骂骂咧咧地顺着老城区的石砖路歪歪斜斜地走到最后一个地方，那里立着一座教堂。
　　在傅城认知中，教堂这个地方黑白分明，随处可见的冰冷十字架高耸得让人敬畏。
　　不知道是不是那天阳光正好，暖意从头顶倾泻而下，给教堂里的教徒和游客都罩上了柔和的光。
　　“到了到了到了！走走走，今天还开着，赶紧进去逛逛，听说这建筑是民国时期建的。”舍友宛如热情的导游，招呼着他们快点。
　　教堂现在对所有人开放，平日里感兴趣的人也可以来。
　　众生平等。
　　踏进门口之前，傅城想起了这个宗教的教义里似乎有一条是……禁止同性恋。
　　傅城迟疑地停下脚步，对舍友说，“我就不进去了。”
　　说他戴着佛珠，怕冲突到神明。
　　其实他是无神论者，身上也没有什么佛珠，只是单纯害怕冒犯。

　　那时才11月，教堂里已经开始布置一个月后的圣诞树了。
　　那棵树足足有四层楼那么高，六七个人协作，有人负责扶梯，有人帮忙递东西，有人往高处挂装饰品，忙活了大半天也只装点了一小部分。
　　他们也停下来休息，傅城注意到他们几个并不是同龄人。
　　有年长一点的青年，也有中学生打扮的男生。
　　里面有一个穿着棕色马甲的男生，敞开的马甲里露出附近某个高中的logo，可能是来帮忙的志愿者。
　　那人朝傅城望过来，注意到他是跟舍友一起来的，却只有他一人在门口孤零零站着，好奇地问，“看到你同伴都进去了，你怎么呆在这里啊？”
　　傅城笑笑不回答。
　　那人上下打量着傅城沁着细汗的额头和微红的脸颊，“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没事。”
　　“你是异教徒对吧？没事的，这里很宽容，只要你没恶意，都可以进来交流。过来坐一坐！”那人显然有了另一种猜测，伸了手去拉他。
　　“我、不……”傅城想挣开他。
　　“哎！怕什么，别在那晒着了。”那人拖着傅城到门边的阴影处，从材料箱里翻出一瓶水递过来，“圣水，包治百病。”
　　傅城看着那瓶水，愣了愣，好像在认真思考这到底是传销组织的骗人话术，还是掺了安眠药的奇怪饮用水。
　　那人见他这个反应，噗嗤一声笑了，“逗你的，哪有这种好事。”
　　怕傅城不相信，那人拧开瓶盖，仰头没碰瓶口，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口，用手背擦着嘴边的水渍，又将水送到傅城手里，“给，这下不怕是奇怪的东西了吧？”
　　“啊，谢谢。”傅城接过水，也学着仰头喝起来。
　　水很甜。
　　那人笑着说，“第一次吗？”
　　“……”这什么令人误解的发问。
　　虽然知道对方说的是第一次到教堂，傅城还是有点别扭，缓慢点了点头。

　　傅城后来再去了几次教堂，人流量依旧，可他没再遇到那个给他递水的男生。
　　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也想不起那人的具体长相，只记得对方模糊的脸部轮廓和亮晶晶的眼睛，像浸泡在盐水里的黑加仑一样吸引着他。
　　他没再进去，坐在门口有时能听到唱诗班的歌声。
　　压抑自缚的生活好像被凿开口子，照进一束和煦的光。
　　傅城偶尔还会在大学里做那个爬楼梯的梦，依然是被看不见的壁垒挡住前进的路，但他这次能在光照下看清台阶，脚下衍生出另一条长长的岔路。
　　他试探着将脚放上台阶。
　　一步踏空，猛然坠落！

　　傅城从梦境中惊醒，全身的酸痛提醒他身在现实中。
　　突然想起今天在酒吧里的事情，那个点了他的男生说话方式似曾相识，在奇怪的边缘反复试探，结果做出的事却异常正常。
　　或者本身不搞/黄才不正常。
　　后来才知道那人的名字叫柯汇。

　　柯汇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黑加仑。
　　遇到他之前，不理解一见钟情。
　　之后也没有了。
　　只有他。
　　遇见柯汇，傅城第一次觉得，大学的生活其实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