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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清平乐(试吃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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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涉江险,他居庙堂。
六月雨急,作物不青。
义兴郡楚庄发礁,民居毁坏,失踪者不下百人。共工泽被地,水戒险阻,已呈浩然滔天之势。
六月十一,义兴郡太守宋开急报直达明堂。
林绥之自请赴故乡义兴郡治水防变。帝当廷允其行。是时房续柏位户部侍郎,与少帝共议抚恤粮粟。
十一日晚,欹堂院正院灯火通堂,房续柏细细为妻子打点行囊,一言不发。
“檀奴不必挂心,义兴是我故地,水泽地貌我俱是清楚的。”林绥之抚着夫君的发,手法像在安抚置气的狸奴。
“我只能在这里等你。”
房续柏握住妻子手腕,回身定然看着她,喉头发涩,然于公之事岂容小儿女耶,终付自嘲一哂,
“昔年我母赴沙场,我父居帐中,流年光转,我与汝亦此。早知此日…我应在父生前讨问此情景该如何自处。”
林绥之看着他眼中自己的小像,吻住他的眼睛。
六月十五,林绥之持钦差符传抵达义安郡,募林氏族人两百参与灾济事宜。义安郡太守宋开出身中原腹地,未有见水患,当即将事宜一并交予林绥之。
众人皆身皂衣,脚蹬山袜,腰束麻绳,以小舟涉鲸波,水上屋瓦浮沉,漂尸难计,哭嚎声,指挥声,祈祷声,鸦鸮不停闻。
人间活狱。
林绥之从族人手中接住一幼子,又见水纹有异,而林安所捆麻绳已松动,睚眦欲裂,喝道:“林安!回来!!!”
来不及了。
一刻钟?半个时辰?
林绥之自己也难说,水势退后仍强镇自若道:“留一人清点失踪人数,剩余人拾捡物资,医官与我查看昏迷者!”
六月十七,湖州堤绝。
驿者通传时,已是十九日晚。房续柏仍在偏殿对薄,少帝亲扶方不至踉跄。帝道:“湖州堤距阳羡尚有一堤之隔,阳羡蛟堤乃前朝所建,时日尚短,定未有恙!”房续柏复饮酽茶,继又与帝挑烛议事至三更方歇。
六月二十,林绥之调动息壤加固蛟堤。次日追加民夫三百余。
六月二十五,粟米斗两钱百,宋开斩揭阳粮商崔氏,与阳羡林氏合仓共四仓陈粟皆济于民。
复十日,林绥之任侠友人赴京直传义安郡现报,代传所需粮饷银货,并请加派太医,防洪后生疫病。另附家书一纸。
——"吾与共工嬉,一蓑一笠,往来穿行自若。”
“家主您且松笔,腹上的砾石划伤该换药了。”林氏女医按住家主,伤口入腹两指,洪中所染,不可轻忽。
——“林氏祖宅地高,吾在此每日汇筹,幸好守账士官得力,不至达旦闻鸡”
“现在想起账簿在了吗?”林氏仆将士官押按在地,林绥之举匕削其鬓发。
——“最迟一月,吾返京与汝玩木樨,并制广寒糕与小七会试,立秋了,汝定加餐饭,另附小令:
防肠断,不敢窥秋,怕见鸿雁,觉奴伶仃。”
林绥之伤在腹上为重,小臂,腿中数道多结痂发痒,周公自不与她期会,她熟稔在衾上点了一豆梅香,才觉安枕。
君子并非没有私心,他将己平日熏衣香配的膏脂,与她枕衾放在一处。
七月初七,天子恩至,义安郡仓禀堪用,百姓自发收敛骸骨,共四百七十六具,有可辨者予家人,野骸民夫送葬。太医医正王圯着人分发药茶。
林绥之在县衙核对时,发现一盒梅香脂。
“谁伴明窗独坐,我共影儿俩个。灯尽欲眠时,影也把人抛躲。无那,无那,好个凄凉的我。”
她提笔罢,又蘸了香脂涂于信纸内折处。
七月初十,蛟堤固。
七月十三,疫病起,幸而防治得当,并未扩散。
七月十七,义安郡通传,疫病死二十七人。死者俱火焚。天子另抚其家人。
七月二十三,太医医正王圯制出解药。
八月十一,疫病已绝,林绥之与宋开交代事宜,启程回京。
八月十三晚,欹棠院。
草木屏息,院落清寂。明是雨日好眠时,房续柏却挑了灯花批阅公文。
他不知身后人何时近的身,等觉时,梅香已取代旧日草木清气笼住了他,但失群幼兽仍将身体仰入来人怀中。
“我回来了。”
他松了笔,许久,林绥之的掌心洇湿。
次日,林绥之醒时上发现小臂还在房续柏怀里,已经没知觉了,她试图抽回,对方感知到她的意图,眉尖微蹙,忽反而攥紧了。
像她幼时喂的狸奴,可惜后来远游便赠予友人,等她回来时已不认得她了。
思及此,她伸手揉住榻上人的眼,想让他睁起猫儿瞳让他认她看看。
房续柏连番被闹,再深的倦意也退了,看到她凑近时却以为还在梦中,下意识抱住了人儿。
不对……
触碰到实感的他猛然退去,倒把林绥之撞向了床栏。
“嘶…”牵扯到旧伤,林绥之暗暗咬牙,在对方无措前又佯作无恙。只假借懒床让人先去车里。
二人同乘入宫,林绥之将奏议勘表一一呈上,在封赏一事与官家讨价还价时忽然眼前发昏。
待她再次醒来已身置床帷,而房续柏就立于床头凄红着猫儿瞳不错珠看向她。
“再喝一碗”
……
林绥之觉得从早朝睡到天昏已经很本事了,不用再喝药,正试图婉拒又被塞了块广寒糕。
“好吃吗”
“我自己做的,没人吃过,一直在温炉上,再多用几块吧。”
“过两刻我再给你送药。”
林绥之现在觉得该喝药的是他,但她还是觉出他状态不对,不得以在注视下用了许多,自以为抖了机灵道:“我白日还没跟官家邀完功,官家之后都赏了什么?”
“绢五十匹,补林氏粟七仓,允休一月,右迁后议。”
“怎么这么久?官家真舍得”
“伤药十瓶。”
……
……
这样不说话到底不是事儿,林绥之无奈道:“你知道了。”她昨天归家时已晚,没怎么温存就直接被他送榻上安歇了,今早更衣时刻意避着他,但纸终包不住火。
“吾与共工嬉,一蓑一笠,往来穿行自若?”
“可你腹上的伤口愈合前深二指,我从前只在母亲身上见过这样的伤。”他的声音趋于平静,无甚起伏,林绥之却更觉异样。
“将军殿下久经沙场,有相似处也常见”不对,她怎么越描越黑了,索性道:“这也无甚紧要,左右已快好了,我睡了一天了,现在腹中空空快传膳吧。”
“你不是睡了一日,而是两日,医正说你发热是积劳所致,可刚从时疫处回来许是不妥,医正半个时辰前才走。”
她很难想像房续柏逼着医正在府里照看她两日的样子。
“你总说我像狸奴,我若真是就好了,你去哪我都跟着,再不会有……”话未说完,已泪如珠涟,再回神,他已被身前人拥住。
“怎越说越痴了”林绥之心头发涩,柔声附耳轻语。
“檀奴,续柏,我之檀郎。我就在这儿,哪儿都不去,你与我还有上千个日夜可消磨。”
片刻,她还是被他小心放在榻靠内侧。房续柏随即半身偎在榻上,头贴在她腕,却不敢压实。
他藉此平复些许,道:“小臂还疼吗?”
林绥之无奈,这处最轻,只被树枝刮了几下,疤都快淡完了。
“你身上还有伤,别动了。”
“只有腹上还有些,其余无碍了。”得到应允,他还是偏了偏,只虛拢着她手臂。两日未眠,已是倦极。
“父母皆弃我,宜安也去了,我只是你的了。”他似是梦吃。
明是君子,偏是软人心防,破人高墙。幸好他不是江南女娘,不然怕是比县主还要难攀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