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师尊的我反复去世》时有春风来

24、鬼修无澜

　　魏无澜很多年之后一直在想，如果当年没有在荒凉破败的山脚下被捡到，他们是会直接饿死在第二天的夜晚，还是能赚一个安稳平淡的人生。

　　但是他被捡回去的那天，心里确实燃起了一点微薄的希望。

　　他浑身都是仇家砍出来的伤，鞋子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为了躲避追杀从高高的半山腰一路滚了下来，落地后还来不及去管自己浑身被灌木丛扎出来的各种口子，就搂着自己身前护得紧紧的竹篓子，没命地沿着山脚的河跑。直到终于山穷水尽，一头栽倒在河边，染血的袖子浸润在河水中，伤口也被泡得发痒。

　　竹篓子里突然发出一声细细的孩童啼哭，他闭着眼睛，实在是分不出神去看一眼。
　　忽然，好像有人轻轻敲了一下竹筐，“嘘——”

　　他浑身一震，错愕地抬头。
　　一只宽厚的、布满老茧的手伸了过来。

　　这个人带着蓑衣，连胡茬都歪的乱七八糟，板正严肃的脸上却带着一点错觉般的善意，他第一眼见，却总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蓬莱云端走下来的神仙。

　　*

　　“兄长，师兄，哥——我去问师父今天早上教的招式，他叫我来请教你。”少年魏来突然一屁股坐到魏无澜身边，献宝似的把自己觉得最好吃的点心挪到他面前，笑得单纯里又夹着点讨好。
　　“没听课？”魏无澜皱眉，把点心推了回去。
　　“听了！但是师父就教了一遍，谁有兄长这么厉害，一遍就看会了？”少年马屁拍完，也不客气，笑嘻嘻地拆开点心吃起来。“再说，术业有专攻，师父说我将来可能是做药修的。至于兄长嘛……你可是他的衣钵传人，比我厉害点怎么啦？”

　　“……等我看完这本书。”魏无澜把他赶出了门。
　　他扫干净桌上的点心屑，重新坐下来，打开了一本书——上满密密麻麻，全是老宗主的手记。

　　“此子聪颖，天赋过人，能担大任。”老宗主当着全宗人的面，按着他的肩说的话，此刻在他的脑海里一遍遍回荡。

　　*

　　老宗主的身体似乎越来越不好了，修仙之人若是修炼之途顺遂，数百岁仍可保持年富力强的状态也不是奇事，但老宗主却是白发纵横，想是修炼受阻卡在了瓶颈期，脸色逐渐黑沉，隐隐有倾颓之势。
　　老宗主这段时间常常在寒石洞闭关，魏无澜虽然已经有使用寒石洞一两间修炼室的权限，却从来没有进过宗主室。他来书房找老宗主没看到人，见到书房桌面一堆乱象，忍不住按照习惯动手收拾起来。
　　《修习八法》、《灵山异闻录》……

　　他边收拾边觉得奇怪，原本以为老宗主这时候看的应该是一些大能写的如何突破渡劫的书，怎么都是些杂书？
　　但他没多想，把它们一本本收拢齐整，准备放上书架。

　　这时，一本书不慎掉下来，啪一声摊开拍在地上。他弯下腰去见，只见摊开的那页赫然折了个角。他不经意扫过去，手却顿在了半空中。
　　他看到了两个字，“炉鼎”。

　　他捡起书，一目十行的扫下去。

　　……根骨佳灵脉宽者为佳，以神为炉，以气为药……凝为血丹，可镇魔气紊丹田，乃至精进功法……

　　他的脸刷然白了，像烫手一样丢开了手上的书，平复了一会，又捡起来，翻到封面，《灵山异闻录》。
　　他咬着牙，两指一敲书的封面，就见原来的封面雾似的消散了，四个血红的字渐渐浮现——《魔修高阶》。
　　他不信邪，忽然疯了一样把之前整理好的书一本本摊开，破了障眼法……

　　魏来恰好遇见刚从宗主院里出来的魏无澜，兴高采烈的拦住他，“兄长，我这两天配出几味药，自己试了一下，好像是能帮助凝神入定，说不定对师父修炼突破有助呢，你要不要抢先试试？”

　　他抬起头，此时才发现魏无澜的脸色不太对劲，“你……”
　　魏无澜两只手掐在他的肩上，望着那张茫然的脸，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去讲这件事。
　　这件细思极恐的事。

　　*

　　幽静的石潭里，只能听见刀剑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空旷的潭水中，一块相比之下面积不大的石台上，无澜再次用剑挡住劈山开石的一刀，锵然一声火花四溅，竟然卡在原地僵持不下。

　　他脑子里全是老宗主冰冷的宣告：
　　“魏来陷入了自己的意识和回忆里，会把你当成此生最恨的人追杀。而你们脚下的阵法连接了你们两个人的性命，唯有死一人才能破此阵，此阵一破，生者自生，当然，陷入自我意识的人也会清醒过来。”

　　老宗主的一手算盘打得很好。魏来是药修，论武力决然打不过魏无澜，无论是魏无澜为了自保杀了自己的弟弟，还是魏无澜为了保住魏来而自愿死于其刀下，最终都会留给老宗主一具新鲜的尸体和一个濒临走火入魔的活人。

　　魏无澜深知他的想法，但却只能被困在这个看似有选择、实则都是死路一条的困境里。

　　他看着眼前跟自己有几分相似，却杀意萧然的脸，想起了自己二十多年前背着的篮筐里，那个只会哭和叫“哥哥”的小孩子。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带着他逃出生天，甚至拼出了一条光明璀璨的未来，却不想走上的依然是一条通天歧途。

　　“师……宗主，我自愿成为炉鼎，”魏无澜的声音回荡在石室，字字泣血，“求求您，看在师徒情面上放过阿来……”

　　老宗主此时就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他如今已是内息大乱，脸色难看地像是随时能蹬腿。
　　可惜魏无澜一番肺腑真言用错了地方，他一生至此修习百余年，正道仙途也走过，邪术禁术也练过，把自己弄成了个仙不仙魔不魔的怪物，只为在人间续着自己的永生大梦。“情谊”这种东西，早就离他太远了。

　　他往日端的一本正经、威仪肃然的面孔此时看着却像僵硬的朽木，不为所动，甚至有些烦躁的说，“你没时间了。”
　　此言一出，石窟剧震，潭水便像是被抽空一样退了下去。
　　一双双冒着狰狞饿意的眼睛睁开，刹那间就锁定了石台中间的两具新鲜血肉。

　　都是老宗主自己私自豢养的魔物。

　　养在沉渊池的魔物没有神智，哪怕几天前魏无澜还亲自喂过他们死人血肉，饿了几天依然能把他一起吞噬。

　　确实没有时间了。
　　魏无澜此时却冷静了下来，手上剑走如蛇，法阵成型。
　　举着刀贸然踏入的魏来就像是被定住身一般，在他面前僵住了，一双漆黑如豆的眼珠直视着他。

　　“从小抢了你爹娘一半的宠爱，挺过意不去的，但是伯母死前交给我的任务，我应该算是完成了。”魏无澜的脚下忽然有灵气乍然而起，飞快地将两个人裹在旋涡里，魏无澜唇色发白，身体里的灵力像容器破了个大洞一样倾斜而出，像只即将燃尽的烟花。
　　“见了伯父伯母，记得说点好听的。”

　　老宗主发现了端倪，脸色一沉，就要前去查看，但忽然又顿住了脚步。

　　原本应该被魏无澜定住的魏来忽然动了。
　　魏无澜瞪大眼睛，满脸错愕地看着那双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清明的眼睛。
　　那双眼睛没有哀伤，竟然还有一些笑意，陌生地让无澜觉得心头冰凉。

　　灵巧的刀尖刺破金光，带出一道殷红的血线。
　　魏无澜只觉得自己的颈间好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扎根进了血肉里，然后渗入骨髓，密密麻麻地裹挟着他的神智。
　　甚至盖过了他灵核将近破碎的痛楚。

　　他看见魏来的神情，平静地像是刚刚从宗门外翻墙回来，给他带了一些明知道他提不起兴趣的坊间小玩意。

　　魏来嘴唇动了动，只有近在咫尺的魏无澜一个人看得清他说了什么。

　　“哥，你累了，
　　剩下的路，该是我自己走的。”

　　*

　　金光骤然散去。

　　而周围的魔物都早被这阵仗吓住了，石台周围空无一物。
　　魏来蹲下来，把魏无澜的衣领袖口理地整整齐齐，除了他颈间一道刀伤有些显眼，一切都好像只是他抽空入了个定一样。

　　“你在剑上淬了毒？”老宗主眯起眼睛，但也只是负手看着。

　　魏来用拇指揩了一下唇边被巨大的灵力波及震出来的血迹，慢慢地站了起来，朝着老宗主的方向，双手拢进袖子，一点一点低下头，和当年的拜师礼一样。
　　低眉顺眼地说：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