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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一连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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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池一怔,这才垂下头看向右手。
当视线触及那一抹暗色,他的目光一顿,忽然愣住了。
关思弦抓住未受伤的胳膊,着急忙慌将人往外面拉。
“快走,快去医馆!”
回皇城的路上,关思弦只得急切地望着前方,心中生出一股无力感。
她好像什么也做不了。没有金手指,不知道邹池中的是什么毒,就连坐在马背上缰绳替他策马都做不到。
反倒是邹池格外镇定。
“别担心。”他紧紧贴着身前的少女,在她耳边低声安慰道。
关思弦秀眉微蹙,不免自责道:“都是我,若不是我自作主张下去找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不让你下去是担心有危险,又不是留你在上面望风。”邹池无奈轻笑。
“现在倒庆幸你下去找我,否则让你一个人面对刺客,我才要后悔……”
“你少说点吧。”关思弦顾不上想些别的,只感觉背后紧贴的温度越来越躺,听得出身后人强撑着力气,耳边的声音却越来越飘忽。
回到皇城就近找了家医馆,老大夫为他简单处理了伤处,捏着脉眉头紧锁。
“你这右手经脉断裂多年,是旧伤,治不好。倒是这毒……”老大夫话到一半,忽然变了脸色,“什么时候中的毒?可有半个时辰了?”
关思弦连忙称是。
山中本就难辨方向,光是找到下山的路都耽误了许久。
老大夫看向邹池的眼神有些微妙,“这毒我在许多年前曾见过,叫一连心,若是不及时解毒,一个时辰之内必将七窍流血而亡。中毒之人在你这时候早就昏了过去,你竟还算意识清醒。”
关思弦闻言愣愣地看着他,而邹池看上去却并不意外。
“那先生可知要如何才能解毒?”她急切问道。她早预料到情况危险,却不知竟这般危急。
“可惜我这里并无解药,但城中的回春斋或许有解毒之法。”
关思弦慌忙道了谢,留下诊金又向老大夫借了一架驴车,带着邹池匆匆向城中驶去。
回春斋。
正如老大夫所言,回春斋的医者对邹池所中的毒显然熟悉不少,只深深看了他一眼,便着药童将人带进内间。
大夫为他敷上药粉,又开了方子交到关思弦手上。
“你这朋友也算是命大,我已经许多年不曾见过活人身带此毒。”大夫对关思弦道。
“他的伤处没能及时处理,药粉只是暂时压制毒性。能不能熬过去,全看他自己了。”
关思弦道谢接过。
大夫离开后,内间只剩下二人。
关思弦轻叹一口气,将药方妥善收好,在床边坐下。
病床上的男人半眯着眼,因毒性发作的痛楚,额头渗出一层薄汗。他双唇抿紧,几乎失了血色,意识已经有些不大清明,原本齐整束起的墨发也被放下,散乱床榻,竟让人生出一阵怜意。
“很痛苦吧。”关思弦轻声叹道。
察觉到关思弦担忧的目光,他齿缝间溢出的一声闷哼,却又努力勾了勾唇角。
“不必担心。这种痛楚,我很熟悉。”
听见他有气无力的声音,关思弦有些茫然。
“那是……什么意思?”
“这种毒,曾经在无数个日夜,折磨我,啃噬我,我都活了下来。今日的毒性,比起当时,算不得什么。”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说上几个字便要停下喘息。
关思弦沉默听着,心口一阵刺痛。她被男人轻描淡写的话冲击得有些愣住,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邹池闭上眼,唇边泛起一抹苦笑。
“小时候我被买到药人院,专替人试药。他们将各种毒药或是解药往伤口上抹,往身体里灌。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关的全是和我一样的孩子。
“有些人没有那么幸运,被扔进去的第一天,就扛不住死了。但我活了下来,一次又一次。六年,我扛过了无数个日夜,终于成为幸存者。”
内间一片寂静,只有邹池的低语轻声断断续续响起。
关思弦心中五味杂陈。
震惊之余,邹池轻飘飘的话语仿佛打在她的心上,一拳一拳,传来隐隐钝痛。她似乎看见一个年幼的孩童,被人强行灌下毒药,在阴暗的房间里垂死挣扎。
脑海中的画面太过清晰,让她双手不觉紧握成拳,身躯都有些微微颤抖。
她低着头,有些不忍看他,只怕克制不住自己的目光,藏不住眼底的心疼。
下一刻,她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
关思弦下意识抬头,正看见病床上的男人睁开眼,对她笑道:“所以,这点毒算不得什么。”
这不止是安慰。他没有告诉关思弦的是,即使没有回春斋的解药,他的身体已经习惯了这种毒,他也不会死,只是需要时间恢复。
等到缓过来些,邹池才撑着胳膊坐起身来。
“走吧。”
关思弦看着他苍白依旧的面容,迟疑道:“你现在的状态,能走吗?不如在这里多休息一段时间。”
邹池摇摇头,“别担心,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一连心的毒世间少见,若是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只怕会引来旁的危险。”
关思弦闻言没有再劝,上前一步搀扶着他起身。
他在枕边留下一锭银子作为诊金,而后带着关思弦,从回春斋的后门悄悄溜走。
即使邹池说得轻巧,毒药带来的影响短时间难以消退。他姑且算得上行动自如,但脚下步履还是有些迟缓虚浮。
他坚持要将关思弦送回家,而后者见他脸色状态确实好些,比起方才在医馆时也有了些精神,才没有坚持拒绝。
但一路上,两人相伴无话。
关思弦心中担忧,观察者身边人的状态,而邹池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在关宅大门外,两人将要分别时,关思弦犹豫半晌,还是问出了口:“邹池,方才对你下手的那人,和当初那群人有关吗?”
“或许,还不能确定。”
邹池迟疑一瞬,抬眸看向面前的姑娘,正色道:“今日之事虽然是意外,但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我还不得而知。关思弦,这段时间不要寻我,也不要与任何陌生人提起我,直到下次我主动来找你,知道了吗?”
关思弦莫名有些慌,不太明白他突然的叮嘱是为什么。但她看着邹池的神情,那是在他身上从未见过的严肃。
她定了定神。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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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一段时间里,她真的没有再见到邹池。
直到锦宁坊的热度告一段落,一切重新回到正轨,而关思弦也准备离开皇城,也迟迟没有等到邹池的消息。
却等来了宫中的邀约。
是宜安公主送来的请帖,安排了宫中马车次日前来锦宁坊接她进宫。
再次进宫,关思弦的心情截然不同,早没有了当初的紧张忐忑。
不日便将返程,今日大约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楚南鸢。
当她被楚南鸢的贴身宫女迎进殿内时,远远便望见一袭嫩黄宫装的女子,头顶懒梳髻,正倚在美人靠上闭目养神。
站在一旁的女官弯腰轻声唤道:“公主,关掌柜来了。”
楚南鸢睁眼时目光还有些迷离,不过短短瞬间便回过神来,抬头望向来人的方向,面上一喜。
关思弦上前正欲行礼,只见楚南鸢匆匆迎了上来,轻轻扶上她的双臂,止住了她的动作。
“是我施礼了,等待贵客竟也能睡了过去。”
她握着关思弦的双手,眼中满是温和的笑意。但隔着如此近的距离,关思弦还是能察觉出她掩下的疲惫神色。
想来万寿宴过后的这一个月,宜安公主并不好过。
“前阵子宫里事忙,来不及好好感谢你,等到今日才得空请你来。”
她松开手,朝着关思弦正色道:“先前万寿宴之事,多谢关掌柜相助。倘若没有你,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说着她便欲躬身行礼,关思弦见状连忙侧身拦下。
“公主严言重了,锦宁坊参与织锦筹备,那不过是我该做的。”
“我很清楚,织锦失窃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寿宴当日的事情你本可以不管。只是眼下,我却不知该如何相报了。”
她拉着关思弦,在桌边坐下。
“你可有什么愿望,或者想要的东西?只要是我能够做到的,一定都为你实现。”
关思弦原本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想要拒绝。可婉拒的话刚到嘴边,忽然想到了什么。
“我还真有一件事,想请公主帮忙。”
“你说。”
“我不日便要启程回去余杭,今日进宫带了一件东西,本就是想送给公主的。”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团小小的彩色物件,递到楚南鸢面前。
“这是……布偶?还有这般精致的布偶?”
娃娃脸上的彩色刺绣勾出眼鼻嘴,丝线缀成的长发被编成发髻,黛色细锦制成的小衣衫袍角绣着芍药,每一处小配饰都似当下女子衣饰的精缩版。
楚南鸢手心捧着小小一只,翻来覆去欣喜地打量着每一处,连她身后的贴身宫女都好奇看过来。
关思弦解释道:“这是锦宁坊将要推出的布偶娃娃,这一只便赠予公主。”
从来到皇城开始,她就在思考,除了现有的织锦和成衣外,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锦宁坊在诸多布商中脱颖而出。
且可行的新方向,只有她能做到。
她曾想过,是否可以像为若雪做冬衣那样,制作宠物衣装。但大楚人养狗多半为了看家护院,吃食尚且未必精细,更不用提衣饰。
至于养猫,即便从皇城掀起一阵风潮,但王公贵族能够聘猫的都算不得多,更不用说平民百姓。
她想做一个所有人都能成为其目标客户的东西。
便在这时,关思弦受到了叶槐落的启发。
少女走镖行遍五湖四海,一手扛起狼牙棒,一手揣起随身带着的布偶。
这让她想起了游戏外的世界,她曾接触过的棉花娃娃。那种刺绣精致的娃娃比起大楚常见的布偶玩具更为精致,且除去娃娃本体外衍生出一系列衣装配饰,更藏着新的机会。
对于本就熟悉制衣刺绣的锦宁坊来说,技术上并不难。
于是关思弦在筹备万寿节织锦的同时,也没有忘记筹备新的业务,终于在离开皇城之前,制成了相对令人满意的新样品。
今日交予宜安公主的便是其中之一。
可这样的新东西该如何推广出去……
关思弦的目光落到了楚南鸢的身上。
若是能够借宜安公主之力,引领皇城贵女之间的新风潮,后续便会简单许多。
楚南鸢瞬间明白过来,眉间浮现出笑意。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
关思弦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公主若是愿意,只要带着娃娃在众人面前露个脸便好。”
楚南鸢点头应下,又道:“这算什么请求?你就没有什么别的愿望?”
“这就足够了。”关思弦笑道。
布偶娃娃被楚南鸢抱在腿上,她抬眸看向关思弦,欲言又止。
“还有一件事……”
“公主请说。”
“那位创作出《大楚山河图》的绣娘,是什么人?”
关思弦答道:“是我锦宁坊的绣娘,名为阿阮。先前呈予公主的绣纹织锦,其中部分便经由阿阮之手。”
“阿阮……”楚南鸢喃喃道。
下一刻,她的目光忽然沉了沉,声音中的笑意褪去。
“若是本宫有意让她进宫来,关掌柜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