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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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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是数学连堂课,窗外下了整日的雨如催眠的音符,讲桌下一片摇摇欲坠的脑袋。
答应过宴丘要认真学习,尽管这对谢欲雪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但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况且宴丘对于辅导他学业这件事非常上心,导致谢欲雪目前已经能勉强跟上课程进度,每天上课注意力肉眼可见地集中了。
班主任滔滔不绝的讲课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手机震动音打断,他扫一眼,当众接通了电话。
大概是学生家长。谢欲雪猜想,教师们在课堂上敢接的只有家长的电话。
这通电话有些长,下课铃率先响起,班主任挂断通话后浓眉紧皱,点了陈小星的名字,“班级通讯录里找一下宴丘的联系方式,他家里人让他赶紧回家一趟。”
闻言,陈小星在书包里搜寻了一番,抽出一本册子,“啪嗒”一声,什么东西也被跟着带出掉到地上。
谢欲雪在陈小星飞快的拾起动作中,看见一个白色的塑料瓶,瓶上贴着绿色标签,对于长期和药物打交道的谢欲雪来说,他很轻易辨认出了那是某种药瓶。
对上陈小星抬起的视线,谢欲雪若无其事地低下头,装作视而不见。
等到陈小星从班主任那里回来,谢欲雪把写好的请假条交给他。
假条上的原因写着头疼,陈小星看向神态自若的谢欲雪,甚至连装一下病的意思都没有。
最终还是行使班长的权利给他签字,将请假条递过去,陈小星推着眼镜语重心长地劝诫,“为什么总要轻易请假?欲雪你明明很好学。”
谢欲雪收拾好书和笔记,“因为学习不是第一位,有比学习更重要的事。”比方说任务。
“谢谢了,班长。”他挥挥手,拿过窗台上的伞离开。
没能看到留在原地的人,温和的伪面一瞬间破裂。
陈小星拿过那只谢欲雪书握了整节课的笔,收书包的时候被那人遗忘在了桌上。
随着笔尖在本子上戳下的一个又一个无意义的墨块,陈小星的胸腔剧烈颤动,撕裂一般起伏的呼吸声,愈来愈重,在将被周围人留意到时却又很快平息。
排在第一位的事,还是指宴丘。
真是令人……厌恶。
……
在赶回出租屋的路上,谢欲雪先打给了宴丘。
宴丘:“现在好像不是课间时间,欲雪翘课了吗?”
“请假不算翘课。”
那边宴丘顿了顿,闷闷地问:“是为我请假吗?”
迈出校门,迎面而来的一阵风将雨吹到伞下,谢欲雪抹去脸上的水滴,“是啊。”
“我……不想给欲雪添麻烦。请假太多的话,班主任也许会找麻烦,就算欲雪不在乎,听他念叨几句也会感到烦躁的,毕竟他的措辞一直用的非常糟糕。”
谢欲雪想起了上次办公室里曾见过的宴丘低垂的白色脑袋,回答道:“实验中的老师很好,不会再有这种情况了。我想宴丘学不会我一样,你在很努力普通地活着,但是还是想说,接下来的一年多请再努力一下,坚持一下。”
感觉到了被安慰的好意,宴丘小声道:“我并没有特别抱怨当下,而且……”我现在遇见你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宴丘继续道:
“刚刚接到电话,小姨告诉我说,妹妹因为我的缘故,被校外的混混找麻烦了。”
在小姨家,与宴丘关系较好的人只有表妹林理,对宴丘来说她是目前唯一可以称得上亲人的存在。
“……又是因为我。从前有几个走得比较近的同学,还没来得及成为朋友,听说是因为我被干扰了正常生活,后来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电话那头的话音渐渐变得低沉,甚至多了几分茫然困惑。
像是一个长期被人责骂,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的小孩。
“可我明明什么也没做过。我没有招惹过混混,没有忤逆过老师,没有与同学交恶,没有偷过别人的东西……总是,总是突然间就被人告知,我如何如何地犯下了怎样的恶。”
“可我明明,什么也没做过。”
谢欲雪听见了更漫长的沉默。
于是他轻轻地问:“宴丘现在是在哭吗?”
“……没有。”有些沉闷的语气,“但是,不开心。”
谢欲雪不知道怎样才好,因为没有过朋友,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个人,没有任何经验可以教会他,如果朋友很难过时该怎样才能安慰对方。
到出租屋楼下,谢欲雪听着那边响起愈来愈大的雨声,抬起头看了一眼,阳台的窗户里有个模糊的白色脑袋。
“特意迎接我吗?”谢欲雪举起手,笑问。
宴丘看见楼下伫立的少年,隔着透明的窗、雨和伞,依稀在挥手的样子,声音却那么近:
“我想了想,如果宴丘很困扰的话,如果不想再忍受的话,就都交给我吧。”
谢欲雪实在想不到安慰朋友的办法,那么只要把朋友难过的源头解决就好了。
宴丘感觉心脏突然很痒,像是有什么扎根生长,又或是破土而出。
他其实不太明白这句话的具体含义,但他感觉到了——一直以来被人歧视着,漠视着,无视着的自己,好像得到了某个人独一无二的偏爱。
“欲雪想要做什么?”
“帮宴丘解决困扰。”
“欲雪为什么会相信我呢?只听我的说辞,毫无怀疑。以前有人对我说过,‘如果你被所有人避之不及,那一定是你的问题。’”
长久以来,宴丘陷入自我怀疑之中。他总是在想,是不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什么话说错了,无意间冒犯了别人,所以受到了针对,老师讨厌他,同学讨厌他,血亲讨厌他。
十六七岁的少年,世界的整体由家庭和学校两部分构成,当这两部分没能给予他任何正向回馈时,他将无法获得任何成长。
是开不了的花苞,生不出芽的枝条,永远无法破壳而出的种子,灵魂从此悄无声息死在青春里,直到□□枯萎的那一天,无知无觉地死去,不知道、也找不回自己曾弄丢过的某片灵魂。
这一瞬间,不知为何,谢欲雪想起了那个被他杀死的男主角,想起自己曾被他安慰过的话。
他把这句话转赠给了宴丘。
“春天的花朵被人丢进了凌冽的寒冬,不是花朵的错,应该怪丢花的人,如果花朵实在很难过的话,那么也可以怪寒冬。”
宴丘笑起来,敲了敲玻璃,“快回家吧,风很大,要是感冒就不好了。”
如果,那人能及时得到哪怕一点点阳光,就会开出很漂亮的花,抽出嫩意的新芽,长出独一无二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