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雨》苏瑞特

1、暴雨

　　唐昭青敲完最后一个字，用力闭了闭眼，全身脱力靠在椅背，窗外的雨水淅淅沥沥下着。

　　太阳穴微跳，眼睛有些涨得厉害，酸涩感顺着神经直达后脑，撑了一会儿，她感觉全身的疲惫舒缓了些，剩下脑袋有些沉，只是依旧没有丝毫睡意，精神得有些诡异。

　　手机震动了一下，显示着：唐志华。

　　“醒了回电话给我。”没有称呼，文字简短，语气生硬。

　　唐昭青看着短信，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她都能想象到唐志华打这句话时候的表情，皱眉，嘴角向下，心里带着火。

　　后面还跟了一条早一些的消息，是康艺诗的。

　　[青宝，你啥时候回国？]

　　唐昭青顿了顿，才想起来自己上个月和康艺诗说过自己辞职了。

　　[16号，飞北安。]

　　发送完后，唐昭青又点回唐志华的短信界面，出神了片刻。

　　还有两个星期才回国，这周她还有最后一次课，通宵备课后唐昭青化了个妆提了提气色，白衬衫加包臀裙，简单又风情。

　　她大学本科学的是汉语国际教育，大学毕业后申请了国际汉语教育志愿者，时长两年，志愿服务结束后和学校正式签了一年的约。

　　满打满算，唐昭青也算三年的职场人士了。

　　她教的是英国国际高中的中文班，都是17、18岁的学生，这个年纪都大胆热烈，心里有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

　　唐昭青忽视身边炙热的目光，转身走上讲台，把书盖上。

　　“这学期的内容完全结束了，这节课我们就上到这里，下课。”

　　底下的学生都看着她，坐前面经常和唐昭青顶嘴的男生难得沉默，转头看了一眼班长。

　　随后，班长站起来，说：“起立。”

　　“再见，Josie。”是标准的中文发音“再见”，三十个人的声音叠在一起，让她耳膜微微震动。

　　唐昭青点了点头，清了下嗓:“再见，祝考试顺利。”

　　下课铃在她开口的那一瞬间响起，和“再见”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所幸“顺利”被清晰地听到了。

　　简短的道别说完以后，似乎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唐昭青的唇微微动了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恰巧，教室门口传来闷闷地敲击声，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唐，下课了嘛？”

　　“Wow！！Alex！！”

　　班级里的氛围一瞬间被李泽楷的出现点燃了，伤感一扫而空。唐昭青唇角微动，转头朝他点头，拿起书走出教室，留下身后一群躁动的少男少女。

　　“能否有幸邀请你一起共进晚餐，晚上我有一个同学聚会，但很不幸缺少一个女伴，想请问能否与Josie共跳一支舞呢？”

　　李泽楷脑袋偏着，晃了晃手里的纸袋，可以看见里面红色的礼服裙，颜色很衬她。

　　他的语气礼貌得体，绅士风范十足，拿捏的分寸刚刚好，看不出任何逾矩。

　　唐昭青的目光停留了一秒就移开，定眸和他对视。

　　“抱歉，我明早赶飞机。”

　　“又出差吗？这次是去……”

　　“回国。”

　　唐昭青生硬地打断他的话，语气疏离：“李泽楷，我没有选择和学校续约。”

　　李泽楷脸色僵了下，沉默了几秒后还是露出了一个浅笑。

　　“有点突然的决定，不过我尊重你的决定。”

　　唐昭青松了一口气，很绅士，很符合他的品格。

　　她没打算再继续聊下去，朝他微微颔首，便直接离去。

　　斯德明一年气候都湿润，春夏之际雨水尤其多，还都阴晴不定。

　　唐昭青望了一眼灰下来的天，已经有细微的雨在下了，她顺手从抽屉里拿出伞。整个办公桌的东西都被她分成好几次收拾回家了，这一次她就能把所有东西都带完。

　　办公室的一个老教师看到她空了的桌面，就明白了，慈爱地点了点头：“回程愉快。”

　　“谢谢您。”唐昭青语气低缓，配上她娇小白皙的脸平白多了几分乖巧。

　　收拾完一切，她一手里提着箱子，一手撑伞，踩着浅的水坑走进地铁站。

　　她结课时才下午三点，这会到地铁站人也不多，来往的人神色闲适，让她不自觉也跟着放慢了脚步。

　　“Help！Help！”

　　突然，一阵声嘶力竭的呼喊传来，唐昭青循着声音转身看去，一群人围了起来，她看不清状况，不过呼救的声音听起来是老人。

　　围着的人也开始帮忙呼喊，有人拿起手机，唐昭青听出来他在打急救电话。

　　“有没有医生？有没有医生？天啊，他看上去是心脏病！”

　　唐昭青有种不好的预感，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快了些。

　　“让一下。”语气出乎意料的镇定。

　　人群里听到她的声音，纷纷往后靠，给她腾出了一条小道。

　　倒在地上的是一个老人，两鬓花白了，六七十岁的样子，脸色苍白，看上去已经没有意识了。

　　“请帮我寻找一下最近的AED。”她对面前一个穿蓝色T恤面色惊恐的中年女人说。

　　“请您帮助一下他！求求您！”那个呼救的老妇人看到唐昭青，嘴唇颤抖，苍老的手合十祈求。

　　“我会尽力。”唐昭青简短安抚她，直接跪伏着身子，双手轻拍老人的脸颊，在他耳边轻呼。

　　没有回应，意识丧失。

　　她又把手指轻搭在老人的脖颈处，然后趴着听心跳声。

　　全都没有，心跳骤停。

　　唐昭青眸色深了深，脊背挺直，双手交叉，胳膊直立，开始进行按压。

　　“01、02、03、04……30。”

　　她双臂挺直，动作专业标准，手腕处的筋络因为发力变得明显，牙齿咬着下唇，口红被她吃了不少，露出有些苍白的唇色。

　　唐昭青有些后悔自己昨晚通宵，这会进行了心肺复苏的体力明显有些不足，呼吸明显有些不畅。

　　“AED到了！”那个中年女人手里提着机器，大口喘着气，额间的汗让她的妆有些斑驳，胸腔因为呼吸上下起伏。

　　刚好五组心肺复苏循环，唐昭青从她手里接过仪器，开始除颤。身边的老人眼中满是泪水，却又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声音，周围的人也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

　　依旧无意识无脉搏，进行除颤。

　　AED的提示音响起来，唐昭青的呼吸也浅了一些。她一边在心里提醒自己整个急救流程，一边取出除颤仪，电流通过老人身体，她心里的弦不自觉紧了一些。

　　依旧没有反应，得继续心肺复苏。

　　周围的人也有些躁动，有人直接拿起手机接着打急救电话，交流的声音都比之前高了几度。

　　唐昭青做了个深呼吸，双手交叉，腰背再次值了起来，手臂隐隐有些酸痛。

　　“有没有人接受过心肺复苏培训。”她环顾了一圈，这个时间不是上下班通勤时间，年轻人不多，大多多是中年以上的人，要么没接受过真正的培训，要么体力不行。

　　众人看着她，眼神躲闪，迟疑地摇了摇头。

　　还有一种，是害怕出事了担责。

　　唐昭青没说话，转过头调整了呼吸，沉默着开始新的一组心肺复苏。

　　“01、02、03……”

　　一直到结束三十下按压，加上两次人工呼吸。额间开始密密麻麻布满汗珠，下过雨后的斯德明空气闷到了最低点，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让一下，这里有医生！请让开！”

　　一声呼喊从人群中爆发，给紧张的氛围划了道口子。众人的目光停留在呼喊的人身上，还有他旁边高大的亚洲男人。

　　唐昭青听到了呼喊，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手里的动作没停，抬头匆忙看了一眼，只是耳边的头发掉落下来，被汗水黏在脸颊上，有些遮挡视线，她只看见两个身影快步走来，脸却看不清楚。

　　“做了几组？”那人把正装外套扔在一旁，蹲了下来，开口询问。

　　声音比人影更快一步笼罩唐昭青，她心跳漏了一瞬，下意识抬头，猝不及防撞进程缙的眼眸。

　　仿佛被卡住了喉间，声音怎么也出不来。她双眼茫然，全然忘了如何反应。

　　程缙率先移开了目光，平静地扫过老人的脸色，手指搭在脖颈上，又看了眼除颤仪。

　　这会唐昭青已经回过了神，手里的动作恢复正常按压，睫毛轻颤，错开视线和他说明情况：“经过一次除颤了，病人依旧没有意识，现在是第二组心肺复苏。”

　　她用的中文，这里只有她和程缙听得懂。

　　他的目光扫过她苍白的嘴唇，不动声色地停了片刻，接着说：“好。”

　　程缙和她面对面，挽起衬衫，接替她做心肺复苏，小麦色的胳膊露出来，动作利落标准，比唐昭青的更专业。

　　那个老人听到有医生来了，眼泪更止不住了，眉间的担忧更甚。唐昭青起身给程缙让位置，拿出纸巾递给了她，那位老妇人感激地握住了她的手，双眼浑浊。

　　“救护车到了。”有人接到了电话，兴奋地指了指手机，和众人说。

　　唐昭青没有再看一眼病人，拿起刚刚扔下的箱子，直接朝着反方向走，去赶一下班地铁。

　　一整套高质量的心肺复苏做下来很耗费体力，她这会双臂都有些颤，额间的汗都是冷汗，两腿发软。

　　脑子里一顿迷茫，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齿间咬合的力度不自觉加大，脚下的步伐越走越快，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追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