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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最是浔阳春好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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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陛下恩准顾暄在浔阳养病。这照料——或者说看管世子的差事,便落在了浔阳知州李长青肩上。
圣旨到手不过几个时辰,李府上下便已收拾妥当,将这位金贵的世子迎进了府中。
2
李府
“世子爷,里边请。”李长青往月洞门处一摆手,腰身微躬,姿态恭谨却不显谄媚。
走在最前的是被朝闻抱在怀中的世子。少年苍白的面容在暮色中更显脆弱,整个人缩在侍卫怀中,仿佛一碰即碎的薄瓷。李长青落后半步,其后跟着皇上钦赐的一众侍从,浩浩荡荡的队伍在回廊间迤逦而行。
说起这位李知州,倒是个远近闻名的痴人。平生独爱春时,儿女姓名、亭台楼阁,皆从春意中化来。顾暄下榻的院落名唤"惊蛰小筑",最妙的是院中那座"蛰声楼",据说是为聆听春日第一声惊雷而建。
“这楼台是下官亲手设计,”李长青抚着栏杆,眼中闪着痴迷的光,“一砖一瓦都费尽心思。”
小世子懵懂地点点头,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浅淡的阴影。朝闻适时地代主子应和:“大人匠心独运,此院当属浔阳一绝。”
李长青闻言笑意更深,将人引入正房后又殷切叮嘱了一番,这才拱手告退。
待外人退尽,朝闻方将世子轻轻放在湘妃榻上。小厮忙递上绣墩,却被少年挥手屏退。顾暄径自取过案上的漆木雕花镶珠盒,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里头的玩意儿——尽是些精巧的孩童玩具。
那小厮忍不住抻长脖子偷看,却被朝闻一个眼风扫得缩了回去,险些扭了脖颈。
“去把院里人都叫来,”朝闻边打香篆边道,“总该认认脸,日后也好行事。”
“诺!”小厮谄笑着退下。
3
一群人乌泱泱的站在院子里。
宫里来的站右侧,府中原有的则看伙散立四周。倒是泾渭分明的很,朝闻剑鞘轻叩青砖,满院顿时鸦雀无声。
“不论你们是宫里派的,还是府上原有的……”
想把这院管的严如水桶算是痴心妄想,莫说那群宫里人了,其余的怕也是被换的七七八八。
规矩才立到一半,忽闻"咔嗒"轻响。顾暄正单手摆弄着鲁班锁,拆下的木块骨碌碌滚到朝闻脚边。
“朝闻,”少年托腮唤道,“捡。”
朝闻将佩剑别在身后,俯身去拾的刹那,顾暄忽的从榻上跃下。
奔向朝闻的瞬间,一支冷箭破窗而入,正中方才那探头探脑的小厮眉心。院中顿时炸开了锅,"刺客"的惊呼此起彼伏。
朝闻揽住世子疾退三步,怀中人却已面色惨白,眼睫轻颤几下便昏了过去。
李长青去而复返,院中人正粉墨登场,好不欢快,各家都使出了顶顶儿的本事儿,见状一个滑跪扑到院中,涕泪纵横:“世子爷!您可要撑住啊!”那悲怆之态,仿佛天塌地陷。
朝闻更是抱着顾暄哭得不能自已,声声唤着顾暄的乳名:"昭昭——昭昭——"
无人得见,那“昏迷”的世子正悄悄推着侍女的肩膀,小声抱怨:",“胭脂...沾我脸上了。”
李长青忙侧身遮掩,心中叫苦不迭——这小祖宗忒不安分!面上却愈发悲切:“还不快——”可谓是一气三回肠,他哽咽着甩袖,“快请大夫!”转头又扑到世子跟前哀嚎。
顾暄暗自撇嘴:李青青真是一如当年。
果真是惊雷一响。
4
三希堂
龙涎香在鎏金狻猊炉中凝成青雾,却掩不住御案上那封边关急报。皇帝屈指轻叩奏折,十二旒玉藻冠下的阴影漫过“世子病弱”的字样:“好个体贴圣意。”
珠帘外,顾煜的声音带着惯常的笑意:“李大人惯会得了便宜卖乖,恐怕正誊抄着陛下仁厚的谢恩折子呢。”
“那群世家勋贵真是一日比一日蠢。”皇帝拈碎一粒香灰,将展开的尘土抛于脚下。
“皇兄不妨猜猜,”顾煜掀帘而入,凤眸在香雾中若隐若现,“世家勋贵又在想什么呢?”
掌事太监碎步进殿时,正看见帝王玄色袍角掠过染血的军报——那上面“将士联名”四字被朱砂圈得刺目。
“讲。”
“北境八百里加急,求留世子在浔阳...三年。”
皇帝忽然低笑,惊得檐下铜铃骤响。他抚过奏折上"旧伤复发"的字迹,像在掂量猎物挣扎的力度:“一个个倒是联合算计好了。”
“准了吧。”顾煜截住话头,指尖掠过博古架上的虎骨雕件,"横竖是柙中的兽,三年与三十年..."余音散在穿堂风里,惊起一帘珠玉相撞。
皇帝望着晃动的珠串,想起去岁冬狩时,那只被铁夹困住仍龇牙的雪狐。他慢慢摩挲着扳指,任阴影吞没半张面容:“……终究是...雁过拔毛,兽走留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