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船》袭寒

1、叶承绪

　　文/袭寒

　　首发晋江文学城

　　渡船
　　第一章：叶承绪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九歌·山鬼》

　　永和十四年，大雪封了京城。

　　＊＊＊

　　“公子，公子！”
　　天已黑了，寒风凛冽，树梢上大概挂着些冰碴，舞动起来“喀喀”作响。
　　小书童三步作两步地赶到主子身边。看得出来，他还想说些什么，但主子一个清冷的眼神吓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主子这是怎么了？！

　　从前些日子开始主子就魂不守舍的，今天一大早就跑没影，一回来就拉上自己这个小小书童去了……
　　小书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座破旧的房屋。屋顶只剩片瓦，屋子早就褪了色，左右两边的门框各贴了一张红纸。

　　左边门框上写着：月老转世牵红线。
　　右边的则写道：祝有情人终成眷属。

　　书童嘴角一抽，谁信？！

　　好吧，主子信。

　　难不成主子是来求姻缘的？
　　刚有这个想法，小书童就抽了自己一个大耳光。
　　“啪”地清脆一响。一道目光轻飘飘的落在他身上。

　　小书童一个激灵。

　　所幸那道目光并未多做停留，只是一瞬便移向他处。
　　小书童顿时松了一口气，打量着主子精致的侧颜。

　　他主子是什么身份？江南首富之子，未来的叶家掌权人叶承绪！当然，若只是如此，那也便算不得什么，毕竟朝廷轻商，商人实在是没什么权势，生杀予夺都在圣上一念之间。纵有滔天财富，也不过是朝廷的一只钱袋，高兴了这钱交你保管，不高兴了就还是由我随身携带吧。
　　偏偏现在的叶家家主，主子的生父，还有另一个身份——当朝首辅，叶赫然的亲哥哥！叶赫然膝下无子，视叶承绪如己出，有意培养他进入仕途。
　　纵叶承绪没有惊才绝艳，却也不是什么胸无点墨之辈，才学在同辈中也马马虎虎是个中上。更别说人家家世摆在这里，早已超越了99%的同龄人。而且……就是只看颜值，这叶承绪也是首选啊。

　　长得帅又有钱的人，桃花运总不会差。这是几千年来亘古不变的道理。

　　那上门提亲的，能从叶府一直排到城门口去……

　　死了去见阎王，问：“叶承绪缺女人吗？”
　　答：“不缺。”

　　又问：“那他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答：“许是那天界司命一边给小兰花浇水一边摸鱼，命格写错了吧。”

　　叶承绪面色僵硬，浑然不知小书童脑海里已经还原了一部轰轰烈烈的历史正剧。
　　他并非故意摆出这副脸色，只是……他几乎要痛得面目扭曲了。

　　趁着小书童愣神的功夫，叶承绪悄悄的掀起右手上的袖子。

　　那根天生的，长在他脉搏中的黑色细线，此时正不断延伸，不断扩张，不断地侵略叶承绪的领土。
　　便如雪地里的枯枝，悄悄地腐烂，融进大地的血肉。

　　而后……
　　仿佛具有生命一般地……求救。

　　“救救我，救救我。”

　　那个女人哀求着。

　　“救救我，救救我……”

　　声音似乎从万年前传来，穿过高耸的雪山，跨过结冰的湖面，和着歌曲的旋律，悠悠地飘向远方。
　　渺远而模糊。

　　你是谁？

　　你在哪？我在……找你啊。

　　＊＊＊

　　三日前。

　　叶承绪从阵痛中醒来。看向痛觉的源头。
　　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根不断延伸的黑线。

　　他大声喘息着，慌忙地起床，一脚踩空，便摔到了床底。

　　这根黑线是他天生的，父亲求访很多高人，皆说无解。直到有一游方高人见了他，抚掌大笑，称此为命数外化，施主上世必为行善积德之人，故上仙在他身上留下印记，一来可以警醒其人，破除无妄之灾，二来……那高人没有说完，哈哈大笑三声，头也不回地兀自走开。
　　每次这根黑线延伸，便意味着叶承绪处于某种灾祸之中。凭借这个特性，他也确是避开了不少飞来横祸。

　　然而，这么多年里，他心底总藏着这么一个声音：待到黑线蔓延至肩，便是他的死期。
　　以往无论任何危险，这黑线也不过是会缓慢地增长，事后也会慢慢消退，但这一次……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

　　更另他恐惧的是，他梦到了八岁那年的经历。

　　那时是永和四年……

　　他不愿想起那段经历，但大脑不由自主地将那些画面反复播放，一遍又一遍地折磨着他。

　　他原以为他早就忘了，原来一直都记得。
　　记得刻骨铭心，永不敢忘。

　　＊＊＊

　　而后，便到了今日。

　　痛得越发厉害，黑线已经接近肘部。
　　叶承绪总有些错觉，像是某种黏糊糊的物体爬上了他的臂膀，在耳边吐出毒蛇般的芯子。

　　叶承绪原本打算找个机会告诉父亲，但有个人找上了门。
　　多年前的高人终于再次出现，他告诉叶承绪，这是他的命，自己的命只能由自己来改变，将其他人牵扯进来不过是害了他们，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其实叶承绪并不完全信他，但现下也只能跟着他走。

　　高人自称月老，让他每个星期去那间小房子抓药，回家之后泡着喝了，可以延长他的寿命。
　　当然，他也会告诉叶承绪下一步该怎么做。

　　为了活命，叶承绪决定乖乖听话。

　　现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自己痛苦的只有他。
　　即使是骗子，也足够让飞蛾看见火光了。

　　今天叶承绪过去的时候，让小书童挑着灯笼在外面侯着。小书童只看见他出来时脸色不对，却根本不知道在那短短的十几分钟里，他的主子究竟经历了什么。

　　几乎称得上是一篇悬疑小说了。
　　无厘头的那种。

　　叶承绪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

　　“呼”

　　一阵妖风吹过，小书童啊地叫了一声，灯笼灭了。
　　他瑟瑟发抖：“公子，好黑呀。”

　　他家公子没空理他。

　　小书童依旧喋喋不休：“公子，刚才那风刮得好生奇怪。公子，我们莫不是……遇上妖物了？”
　　说出这个可能性，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空气安静了一秒。

　　忽然而至的乌云遮住了月亮，天地之间一片漆黑。

　　叶承绪僵硬地回头，恶狠狠地威胁道：“你再敢乱说，我剁了你舌头。”
　　这威胁似乎没什么效力，
　　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小书童识相地闭上了嘴，虽然心知这位祖宗并不会真的干什么，但为了保住这个月的小费……识时务者为俊杰……对吧？

　　其实放在平时，叶承绪对鬼这种存在是嗤之以鼻的。

　　鬼并非不存在，它们就藏在人类的社会里。它们时刻都在试探人类的底线，将人类一步步拉下深渊，堕入鬼道。
　　而堕入鬼道的人，又潜伏在人类之中，伺机而动，将自己曾经的同类再次化为自己的同类。

　　弱肉强食，永不停歇，这就是食物链。

　　但，这里可是京城，全世界紫气最重的地方，寻常小妖一迈入这里便魂飞魄散了。至于棘手一点的……呵，你当京城驱魔师千众是吃白饭的吗？
　　所以，在京城长大的孩子一般都没见过什么妖魔鬼怪，这种东西在他们眼里不过一个概念而已。

　　有个笑话，古时候有一个秀才，晚年得了重病。其家人为他寻神医以医，那神医生得黑不溜秋，一脸络腮胡子，尤其是那双手，未老先衰，竟是找不到一块好肉。
　　那秀才见了他，眼睛一亮，却是伸手抓住那神医，嘴里还嘟囔着：“你是鬼吗？哈哈哈，皇天有眼，终于让我在有生之年见到了鬼哈哈哈……”
　　气得那神医拂袖而去，不出三日，那秀才便病死在了床上。

　　这故事虽然荒谬，但反应的却是一种社会现状。
　　那大城市里的，一辈子可能都碰不上一只鬼。而偏远村子里的，天黑就不敢再出门了，因为外面的鬼物一到夜晚就开始作祟。

　　可以说是百鬼夜行的局面。

　　即使心里明白京城几乎是不可能出现鬼物的，叶承绪心中还是生出了几分恐惧。
　　“这里可是京城，鬼物进不来。”他对自己说道。

　　其实他心里特别没底，因为那间月老的屋子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也不知道那里面的东西究竟是幻术还是真实存在的。如果是真的……叶承绪不寒而栗。

　　“诶诶，前面有人。”小书童说道。
　　叶承绪眯起眼睛看过去，果然看见有一群人挑着灯笼向他们走来。

　　京城没有宵禁，是谁都有可能，叶承绪不由得戒备起来。
　　他倒是鲜少树敌，但他那位便宜叔叔政敌太多，难免不会盯上他这个最“宠爱”的侄子。

　　其实叶赫然也是个老银币，全城都知道他疼爱叶承绪，实则不然。
　　能在当朝首辅这个位子坐十几年，叶赫然这个老东西心机极深。明面上把叶承绪抛出去成为众矢之的，暗里则偷偷培养学生以便做两手准备。
　　其实他也并非没有在叶承绪上下功夫，毕竟学生归学生，有血缘关系的人终究还是更可靠。他将叶承绪放在明面上，一来是迷惑政敌，二来则是给叶承绪施压，若他撑过去了，那毫无疑问首辅之位是你的。

　　没熬过去嘛……不好意思老夫还有好几个学生。

　　所幸叶承绪对朝政没什么兴趣，他只是想活命而已。
　　至于首辅之位……那去他Y的。

　　“前面是何人？”对方率先发话了。
　　小书童大声回应：“这里是叶家少家主叶承绪。”
　　“叶家少家主？”对方有些怀疑，“来这里作甚？”
　　“顺路回去而已。”叶承绪答道。

　　此时双方的距离拉近了，叶承绪发现对面所有人都穿着统一的差服。衙门的人。
　　那群衙役中有个认识叶承绪的，对他们耳语几句，衙役们立刻拱手作揖：“叶公子，冒犯了。”
　　“无事，我们灯灭了，看不清路，可否带我们回府？”
　　“自然是可以的。”几位衙役商议了一会儿，派了一个矮个子送叶承绪它们回去。

　　又走了几步，那矮个子回头，确认他的同行都走远了以后，偷偷对叶承绪说：“叶公子，这地方以后还是别来了。”
　　叶承绪不解：“为何？”

　　矮个子压低了声音：“这地方闹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