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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入睡像是受刑,但总能得到安抚 ...

  •   海水一波一波地涌到船边来,几只淹死的鸟被浪潮拍打着,随波逐流。陡然乌云密布,太阳躲到云层后面,仿佛唯一的一盏灯被浇灭。

      成南翻了个身,感受到后脑勺那道已经愈合的刀口处丝丝麻麻的痛感。那是他不听上级指令应得的惩罚,队长下令撤退,而他不甘心已有的线索被中断,跟着小喽啰冲进了巷子里,打斗之间一个疏忽从二楼跌了下去,脑袋先着了地,脊椎也摔错位了,胸腔像上了锁的密室。

      一瞬间四肢无力,喘不过气。他低头,看到本该挂在怀里的长命锁垂到地上,留下几道划痕。队长蹲在他旁边,手在他眼前挥来挥去。他想说自己看得清,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后来呢?小叔你现在还疼吗?”陈蓝像小和尚念经一样盘着腿坐在床上,咔咔地啃苹果。

      成南摇摇头表示不记得后来发生什么了。据队长说,他昏睡了一整个晚上,直到第二天医生给他做脊椎复位,剧烈的疼痛袭来,他才睁开眼。

      “幸好没有脑内大出血。”陈蓝听得如临其境,唏嘘不已。
      “要是脑出血了,我还能活到这么大年纪吗?”他爽朗笑着。

      “那怎么处理那些人的?是不是像电视上演的一样?至少也是无期吧?跑到边境贩.毒,破坏那么多人的家庭,判他死刑也是活该。”陈蓝越说越气,哼一声。

      这些事情对她有很大的吸引力,跟她枯燥无味的高中生活完全不同。成南说到枪响,她就吓得吸凉气;说到剿匪凯旋之后在寒冷的高原上烤羊肉串,她就傻笑。她歪着脑袋问个不停,成南就耐心地回答。她手边的数学书还停留在昨天犯困画了只小猪佩奇的那一页,黑色水笔在简笔画猪头旁边写着“Pig eats apples!Apples!”,让人忍俊不禁。

      她天真得像那些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兵,更像插在病房茶几上塑料瓶里的那朵百合,肆无忌惮地盛开着,好似前不久的暴风雨对它全无半点影响。

      ……

      中午,替成南办理入院手续的人拎着大包小包来探病了,穿着一身休闲西装,皮鞋擦得锃亮,鞋舌的折痕也好像精心设计过,手表是老牌子的经典款,他进门之后先去把果篮里的草莓洗了让陈蓝吃。

      陈蓝出于礼貌喊了声谢谢叔叔,不好意思拿。瞟到旁边病床上成南点了点头,才放心地拿来吃。

      陌生人和成南聊着,翘着二郎腿玩世不恭的样子,过了会儿提到陈蓝,他问:“你姑姑还没忙完?”,语气间显露出一丝熟稔。
      陈蓝摇摇头,姑姑说周六有推不掉的饭局,只能这两天多排几台手术了。昨天晚上睡觉之前陈芸来过,给她换了一床舒服点的被子,轻轻软软的,刚好能包裹住她整个人。

      “我是你姑姑以前的同事。”他自我介绍叫张承恩,一双眼睛透着些轻佻,再加上十分考究的衣着打扮,完全看不出来实际上他比成南还要年长几岁。张承恩大大咧咧坐着给两个病号削苹果,时不时跟陈蓝说上一句。

      他和成南什么都聊,扯得天南海北的,陈蓝平素最烦她爸爸和熟人酒桌应酬式的对话,不过住院这么久的娱乐活动实在太少,倒也听得津津有味;张承恩洗好的那小盆草莓被她拿给护士站的姐姐了,这会儿她从自己的储物柜里找出来了一包纸皮核桃,剥好了就分成三份。

      桌角放的儿童闹钟悄悄地偷走惬意的时间。在她盯着秒针数到第十五圈的时候,成南从自己病床旁的桌子抽屉里拿出两盒药,使唤张承恩去走廊的饮水机接热水。

      “嘿,大哥你没长手吗?我来了你都没给我倒杯茶水,现在还让我给你接水?”张承恩嘴上埋怨着,成南只一个眼刀,他连声应附道好好好,拿着保温壶出去了。

      陈蓝数完秒针转的第十七圈,听到旁边的人喊她吃药,刚好时针卡在“11”和“12”之间。注射药物由护士严格管理,根据她当天的情况施药;每天必须口服的药一日三餐,饭前饭后都有,她记不清楚该吃几粒,就把药盒放在成南那边的柜子里。

      红的黄的药片都按顺序排好放在纸上,她吃药倒是让人放心的很,张承恩还夸她听话。

      “她上周才因为瞒着护士吃多了药被拉去洗胃。”成南轻飘飘地戳穿掉她的伪装。

      张承恩对这个旧同事的侄女有很大包容心,“看不出来啊蓝蓝,你姑姑不知道这回事儿吧?她脾气可是大得很。”又耐不住陈蓝软磨硬泡,给她讲了许多陈芸的旧事。

      他和陈芸搭班,得是十多年前了,刚入社会不懂人情世故,都栽了不少跟头儿;后来陈芸把辞职信一交回老家的县医院休息了半年,他舍不得丢掉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忍了小两年才在科主任那里刷够好感,弃医从政了。

      “承恩叔叔你们好久之前就认识啦?”张承恩笑笑说那可不是吗,我和你姑姑开始工作的时候啊,你们零五后还没出生呢。
      陈蓝做完了今天的作业,难得有兴致地打开电视调着频道;电视信号挺好,就是没什么好看的节目,最后找了个古典音乐会,权当聊天的背景音乐。张承恩看她无聊,问道:“手机被没收了?”

      陈蓝点点头承认。

      “没有没收,怕她贪玩坏了眼,大夫给她规定了时间。”成南在一边插嘴解释。他平时绷着一张脸,被董医生查房时说过“年纪大了别成天丧着个脸,对气运不好”,这会儿看着心情不错,眼角的鱼尾纹都皱在一起。

      ……

      晚上陈芸过来查房,拉着陈蓝的胳膊给她换药重新包扎。纵是再小心照看着,溃烂的伤口边缘还是有些脓液流出,消毒的时候陈蓝闭皱巴着脸,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陈芸拿她没辙,问她想吃什么零食,明天早上给她带过来。她绑的绷带不算好看,陈蓝也瞧不出来,一个劲儿夸姑姑好厉害。

      住院的生活无聊得可怜,陈蓝有一个用来写日记的本子,是董医生送她的满月礼物——住院满一个月。这段时间她的精气神儿好了不少,护士和成南都盯着她复习功课,她学累了就说要写日记,等她写满这个笔记本就可以出院了。

      成南从不吝啬夸奖。她用油画棒记下窗外的树枝,他就夸画的真好;哪天她不用旁人提醒就记得按时吃药了,成南也夸她很自律,是不会犯错的好苗子。

      她没好意思说,在这之前她很担心新来的病友晚上睡觉会打呼噜,但这两个月以来她都没有被吵醒过。每天晚上刚过十点,成南就快速洗漱完再端来一盆热水,喊她把画笔和本子收起来坐到床边去泡脚。从初中以来陈蓝就有很重的睡眠障碍,董医生说这是神经衰弱的正常表现,考虑着她年龄过小开的都是中成药。有好几个晚上,陈蓝从梦里醒来看到窗帘底下晃动着的皎洁月光,她满脸是泪迹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入睡就像是受刑,当宿舍楼外响起风声时,呼吸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门外或许是凶杀现场,或许是暗藏鬼怪,陈蓝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越飘越远,藏在被子里的啜泣声惊扰了起夜的人,“你怎么了?”是一个不怎么熟悉的同学。她轻声细语安抚着快要窒息的陈蓝,双臂环绕起来,一声又一声的“不要哭啦,睡吧睡吧”,像是儿时的摇篮谣。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妖怪来了我打它。”

      陈蓝依稀记得她这样唱着,温暖的手心轻轻地拍在自己的腰腹上,不知过了多久,呼吸渐缓终于平静了下来。

      ……

      没有尽头的梦魇蚕食着陈蓝的神智,病房的护士夸她睡觉老实,从来不踢被子;在摇摇欲坠的深渊里,被子是她唯一和现实世界联系的途径。成南怕她憋气不舒服,只好轻轻扯开她越裹越紧的被子,唤她坐起来喝两口温水。

      呼吸不到氧气的窒息感让她的大脑反应迟钝,她喝水时几乎没有意识,眼前的画面好像与梦境中没有什么不同,逃不出去的迷宫、变态杀.人魔的追.杀、坠楼的恍惚。直到成南接过水杯说好,继续睡觉吧,她才好像触摸到了一点儿真实。

      真真切切地生活过,存在过,蜷着的腿脚一阵阵酥麻,前不久修剪过的头发耷拉在脸上,冰凉的血液透过干涸的伤疤嘶吼着要冲出来,陈蓝被这些真实感包围着,整个环绕着,再次睡熟了,直到第二天的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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