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士·敌人·历史》quilto

1、第 1 章

　　我最后祈祷一次，让我的眼睛，凝视这个给我生命的地球，布满白云的天空，以及那绿色的山丘。
　　（一）
　　五十世纪初期，四月二十日。
　　寒冷一如既往地席卷着整个地球，放眼望去，废墟与白雪最是常见，其次便是那不知道有多高的铁塔，以及里面神秘的人。
　　我带着女儿路过联合政府，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经过，总之有了接下来的一段对话：
　　“爸爸——爸爸——” “哎！”
　　“我们为什么来这儿?” “路过。”
　　“这是纪念碑吗？”我犹豫了，我不知道纪念二字算不算得上，“或许吧。”
　　“他们是烈士吗？”“不是。”
　　“那他们就是敌人咯。为什么要给敌人立碑呢？”雪下得更猛烈了，女儿的帽子都被吹歪了。
　　我伸手整理，顺口回答：“也不是。”
　　这次疑问更大了，“那他们是什么？“
　　现场很安静，雪落在地上悄无声息，两侧呼啸的风似乎吹起的蛇皮袋子，恐怖瘆人。饶是自认为知道真相的我，都只是慎重地在深思中吐出三个字：“是历史。”
　　（二）
　　五十世纪初期，五月一号。
　　因为与目的地越来越近的缘故，寒冷仿佛褪去了些许。这个星球的表面依旧毫无人烟。但今天，我决定向组织说出我的想法，如果我因此回不来了，阳阳就拜托看到这则文字的人照顾了。（我知道，第一个看到的一定是你，亲爱的。）
　　地表指挥室里还是那么多人，空气中透露着可笑的喜悦。
　　“詹姆斯博士您好，崔指挥官您好。” “你好，严教授。”
　　“相信教授你已经通过计算得知，推动刹车点即将到来，地球将利用惯性开始最后的移居。我们即将完成流浪地球计划，很快人类就可以重返家园。“詹姆斯兴奋的说道。
　　“抱歉，博士，指挥官，恕我直言。您见过原来的地球吗？您没见过，在场也没有人见过。”
　　“但我们可以通过先人的视频了解到。”
　　“那是你们，但是更多人，普通的孩子，妇女，她们自出生起便是在黑暗中长大，他们从未见过太阳，见过所谓的绿色山丘，甚至大多数人都觉得推进塔是人类为了征服宇宙，触怒了上帝，而降罪人间的地方，而那些来自各国的军队就是被惩罚的人，我们也说不清，他们是敌人还是别的什么。”
　　崔静扫了我一眼，有的时候，这位联合政府的长官着实令我害怕，她好像从来不会因为我们是同胞而放下征服宇宙的心。她问我：“你想说什么？”
　　其实很紧张，满脑子都是地下城里的妻子与女儿，但我还是说了。
　　“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可能去说服他们接受这个，甚至大众都不知道的，流传了70多代的计划，而这也正是这个计划本身最大的缺陷。”
　　崔静沉默了，她可能也不知道怎么办，只是平静地说道“会有办法的”，就转身离开了。
　　但谢天谢地，我还活着，至少没和最初那五千士兵一样，我还能回家，看看女儿与妻子。

　　（三）
　　五十世纪初期，五月五号。
　　这会儿的天气是确确实实地变得温和了不少，大雪依旧，风少了些，但光仍未能到达这遥远的古老星球。
　　神棍一般的老头子董存希找到我，我接待了他。
　　“知道他们最后在多国商议后决定怎么解决吗？” “不知道”，我如是回答。我也不抱什么希望，得不到民众支持的计划，是不会成功的。
　　“他们找到了我，找到了这个被遗忘了多年的事物。这么多年来，他们坚信科学技术能为人类带来一个光明的未来，从而抛弃了人类感性的产物。如今他们面对这可怕的阻碍，第一个想起的却又是文学。”
　　我看着放声大笑的他，笑声中充满了类似于嘲讽的情感。
　　“你准备怎么写？”倒不是怀疑，我是真的好奇。
　　董存希起身站到床边,喃喃道：“总要有期望的。”
　　“首先，先让民众知道这种愚公移山似的自我救赎。然后，再让他们知道，那些夜以继日往推进塔里送燃料的人不是疯子，更不是傻子，只是一个个平凡英雄，一个个由核能驱动的英雄。”
　　再后来，董存希也不愿多说了，只是留下了一本书，名为《悲惨世界的救赎》
　　我决定把它送给我的女儿，因为我觉得董老说得对，希望是璀璨的钻石，感性人文不可消亡，就权当是信他一回。

　　（四）
　　五十世纪初期，五月十一号。
　　距离地球进入比邻星系，还有不到72小时。这是我无休止忙碌前的最后一个假期，陪在女儿身边。
　　“爸爸——爸爸——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换个星球生活呢？”这也是大多数群众在得知计划后的问题，他们冷静得有些恐怖，我其实没法回答。因为我也没经历过刹车时代和前面几个时代，没经历过地木危机。但我希望我的小姑娘是个有温度的人，哪怕不多。至少自己发热，在这个接近末日的日子里不会太冷。所以我引导了她，抱歉严阳。
　　“这个星球上还有很多东西是无法转移也无法替代的，比如你的妈妈，奶奶，爷爷；我的妻子，母亲，父亲等等，还有你的小熊安妮。” 话音未落，阳阳的手抱的更紧了。
　　“那我们不能都带走吗？“
　　“你也想带着，别人也想带着——”“是飞船太小，装不下了吗？“
　　又一次，我沉默了，并最后，我说：“是啊，飞船太小了。” 小到装不下一个浪漫的幻想。
　　如果阳阳，你能看到这里，对不起，爸爸欺骗了你。
　　其实，是因为，我们还对这个素未谋面的蓝星保有期待，对这个给予了我们生命的地球心存感激，当然，可能也是因为我们还是人，还对先祖拼命保下的星球存有疑问，哪怕我从未到过。

　　(五)
　　五十世纪初期，五月十四号。
　　北京时间：
　　上午6：04分，流浪地球停止流浪，到达了半人马座星系。
　　上午10：00分，冰雪消融，尘封的大地开始复苏。人们开始幻想除了灰与白外，大自然的颜色。
　　午时11：12分，经联合政府审议通过，半人马座星系主星比邻星，正式更名为——太阳，地球重新开始绕“日”飞行。
　　下午14：03分，冰雪全部消除，海洋开始解冻。人们看到了百代前的建筑物：北京——天安门广场，上海——东方明珠，巴黎——埃菲尔铁塔，纽约——自由女神像，以及遍及世界各地的推行塔全貌。
　　下午16：00分，“流浪地球计划”提出国代表人——崔静，宣布这项百代计划成功完成。一句话，百代人。一切仿佛都结束了。
　　病床上的我靠在床边，位置很好，看到了最美景色，我从未设想过，我病床旁那一片高高的雪坡下竟是无边的绿色。
　　我的眼睛有些累了，但是它依旧向往着远方，它凝视着这个给它生命的地球，凝视着布满白云的蓝天，凝视着远方终于到达的光，以及那绿色的山丘。
　　此刻，我只想回到我的妻子身边，告诉她和女儿，不要哭，要笑。因为——
　　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我们的先辈在面对痛苦与死亡时能够惊人的平静与从容，因为对黑暗的痛恨；对某种主义的坚定，对家国天下的责任与使命，以及对理想美好社会的憧憬。
　　正所谓，我看过蓝天白云，绿水青山，看过了光的美好，那么便没有比黑暗与白雪更恐怖的了。
　　五月十四号晚，严祈终笔。

　　（六）
　　“没了？” “没了。”“还有别的吗？”“哦，这本日记上还有最后一段，应当是他女儿临死前写的。”
　　“念——”
　　“严祈，天文学家，严阳的爸爸，因长期核辐射，死于五十世纪初期，五月十四号晚。
　　莫西，医生，严阳的妈妈，自然死亡，死于五十世纪中期，六月一日早。
　　严阳，文学家，严祈与莫西的孩子，死于12月31号左右，天气很暖，我来见你们了。”
　　听完全程的专家看了眼表，现在是六十世纪初期，一月一日，万事无恙。如果不是这本最新发现的日记，他们不会聚集于此，这个世界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原来，这绿色山丘曾远离过他们。
　　是历史中的烈士，用他们的生命与坚持，让他们重返家园。
　　日记公开的第二天，联合国碑更名，碑文依旧，题为流浪英雄纪念碑。上面有很多人的名字：刘培强，林云，罗辑，严祈，崔静，詹姆斯亨利，董存希，以及很多很多无名的烈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