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好》花静好

1、旧光年

　　亲爱的兰：
　　凌晨醒来，侧卧在自己的大床上，看窗外一点一点，天色渐明，又是一天。枕边有时放着心经亦或是安的文字，是爱这些的，时常阅读让我安静。寂寞的时候依然会叠很多蝴蝶夹在书里。不小心书中掉落在夏季带回家的合欢，它们已经黑黄、干瘪，但依然不肯丢弃，这带有我诸多情分的植物，以为这样便可以不丢弃过去。我想象它们盛夏时的样子，等了很久的合欢似乎一夜开放，如此那般的热烈，没有喧嚷，站在树下似乎可以听到它们的呼吸，聚集一生的力量就只为这一瞬繁华。想起很爱的女子，她们可以穿一双细带子高跟鞋，绸缎衣服，带精美的首饰，不用涂过多的胭脂，有天生凄美气质，如花经久之后败落，让人怜惜。
　　我想有一天我同样双鬓霜白，皱纹会爬满脸颊，会终老，这是一个很长或很短的过程。时光一直在游走，不想留住的消逝了，想留住的亦消逝了。我一直明白，其实有什么不会变，或沉或浮，众生执情而生而死，亲友随缘且去且留。所以只希望自己是一个戏子一直游走在四方，没有停留，不同地点，不同时间，只是搭台唱戏而已，欣赏的驻足了，不屑的离开了，最终都会消失。我不想留舍，何去何从诸位自便，依旧规矩随檀板起步，转身，掐兰花指，唱念戏词，用自己的心演绎的不过是已故去的事。默然到最后，称作安静。明白有一些事情正如未央所说“在劫难逃”故无更多佯装姿态。
　　兰，我想，年、月、事，是很适合装在日记中的，何年何月是一段故事的开始与归逝。只写在自己最心仪的本子里，此去经年，随意翻过，浅浅的笑。安然。
　　暮生，念安。

　　“午夜梦回，我时常会梦到我们有一天相见，你来到的我所在，我看不清你的脸，良久对视只感觉眼前一团白色，周围植物茂盛，迷离，是在夏天。”
　　简短的话语，写在冬季。
　　贯穿小城东西的那条铁轨终于，于夏季七月铺成。午后地表还有余热，阳光依然粗暴的直射着大地，算不上是最适宜出门的时间，穿布底子绣花鞋走在安静的街道上，恰是合欢花的花期一如既往的样子，不惜余力的开放，花香流动，让人难以忘怀。路过花市，看到许多植物开得正盛，鲜活的生命让人喜爱。买来一盆茉莉抱在怀里，幽香，不小心触到心里，笑。抬高左手遮住部分阳光，仰头，时间尚早，可以徒步走去车站。
　　十六点，火车到站，人潮拥挤，她想她是喜欢这种感觉的，在陌生人中，可以不必有任何言语和表情，所有人都是过客，走过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而她不过是在这里等待了很长时间的一个人。等一个叫兰的女子。
　　只是夏季闷热，难以入睡凌晨打开电脑，在网上潜水很长时间，无聊浏览着论坛中的帖子，无意中看到她的文字，同安一样，简单，直戳心骨，有话要说的时候发邮件与她——我想安静的对你说，我是欢喜你的......所以安静的在一旁关注，眼睛里是你笔下的文字。喜欢一个女子的文字，就这样安安静静。。。或是写很长的篇幅，或只是一张图片，一个标点符号。相信她会懂得。她告诉她，她的生活——在一个叫清城的小镇，一位老师，每天与质地如纯棉般的小人儿们相伴。喜欢昆曲，在旧的纸上抄下那些旧的句子有特殊的意义，喜欢无雨无晴的天气和凌晨三四点钟的天空，是灰色的，而大地一片寂静，但是可以听到呼吸，在大缸里种下荷花，看它们开出静好的花朵，但不会太久……并时常拍下生活中的细小影像，带了很久刻有古旧花纹的银镯，繁复花式的绣鞋，盛开的合欢，小孩子的纯白笑脸，挂在天际的圆月，即将南去的燕子以及它们的巢，被废弃了的因地处偏远而无法得到维修的明代文庙。还有远处的坟墓，夕阳西下……
　　她第一次将所有信息交给一个没有见过面的人，她的每一个细节与喜好都想告知于这个人听。期望她的到来并且相信在虚幻之下必定隐藏着真实。
　　十六点十一分，她依然站在月台旁边，身形清瘦的女子，有垂到腰际的长发，穿白色棉布上衣，下面是一条过膝苗疆刺绣裙子，脚上是一双绣花鞋，怀里抱一盆茉莉，被陌生人注目，下一刻即被忘记的女子。然后就遇到了她，一个带简单行李要去远方的人。她上前对她微笑，暮生拥抱她，她嗅到她身上的味道婴儿般香喷喷的气味，周围人来人往。
　　“在等人？”
　　“在等人。”
　　“你知道么，我的目的地并不是这里，但是我决定留下。”
　　……
　　暮生带她去家里。不是很大的面积，没有过多的家具，一只大楠木书橱和一只大床还有矮矮的长形茶几当作书桌，很多书籍和一个笔记本电脑摊放在上面，还有洗得发白的窗帘。衣物只放在老式的柜子里。她光脚去倒水。落拓的女子和她的书籍一起生活在这个小镇上并且有一个空旷，明亮而凌乱的家，仿佛这就是她的岛屿自成一片天地。
　　她做美好的食物乘与淡绿色小碎花盘子中，明媚带着忧伤的花式。她端到桌上与她分享，很踏实。
　　她们躺在床上，暮生对她絮絮的说话，“似曾相识的时光，我同一个女孩一起这样躺着，我们在对方的手心里写下秘密，我对她说我作过的所有梦境——我置身车上，很是颠簸，胃里翻江倒海，昏昏欲睡，似是梦到前生来世，模糊的目光，站在南方院落里仰头望去可以看到打开的老虎窗，还有雕有精细纹饰的木窗和木板，空气黏湿，在一个角落的屋子里传来生产女人的痛苦叫声，屋子里光线很是阴暗，看不到发生的任何事情。然后有哭声，那孩子生下来就是死的。我仿佛置身其中而又不可能有任何动作，所有忙碌的人都看不到我，最终轻飘飘离开……我在梦中醒来，看到自己依然是在火车上，它在轨道上呼啸而过，是一个黄昏，眼前景象一直快速倒退，我不知它将在我去何方，但心中却是安稳。”“沧海桑田，时间不允许我们任何事物停止下来。”她将暮生拥入怀中。“我一直在等，等一个就叫兰的女子希望她可以进入我的生活，可以将我带离与我彻夜倾诉，因为始终都没有人到来，我还是我，一个人，看风轻云淡。”“暮生，你是如此寂寞，手指僵硬，握不住这个世界，与它的规则。不懂得与人的相处之道，只能生活在属于自己的原始森里。”“筠，请你抱紧我。无从得知你在哪一刻会离开我。”“你是一个不小心就让我去爱的女子。”

　　天还未亮，她听到暮生起身倒水的声音。她在窗子旁坐下，只是看着窗外还未淡去的一轮圆月。
　　“很久之前，我发现自己是一个经常被梦魇的女子，梦中醒来时常是深夜，然后再难入睡，躺在床上惧怕屋里钟表来回摆动的声音，只能光脚去父母的房里，在一旁看他们熟睡的样子，却不敢去惊醒他们。只在心里默默期许，长大后也可以这样躺在一个人的身边，如海深夜，握住对方手，那温度可以让我踏实。”
　　“暮生，你的心是如此贫乏。”她将一张速写递与她，是她在刚刚画出来的，抱一杯白开水侧坐在窗台上的女子，有凌乱的长发和安静的神情，光脚。

　　“是的，我一直贫乏，安静的长夜如同被抛掷大海之中，好像马上就要窒息，无力抓住任何东西。我曾试图自杀，把整瓶白色药片吞下去，然后坐着等待药性发作，他们将我送入医院，把粗管子下至胃中，我一直流泪，一阵一阵的呕出白素药剂。恢复一切主观意识之后，看到陪在身边的母亲，一夜苍老，年轻的女儿为她带来巨大悲伤，她一直是爱我的。”
　　“只是暮生，你如此可爱，是个聪明的女子，因为聪明而显突兀，从而无人可以进入你的天地。爱便成了一种束缚。”
　　暮生，笑。
　　“谢谢你的画，曾经有一个女子与我约定要为我画下最美时候的我，会抱一盒巧克力与我相遇。并不确定的约定，被并不确定的人实现着。”
　　暮生带她去那条小城里已经很老旧的街道，是她无聊时经常去散步的街道，很干净，没有太多的车辆。“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树木会愈加葱茏，但我却始终不知它的终点在何处。途中会经过一片坟墓在右手边不远处，这座小镇里一半逝去的人都会葬在这里。有时道路上会遗留下一些冥币，是那种清朝流通铜钱的样式。在小镇里每一个因年老死去的人，他的晚辈都要手拿老房子上的瓦片摔破在地上，据说那暗示着下一轮回的去处。”
　　“正如你所说，‘沧海桑田，时间不允许我们任何事物停止下来。’”
　　她们走很久的路，看到夕阳倾洒。

　　筠重新踏上路途，仅在三天之后，并不知为何选这个时间，只是时间对了，地点对了，人物对了，相遇之后再次离开。
　　我在车站送离。依旧人潮人海。
　　置身其中，我只为一个人的到来，并不确定的结果。只是，闭上眼睛，我还可以记起，黄昏时，你挡住了落日，却余晖依然倾洒，风是略带恨意的，还有你向日葵般的笑。
　　再见，时光。

　　此篇，献给旧光年。

作者有话说

　　酴醾花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