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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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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逐云而出,夜市花灯如昼,漾漾带星光,澄澄倒灯影。
中秋佳节,是盛都少有的热闹日子。除宵禁,贺团圆,君子养身静体,百官绝事,朝野上下与民同乐。
突然,一声声急促的借道声划破平静的夜幕,撕开一道裂纹。
“劳驾,借过! 劳驾,您让一下!”
只见一辆马车疾驰而来,一车夫坐于前室,一边驾车一边开道,马不停蹄地朝城门方向驶进。
这个时候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要赶着城门关闭前出城去的。
车内。
侍女灵嫣绞了绞手帕,还是决定问出来:“姑娘,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魏婰正掀着车帘,任窗外的风送进来一列列花灯闪耀,光与影交织拉扯,映在她明艳的脸上明明灭灭。
髻上的红色发带仗着风势更加飘逸,几缕发丝就这么一直贴在脸颊上,在某个不经意间悄然吹开又再次贴近。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现在怎么了,怕了吗?”魏婰放了帘子,转过头来浅笑着问。
“姑娘的心是真宽!老爷都入了大狱了,现在指不定怎么样了呢,你怎么还有心思打趣我!”灵嫣眉毛拧成一团,脸色苍白。
她也不是生来就这样,魏婰母亲还在时,她其实也是个一点就着的小炮仗,爱说爱笑谁都不怕,只是后来母亲去世,又入了京,宅在内院里久了,反倒养出一个天崩地裂不过心,沉静自若笑盈盈的性子来。
闻言她敛了神色,回想今日种种:
中秋佳节,本是个极为喜庆的日子,晚上她甚至还约好了同父亲赏月,奈何家里没有好酒,父亲喜欢闻春园的美酒蜜饯,纵使她不爱出门也耐着性子和灵嫣一道去了。
一路无事发生,直到一个时辰前,府上的小厮着急忙慌地过来传话,她的父亲魏途,因涉嫌谋反被抓了,她若是回去,便是自投罗网。
这才有了连夜出逃的一幕。
“姑娘……要出城了!“不知不觉她们已临近城门,灵嫣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魏婰回神,抬眸看着城门,林立的官兵正在一个个排查出城的百姓。
明松暗紧,要出城,还得想点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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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才行至城门,守门的官兵就上前喝止,“巡防司有令,过往马车一律当受例行检查。”
闻声一侍女装扮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施礼上前:
“官爷,小人乃城外富商黄员外家眷,适逢中秋,本欲进京中一睹我大齐繁盛之景,谁知我家姑娘受了冲撞旧疾复发,此刻咳血不止,这病气过人,我们自己受着也就罢了,若是一不小心传给了各位贵人,那我们就罪过大了。“
“还请官爷行个方便,让我们回家修养,也让京中的贵人小姐们安心赏月。“说完她又塞了一个荷包到那官兵手里,“官爷,节日守城辛苦,此乃闻春园的蜜饯,官爷拿着下了值正好充饥,只当我等聊表护城之恩。”
那官兵掂了掂手上的份量,稍加思量,掀了帘子。
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血腥之气,紧接着是接连不止的咳嗽声,马车内女子半掩着嘴,血迹沁湿手帕,从手的各个指缝间流下来,气若游丝地解释:“民女身体不适,礼数不周,请官爷莫怪!“
“敢问小姐,所患何疾?”
小姐面露难色:这……
侍女见状,压低声音,“实不相瞒,我家姑娘从小便有不足之症,时好时坏,春秋最重,恐是肺痨之症啊。”
那官兵一听脸色发白,单是传给自己不论,今夜街上达官显贵众多,若是此人当真有疾,传给了这些个贵人,他日追责,难免饭碗不保,犹疑再三还是放了行。
只是转眼又招来一人,去报了刑部。
马车缓缓驶出城门,与繁华的都城背离,此刻月隐于云,金光乍泻,周遭的云雾似泼墨长浸,生出爪牙,生生要将万物侵吞。
魏婰就是在这样的夜色下,深深地回望了一眼盛都。
阴云起,天色变,自此之后,再无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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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行路,无数婆娑阴影,错落于路前。
出了城,魏婰灵嫣兵分两路,灵嫣继续伴着她的样子坐着马车走官道,她则走山路到了寒光寺。
寒光寺原是香火极旺盛的佛门清净之地,后因老主持圆寂,底下的僧人云游的云游,参学的参学,总之就是人都跑光了,年久失修加香火衰败,如今无异于废庙一座。
不管是藏身还是过夜都不失为一个好去处,然而她并不是来此处避难的。
十天前,这座废庙发生了一桩命案,再次重新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
无头女尸,血溅佛台,既无亲属认领,也无失踪案可循,盛都城府尹查来查去久侦不破。
直到两天前,玄案司接手此案。
天子亲卫,直接听命于当今天子,掌皇城护卫、巡查缉捕、军情收集,竟倾巢而出查一件无头尸案!
魏婰站在离寒光寺仅一射之地的树下,遥看漫山遍野的火把,几乎要照亮整个寒静山。昔日一片漆黑的寒光寺,彻夜灯火通明。进进出出的玄案司使者将原本长满野草青苔的小路硬生生踩出一条大道来。
都说如今玄案司司尊乃天子亲信,平日若是要见他,先要脱三层皮,今日便赌一赌她的运气如何吧。
她定了定神,刚迈脚往前走,一把刀就悬在了她肩头:
“玄案司办案,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山,要想活命就赶紧滚!”
魏婰正愁怎么进去呢,这下正好,“使者,去告诉你们司尊,就说我知道死者的头在哪里!”
那人收了刀,打量了她一会儿,瞧她不像玩笑,犹豫了片刻就进去通禀了。
一盏茶的时间,来人请魏婰进去。
破败的寒光寺被临时充作了公堂,各使者目不斜视或进或出,魏婰跟着来人亦步亦趋地入了山门,穿过中庭,跨过阶梯,进入大雄宝殿。
宝殿尽头高台之上有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搬来的太师椅,椅子上坐着一人。
那人一身玄色锦服,黑发高高束起以镂空雕花的金冠固定,双手把玩着一柄折扇,翘着二郎腿,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庄严的神像屹立在他身后,瞧着倒有那么点儿神祗降临的意思。
魏婰忽地想起坊间盛传的四大“臭”来:国子监文章,东来顺羹汤,城西市布商,还有玄案司阎王。
说的正是她面前此人,喻含朝。
传闻中喻含朝其人长相俊美,为人狠辣。至仁十七年,叛军谋反,玄案司内乱,年仅十六岁的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司使,先是杀了自己的恩师,御前救驾,后又以雷霆手段,阴狠毒辣地迅速镇压统领了玄案司。
此后八年里抄家灭门,借刀杀人的事更是没少干,以至于给百姓留下的印象实在是不怎么好。
“便是你说你能找到那女尸的头颅?”高台之上那人淡淡扫了她一眼,慢声开口。
魏婰赶紧凝神,“回大人的话,正是。”
“哦~?那你且说说现今那头在何处!”喻含朝面色无波,喜怒难辨的样子。
魏婰不卑不亢回:“那敢问大人,民女若是说了,能否允我一件事?”
喻含朝闻言,眼睛微微眯起:“若是我不允呢?”
魏婰早有准备,“那恕民女直言,今夜你们怕是找不到那女尸的头了。”
喻含朝垂目仔细看着来人。
月光从屋檐漏隙里溜下来,疏疏落落洒在少女身上,衬得她明珠生辉,美玉莹光,一身蓝白长裙曳地,虽是婢子装扮,眉目却是气度斐然。
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侍女。
“哼~照姑娘此言,几百人劳而无果,我玄案司岂不个个是饭桶不成?还是说,你如此言之凿凿,莫不是知晓此案内情?”
魏婰不理他话里有话,自顾自答,“玄案司神通广大,焉有不破之案?只是大人身肩数职,既要寻物又要寻人,难免分身乏术。”
她边说边试探眼前那人的反应,说到寻物时,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果然事情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玄案司不惜调动大量兵力,寅夜办公,喻含朝司尊之躯,亲自坐阵寒静山,说是寻那女尸的头,一不走访二不调查,只是一味搜山,恐怕真正的目的是要找其他更重要的东西。
数案并进,玄案司顾此失彼,如此她便有机可乘。
“民女愿为大人分忧,找到头颅,大人则专心找其他丢失之物,事成之后,大人帮民女一个小忙,可好?”
“姑娘 ……倒是有心! ”喻含朝面无表情从太师椅下来,几步行至魏婰面前,魏婰感受到身上的视线越发锐利,下一刻一只手如闪电向她探来,捏住她的脖颈:
“说!谁派你来的?你有什么目的?“
魏婰头昏脑胀,却心如明镜,她本是随意猜测,谁知竟歪打正着,如果此刻行差踏错,只怕性命难保。
“我不过有求于大人而来,与他人没有关系,一切都是我猜的。“
谁知喻含朝一听,下手更甚,眸子里寒光闪烁,“死到临头还嘴硬。”
她被掐得脖子都要断了,保持最后一丝理智分辨:
“我……虽知……大人……在寻什么……东西,但具体是……什么,我……我却不知。“
“不说实话,知与不知,都得死!“
喻含朝杀意涌起,魏婰感觉下一秒就要气绝,忽从殿外进来了一名司使耳语了几句。
喻含朝听后手上反而减轻了力道,认真打量了女子片刻,最终一把把她扔在地上。
“哼~区区工匠之女,量你也不可能知道!你魏家谋反,不伏法反倒单枪匹马窜到我跟前来同我做交易?是嫌你命太长了吗?魏小姐。”
魏小姐三字语气尤其重。
魏婰被摔得眼冒金星,脑子却特别清醒,她和灵嫣在城门口互换身份这种雕虫小技糊弄守卫可以,糊弄收集情报的玄案司确实不行。
“不愧是玄案司,什么都瞒不过大人法眼!大人既知晓小人身份,便知我句句属实,左右不过一个死,死在这里和死在刑部大牢并没有什么区别,让我试试,不行你再杀了我又有何妨呢!”
喻含朝沉思,虽说无头女尸案本是个幌子,是件顺手的差事,可他们确实也在这里翻了几天了毫无线索,她如何自信能找到?
喻含朝低头瞧眼前的女子,她唇红齿白,眉眼明艳,脸上笑意盈盈的,眼睛里却没有什么情绪,手上带着伤,此刻猩红的鲜血从缠绕的布条里浸出来,顺着手指滴滴滴在地上,她却浑然不觉。
喻含朝忽然觉得做笔交易也不错,他缓缓打开折扇轻摇,反问:
“说吧,你想求我做什么?让我放过魏途?这我可做不到。”
星夜出逃,一路跌撞,只要喻含朝肯帮忙就不算白费心机,她爹入狱的真正原因,她必须亲自去问清楚:
“大人可否带我进狱中见我爹一面,其余不必喻大人费心。“
要入守卫森严的刑部大牢,一般人可做不到,若是玄案司查案便不一样了,轻轻松松就可以出入刑部,届时她乔装混入其中,便可见到父亲了。
“我可以答应你!“喻含朝凝思片刻,啪嗒一声收拢折扇,漆黑的眼瞳里流露出凉薄的寒意,“不过,得靠你自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