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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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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茨和罗莎莉恩解除了链接,摘下头盔对视一眼,二人都不由得叹气一声。
“看来,即使是西格蒙德的劳模组合,也有他们无能为力的时候啊。”
“情况如何?”一旁的铃屋律师围了上来,向二人打听着情况。
“很不妙。我们需要千代美最后联系的那位义忆技工士的联系方式,作最后一搏,这需要您的帮助。”罗莎莉恩冷静地表达自己的需求。
“没问题,在你们工作的这段时间当中,我已经搜集了这位义忆技工士的绝大部分资料,当然也包括了她的联系方式。我现在就可以把它们发送至你们的邮箱。”铃屋律师说着,取出了自己的手机。通过局域网,两台手机可以快速完成数据的交互,发送完毕后,他说道:“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我这边也还有千代美女士的部分遗产还没有处理,还望你们理解。”
沃茨和罗莎莉亚二人连忙道谢,随后开始查看起铃屋律师发来的信息。
负责千代美女士的义忆委托的义忆技工士名叫松梛灯花,可以直接在她任职的那家大型私人医院的官网上找到她的信息。照片上的她看起来非常年轻,甚至还穿着JK制服,说明在入职拍照时她还只是个高中生。
“哇,这位松梛小姐可真是不得了啊。”在浏览对方信息的沃茨突然感叹起来。“在17岁时便成为最年轻的义忆技工士,随后的三年间,作为新星备受瞩目的她制作了五十多份义忆,效率和质量都相当高,她不但是最年轻的义忆技工士,同时也是最优秀的。伊娃,这意味着这将是载入史册的一次合作!西格蒙德最优秀的劳模员工和世界第一义忆技工士!”
罗莎莉亚也凑了过去挤着沃茨的脑袋和他一起盯着掌中的屏幕。“确实是非常惊人的履历,我记得有个人在这个年纪时,好像还在请求我在入学考试时帮你作弊呢!”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往外说这件事吗?被第三个人知道的话可就不算什么秘密了!”
据网站显示的信息透露,松梛灯花习惯在家办公,义忆技工士的工作就是有着这样弹性的自由。她的住宅离东京女子大学附属医院出奇的近,沃茨二人照着地图提示乘坐池袋线大概坐过三个站便顺利抵达。
刚下电车,沃茨便感到一阵沁人心脾的凉爽,然后稍一抬头便被天上黑压压的乌云吓了一跳。“天啊,这一会儿是要下多大的雨啊?伊娃,你出门时有带伞吗?”
“当然没有,我只在下雨的时候才看天气预报。放轻松,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这雨真淋下来的话,随便找个地方避一阵子就行了。不过,为免浪费时间,我们还是快点在下雨之前找到松梛女士的家吧。”
松梛灯花的住宅并不难找,就在一个小区内花圃的侧面一栋楼。但沃茨二人在见到松梛灯花之前遇到的第一道难关就是她家紧锁的大门。沃茨先是摁了一段时间的门铃,然后换成敲门,逐渐加大力道。在沃茨即将认定对方不在家的时候,房屋内才传来了动静。
屋里赤脚踩在瓷砖上的声音慢慢变大,然后门上的放声器传来了对方的询问:“请问,是谁在……啊,外国人……”
对方正透过门前的警卫摄像头向外窥视,沃茨二人特征明显的洋人长相吓了对方一跳,显然她并没有料到会有两个外国人上门拜访。罗莎莉恩表明了来意:“府上是松梛女士的住宅吧,我们冒昧拜访,是为了找您咨询一下关于牧条千代美女士的事情。”
“请……请等一下。”放声器中传来这样的声音后,便是一阵“蹬蹬蹬”的远行声,过了大概十分钟,房门才被打开。“快请进吧,让你们等了这么久真是失礼!”对方身材娇小,鞠着躬道歉,在她直起身时沃茨才看清她的长相,她的脸上有眼影、描眉等痕迹,看起来她在开门前的这段时间是去拾掇自己了。在淡妆的称托下,她精致小巧的脸颊完全称得上可爱,但那眼角处和年龄完全不符的疲惫却破坏了这份美感,在目光对视的瞬间其瑟缩的神情和医院网站上17岁时面对镜头不自然的姿态如出一辙。
进屋之后,能明显感受到光线的强烈变化,松梛灯花在白天也拉下了窗帘,整个室内显得阴沉逼仄。沃茨几次想要出声提醒,但看着对方毫无所察的样子,终于还是忍住了。
三人坐下后,松梛灯花反倒先一步询问:“请问,你们找我具体是有什么事呢?千代美女士出什么事了吗?”
沃茨和罗莎莉恩对视一眼,将来意和盘托出:“很抱歉打扰您,松梛小姐,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米国的‘西格蒙德’公司?我们的工作和你们义忆技工士类似,但只为临终之人提供记忆重塑服务,根据病人的愿望和意志,创造他们理想中的人生。这次,我们正是为了千代美女士的委托而来,她的时间已所剩无几,还患有严重的AD,因此我们仍对千代美临终前最大的心愿毫无头绪。”
“这么说,千代美女士,她已经……”松梛灯花一幅饱受打击的样子,看来她在为千代美制作义忆的工作期间,为之倾注了大量感情。或许在她制作义忆的某一时刻,她真的能感受到委托人与自己产生了灵魂层面的共鸣,这才在此时变得如此失态。
过了好一会儿,松梛灯花才抬起头,对沃茨二人说道:“跟我来吧。”她打开了一个六叠间的门,房里有一张上床下桌的双层床,床下的桌子安放着一台手提电脑,边上还杂乱地铺着许多小说、诗集、唱片,有些书本还摊开着。可以看出这里既是她的卧室,也是她的工作间。
松梛灯花打开个人电脑,在等待着系统启动的期间她才后知后觉地苦笑道:“既然千代美女士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那……那我的目前为止的工作也都失去意义了,对吗?在为千代美制作义忆时,我一直觉得这将是我职业生涯最出色的作品,只是我没有等到它问世,却等来了这么一个坏消息。”
或许是觉察到自己在陌生人面前流露了太多感情,她连忙低下头以作掩饰,恰好此时系统启动完毕,她赶忙用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盯着眼前的电脑,不时用自以为绝无暴露可能的余光瞥一眼沃茨二人。
得益于松梛灯花工作时的良好习惯,她在有所分心的情况下也毫不费力地找出了需要的文件。她将电脑屏幕转向二人,那是一份工作文档,是以绝对公正的姿态对千代美此前的人生作出评估的“履历书”。和西格蒙德公司的工作流程类似,义忆技工士在为委托人创造义忆之前,也需要了解他们的过去,以确保义忆这颗轴承,能严丝合缝地组装在委托人大脑的车轮中。义忆技工士了解对方的桥梁,便是将病人催眠以后,得到其潜藏于内心的全部记忆,再由算法极其复杂的情报用程序结合人格分析其回忆而系统得出的文件,统称为——“履历书”。
“看了之后就会明白。如果千代美女士没有不幸罹患AD的话,你们是绝无可能需要我的帮助的。”
沃茨开始扫视这份文件。开头为千代美所描述的经历,但他很快发现了蹊跷,在这份履历书中根本没有提到有关那个男孩的事情。之后的经历与二人在记忆地图知道重建的结果完全吻合,他便快速浏览这部分的内容,不断向下翻阅。终于,看到了千代美被AD夺去的、五十五岁之后的记忆。在看到的瞬间,沃茨立刻理解了在千代美55岁以前的人生中遍寻无果的愿望,困扰他与罗莎莉恩许久的问题倾刻间便得到答案,这甚至让他产生了拨云见日的错觉。
55岁前的千代美,是不完整的。而她在快要70岁时,才找到自己缺失的碎片。关于她潜藏的愿望,那独属于她的履历书上清楚地写着——
我和丈夫六年前在东京这座城市相遇,我们互相一见钟情了。这么说可能很普通,但对于我们来说,它应该称为命运的邂逅。正如大部分命运的邂逅一样,我们的恋爱在我们本人以外的人看来也不过是无趣的代名词,但是对我来说,与丈夫共度的两年,远比与丈夫相遇前六十多年的岁月更有价值。
我们谈论了一切。从出生在这个世界到现在,能说的什么都说了。当彼此要说的话完结,我们再次确认了这是命运的邂逅的同时,也陷入了绝望的深渊中。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们两人的相遇太迟了。
并不是说因为我们是老人,而是因为我们错过了仅有一次的邂逅。具体来说,我与丈夫本来是应该在七岁那时相遇的。我的整个人生在那一次错过后便再也无法挽回。
如果,我?们?能?在?七?岁?时?相?遇。我想重现这一假定的过去。没能使我们在七岁相遇的世界,一定是哪里出错了,与之相对应的虚构世界若是能修补这样的错误,无疑说明了这边才是“正确无误”的。
“成人世界总是充满了不合时宜的童话故事。如果真的有造物主存在,我几乎可以从每件事都看出他的宽容和残忍。”沃茨评价道。
罗莎莉恩沉默不语。她的思绪回到了他们借由千代美55岁时的记忆数据构筑而出的咖啡厅,恍惚间,她又看到了昏黄灯光下千代美绝望而空虚的眼神。
55岁的千代美一定想不到,在她对拼尽全力却依旧毫无波澜的乏味人生认命以后,会在十四年后迎来转机。只是因为与某个人的相遇,便全盘改写了她对人生的所有认知,仿佛此前的忍耐,都是为了与他的会面而积蓄力量。
“但是,”罗莎莉恩不禁又想到什么,“过晚的会面称得上是残酷的悲剧,在人生在尽头得到了无法转化为幸福的希望,只能任其在手中流逝,这份希望只能转化为最烈性的毒药。照这样来看,他们之间的相遇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是幸运。”沃茨斩钉截铁地说。“因为她遇到了我们,再渺小的希望,我们也会让其开花结果。”
罗莎莉恩微笑起来,眼神明亮,“你说的对,尼尔,这是我们的使命。”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仅靠千代美与她丈夫共同生活的两年所产生的记忆样本,是否足够支撑出一个鲜明的人物形象,这种事可无法靠‘信念’解决。”
“我想,我应该有办法。”一旁的松梛灯花插口道,“除了千代美女士的‘履历书’以外,我这儿还有她丈夫的‘履历书’,这是当初他委派其他义忆技工士为其制作义忆时保留在数据库中的,我也将它下载下来了,就放在同一个文件夹中。”
沃茨顺着她的话打开了那个文件开始阅读,他的呼吸忽然一滞,与千代美的那份履历书类似,上面巨细无遗地记录着关于千代美丈夫的性格、经历,还有对其人格的评估。让沃茨感到吃惊的,是这个人的名字。
牧条秀一。千代美7岁时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孩。
“这么说,他们实际上已经在7岁时会面了吗?说起来,他们当初告别的时候,就好像第二天仍会再见面那样。但最终他们还是互相错过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相遇与结合并不会如她祈祷那样?”沃茨想起了在记忆空间中见到的千代美最早时期的记忆,她明明清楚地记得自己与丈夫在7岁时的会面,为什么仍对义忆技工士说出了这样的愿望?
“你们是说,在千代美的记忆中她已经在7岁时与牧条秀一相遇了吗?我认为这在现实中是不可能的事情。”松梛灯花问道。
“你也觉得很没有道理对吧,我想她只是恨自己没有在7岁的时候把握住那次的相遇,才故意让自己对愿望的陈述偏离了事实。”沃茨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又开始征求罗莎莉恩的意见:“伊娃,你觉得呢?”
罗莎莉恩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松梛灯花:“松梛小姐,你应该跟我有一样猜测吧?也可能你早已提前得知了真相。千代美7岁那年的会面,是由义忆技工士为她植入的义忆。”
“我在此前也不知道这件事。牧条秀一的义忆是我的一位前辈负责的,我也正是从她手中得到了他的‘履历书’。我们医院接到委托时,牧条秀一同现在的千代美一样生命垂危,于是就派了我的这位制作义忆效率最高的技工士来为他服务,尽可能在牧条秀一弥留的最后几天制作出更多的义忆,但就算她的制作效率再高,恐怕当时也只能给出一个改写程度仅在两年范围以内的义忆。看起来,她还在事后给千代美女士送出了一份小礼物。”
“只是义忆吗……”沃茨喃喃自语,脑海中还原出了那段记忆真正的模样。众目睽睽下的舞台上,只有千代美在惶恐的情绪中被所有人推至幕前。在主持人和母亲的推波助澜中,千代美不顾一切地冲下舞台。在母亲视野顾不到的绿茵地里,千代美独自一人出神地看着天上的月亮。他长舒一口气,忽然觉得心情糟透了。
“只要有牧条秀一的这份履历书,一切都好办了。我们只需要让千代美阅读它,她自己就会在脑海中构建出关于牧条秀一在各个年龄段的认知。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传递愿望之后顺利地模拟出她和她丈夫相知相识的一生了。”沃茨强笑着,让自己心情平缓过来。
“是啊,我们的任务突然变得轻松好多。每次到这种时刻,我都觉得心里空空的,但回过神来,又会觉得心里盛满了期待。”
“是又温暖又心酸的感觉吧,我也曾感受到过,就在义忆快要完成的时刻!”松梛灯花在一旁笑着补充道。
忽然,罗莎莉恩的手环亮起了红灯,紧接着传来刺耳的警报声。手腕上的远程医疗监测仪传来了舟知医生的声音:“博士,无论你们还有什么事要做,都请你们尽快赶回来。千代美的病情恶化了。”那边的声音顿了顿。
“大概还有三个小时的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