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烟》蓝色白日梦

3、Chapter . 3

　　台阶上晒着一簸箕的梅干菜，在黄昏中泡着，暖而懒散。一辆汽车停在门口，车夫蹲在街角，见祝文易走过来，马上掐了烟，若无其事地闲逛起来。

　　祝文易重重地“哼”了一下，面色冰冷，转过身要去订旅馆。“少爷！”秦妈跑过来，粗声粗气地拽住他：“窦太太和窦小姐来了，太太让你见客。”

　　“我明日要去葛公馆教书，不大方便。”祝文易冷冷地瞧着她。

　　秦妈却抓得更紧了：“窦太太是太太的娘家人，难得相见，少爷最好以礼数为重。”

　　祝文易死盯着她，她却毫不退缩，反倒老黄牛一般拱上来，要推他回去。

　　过了好一会，祝文易终于认输了：“我去就是了！”秦妈这才放手，却定定地立在那儿，要押他到客厅。祝文易慢吞吞地挪到门口，回头，高壮的妇人如城墙一样，寸步不移地跟着，逼他往前走，去那个他痛恨的家！

　　走进屋子，烟味如毛毯般盖上来，叫人喘不过气。客厅里没开灯，余晖被百叶帘切出一道一道暗黄的长痕，直爬向那些人——祝太太和窦太太靠在猩红的沙发上，浓烟罩着脸，如盖了重重面纱。

　　祝文易记得母亲在世时，总坐在那张沙发上画画。她工于静物，画翡翠观音像，紫檀挂屏，乳白的的象牙雕鼻烟壶……后来这些器物都变卖了，连盛颜料的盒子也不知所踪。它们随着母亲，随着那些辉煌的日子飘走了。

　　祝文易仿佛看见一滴颜料缓缓坠下来，落地却变成烟头，一直落到沙发底下——祝太太和窦太太正夹着香烟，边说边笑，声音显得很遥远。窦小姐则坐在一边的太师椅上，身上堆满金银——过于繁密了，透出一股可怜的乡气。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鞋尖，偶人一般。

　　祝文易知道太太们看见他了，却假意谈笑，只等他巴上去问好。他咬咬牙，快速丢出几个字：“妈，舅妈，表姐。”祝太太这才慢悠悠地转头，笑道：“文易回来了。”

　　两人的脸清晰了起来，在光里泛黄，都像木头雕的假脸：窦太太满头鬈发，五官胖得挤在一块，开小会似的；祝太太则是狭长一双三角眼，整个人形销骨立。大抵是她每晚都要抽几筒鸦片的缘故。

　　“礼芳，快叫表弟呀！”窦太太催道。

　　窦礼芳站起来，低低唤了声表弟。祝太太笑望着他俩：“文易，你表姐难得来一趟，还不带她上你房里转转。”

　　祝文易神色一变，见窦礼芳微红的脸，当下明白了七八分。竟把他当傻子那样玩弄！他冷下脸道：“我有些伤寒，表姐可别染上了病气。”便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