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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星稀月不明 ...

  •   成南点点头表示,他是朋友介绍来的,没有再透露更多的信息。

      他坐得直直的,让陈蓝想起来学校老师总提到的“头悬梁”,但他又不是那种很积极向上的状态——仅仅是从外表上看,陈蓝觉得他和自己没什么区别,虽然还在呼吸,但内里已经坏掉了;或者说更糟糕,透过盖住他下巴的胡茬,陈蓝隐隐约约看到两三道血痕,一直往下延伸贯通到脖颈后面。

      成南去见医生了,留护士小王和陈蓝在病房里。

      “小陈蓝,你知道那是谁么,还和他搭话。”护士把消毒工具收在托盘里,在她手背上寻找着血管也不耽误八卦。

      “谁呀?”她好奇地支起了耳朵。

      陈蓝的手皮薄,皮肤嫩,两只手都扎过来一遍了,斑斑驳驳的全是正在愈合的针眼。护士叹着气说,部队里的人,光是立的功都够你喊他首长的了。

      陈蓝果然被吓了一跳,那他也来住普通病房?

      药水的流速有些快,护士调了一下输液器,卷了个毛巾卷垫在她手腕下。心说这能叫普通病房吗?哪个普通病房空着床位一周了没人住啊,小陈蓝你真是被主任惯着长大的。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护士手指虚虚划过嘴唇比了个“闭嘴”的动作,意思是不再谈论首长的八卦了。陈芸主任刚和她通过电话,拜托她照顾陈蓝一晚上。

      ……

      护士站的同事好几次在唠嗑时提到这个生病的姑娘,陈主任对她的关心有目共睹。熬着大夜做完两台手术,助手和护士们都疲惫得有人点眼药水、有人点外卖,吃饱喝好就一起加班聊着今年冬天休年假怎么过。陈主任倒是下了手术台就跟没事人一样,洗把脸又是精神抖擞的,到了病房门口还要站定深呼吸几分钟,把手搓热了才进去。

      陈蓝的父母来过几次,次数不多,回回都让她刚有好转的病情又陡转直下。听值班医生说过,她父亲早些年就是在港口做生意的,孩子出生后家里忙不过来,就先退居幕后把生意上的事情放到一边。还没等她进入到小学,政府要对码头的地盘重新规划,她父亲就顺势又投入到原来的生意场上去了,一年到头也不在家几天。

      她妈妈呢?有人问。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她爸爸花钱给买了个编制,上班倒是轻松,就指望着孩子母亲能经常在家照看孩子呢。”

      “那孩子不应该这样啊……”

      这人刚一开口,另外一个护士打断她:“你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她妈妈没上几年班就办内退了,当初还吵了一架吧?后来还是谈妥了。没过多久就去城西的养老院当护工了。你瞧瞧,也真是的,放着好好的享福日子不过,去养老院尽是伺候别人的。”

      众人就笑,小王问,那孩子一个人在家咋办?

      “平时让爷爷奶奶照顾吧,周末就是主任带着,要不然你看陈主任现在还没找对象呢,我估计她也是怕这孩子再想不开。”

      她几个聊得正高兴,小王一看查房的时间快到了就先离开了。多可怜的孩子,爹不疼娘不亲的。白天她查房的时候,就数陈蓝好说话,性子好、讲话也耐听;这会儿再一听完家庭秘闻,她又不自觉地开始心疼了,她家里有个刚上初中的弟弟,没比陈蓝小几岁,但是仗着长辈们的宠爱嚣张跋扈惯了,不高兴了不仅不理人,还乱发脾气,简直让人又气又恼,头疼死了。

      小王决定,明天早晨输液的时候给小陈蓝扎针轻一点。
      ……

      等药水滴完,床上的人也睡着了,呼吸像刚出生的猫崽子一样,轻柔的,软绵绵的。小王没再喊实习生过来,直接拔掉输液针头帮陈蓝按了一会儿手背,又怕她躺得不舒服,把她往里面挪了挪,被子两边都压在腰侧下面,免得碰到胳膊上的纱布。

      再次不放心地检查了一圈,小王把房间里的大灯关掉,就去护士站帮实习生检查各病房的药物配给单了。

      整个七层都静悄悄的。嘀嗒一声电梯打开,是成南走了出来,小王示意他进门之后动作轻一些,洗漱用品都在卫生间布置好了。全都弄好之后她正准备下班,急诊那边的同事通知可以去取药了,今天值班的是两个实习生和护士长,还指望实习生帮忙呢,哪能再使唤别人。于是小王坐电梯到二楼再绕一圈去了急诊部。

      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星稀月不明,天空是深蓝色的,急救车还亮着红红的灯。小王到了一楼取药台,正跟值班的同事有一搭没一搭的打哈哈,“头孢唑林的剂量知道是多少吧,我听说是个小孩儿”,赶巧碰到刚下班的董医生。

      “董主任!”小王摆摆手叫住他。

      董医生明天一早得去邻市的大学医学院参加一个学术交流会,这会儿把现在住院患者的病历都再确认了一遍,备忘录放在桌上留着明天给实习生看,换好衣服出来已经快凌晨了。

      他面庞比成南清朗些,胡须每天都刮得干干净净。但是两个黑眼圈赛熊猫,这会儿困得已经有点睁不开眼了。

      “嫂子没来接你啊?”急诊的大夫跟他也熟,想起这个点儿不好打车了,提醒他别趁着困意开车。

      “门口等我呢,你们今天值班啊?真是辛苦,哎我老婆催我了,回见啊。”

      要是陈蓝在这里又得说,他就跟灰太狼一样;当然不是说他爱人的脾气不好,而是董医生这个人有点一根筋,用现在年轻人的话说叫做“恋爱脑”。

      急诊科的同事早在他入职第一周就把他为伊人笑、弃文从医的壮举在医院里传遍了。他还得闷声吃哑巴亏,没有大夫想和急诊科的闹不痛快,这倒不是主要原因;那位同事不仅跟他师出同门,还是大他一届的师姐。

      董医生心虚地悔恨当初小升初留了一级。不过倒是脚步一点儿没慢,奔着停车场去了。

      ……

      隔天早晨十点多了陈蓝刚醒,窗外还在下着沙沙的小雨,她坐起来闭着眼睛缓了一分钟,耳边听到了书本翻页的声音,这才想起来自己有了新的室友。

      “小叔你起床好早啊,吃过饭了吗?”她问完,看到桌子上电子表显示的时间,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发去洗脸刷牙了。

      成南只觉得这里的时间过得很慢。他没什么实际的病症,每天按时吃药打针、每周固定两次去做心理咨询,就可以了。因此只好通过书籍打发时间。

      不仅看书,他还有一支钢笔用来做记录。陈蓝关掉洗手间的灯边往床边走边擦着脸,嘴上还说着“我真是个小天才,完全没有弄湿纱布!”,擦完脸戴上眼镜才发现成南在看的书是袁浩带来的《2021年全省普通高中会考数学具体说明》。

      睡了一晚上之后,她才清醒了点儿。昨天夜里的雨点大得吓人,嘭嘭的撞击声直到现在仍然敲击着大脑,她的手机被护士收起来了,这会儿没办法给妈妈打电话。

      她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落下的功课,下周的会考,还有下下个月的期末考试;前天她吃完药还不是很困,做题的时候却发现以往都会的题目,现在绞尽脑汁也做不出来。英语单词、文言文选段,全都变成了陌生的样子。护士来查房的时候还疑惑她怎么睡那么早,其实她是在用被子蒙着头擦眼泪。

      陈忠上周就说要来看她,但是离年关还有两个月,码头的货物都需要打包装箱,他作为负责人实在是走不开。

      “你的小名是苹果吗?”成南问她,继续看手上那本考试说明。

      “对的,董叔叔告诉你的吗?这是我爸爸取的名字,小叔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陈蓝正在对照着课本用红笔纠正默写的英文单词,她想起来昨天晚上护士姐姐的话,于是转头问成南退役多久了。

      现役军人应该不能随意活动吧……她想着,按了按圆珠笔。

      成南摸摸眉毛说,他零七年就返乡转业了。

      “零七年?那小叔你今年多大年纪啊?”她在心里算了算需要多少功勋才能三十多岁当首长。

      成南的五官冷硬,且不说胡茬下的刀疤,单是那一双鹰似的眼睛就极具威慑力。不过他现在穿着居家服靠在床头,有一种“久病床前无孝子”的凄凉感。

      他本人不觉得没人来医院看望自己有多可怜。他对陈蓝有问必答,说他是七五年冬天出生的,后来不上学就跟着邻居去当兵,到和平年代他就退役回老家种地了。

      陈蓝还有心再问,却看到他按床头的铃叫来了护士,然后解释说陈蓝胳膊上的纱布往外渗血了。

      稳定情绪的药物不仅让陈蓝心情更加平静,也减轻了她对于疼痛的敏感,因此昨天晚上她以为没多严重的伤口,其实捅了很深。护士再次消毒上药的时候,她才感觉到整条胳膊都麻麻的,痛感不是从皮肉传来的,而是通过血液直接传输到心脏,疼得她一抽一抽的。

      成南在旁边问她,你还在上学吗?她就如实说自己是高二的学生,下周还有考试。

      正缠纱布的小王斜她一眼,都这样了还想着去考试呢?先把伤养好吧。她就嘻嘻笑着回应说没事呀!反正写字是用右手!

      眼见着小王不理她了,陈蓝老老实实盘腿坐在床上看书。

      “你姑姑今天不来看你吗?”

      她听见成南问,歪头想了想,伸手去够床边的日历,然后才回答:“她今天有约会啦,晚上应该会来吧……”

      她也不确定,想得头疼,最后把书一合,像条晒干的咸鱼一样躺在床上,小腿搭在床尾叠好的被子上。过了一会儿,她翻了个身,脸朝右躺着,声音闷闷地说她困了。

      “那睡觉吧。苹果,把被子盖上。”她在意识飘远之前听见成南小叔这样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星稀月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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