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春天》尔晓

3、一个春天（3）

　　“妈妈，疯子变干净了。”小龙刚才小满家回来就一直嚷嚷。
　　“嗯？怎么个干净法？”春秀一边问一边继续手里的活，秋天眼见着就急匆匆地赶过来了，这些琐碎的活都得在秋收前干完。
　　“就是，就是疯子穿的衣服烂的越来越少了，而且小满小姑还给他推了寸头，看着人模人样的，也不臭烘烘的了。”听了小龙的描述春秀扑哧一下笑出来，小龙开了学就是二年级了，成语用的还是乱七八糟的，什么人模人样的，人家疯子本来就只是不说话有点笨而已：“说明你小姑有能力，你看疯子在你小姑手底下也是乖乖听话，你要不听话我就让你小姑把你和疯子丢一起，一起管着你俩得了。”
　　“不要啊！”小龙故作夸张地哀嚎着溜掉了。
　　春秀若有所思，放下手里的活去了小满家。

　　“小满，小满，你在家吗？”春秀拍着小满家的门，自从小满收留了那个疯子后，三天两头有好奇的大人和小孩来看，小满受不了，索性就把门直接关起来落得个清净。
　　“来啦来啦。”小满打开门，“春秀嫂子，你咋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小满把春秀让进门。春秀一眼就瞟见门廊下的疯子。穿着有点旧旧的短袖，头发极短，也不抬头，就那么安静地坐着。原本已经准备好闻到难闻气味而用力屏住呼吸的春秀完全是多此一举了。
　　什么味道都没有。
　　春秀快步走到堂屋：“没事，就来看看你嘛。”小满也跟了进去：“咋了呀嫂子，出什么事了吗？”
　　“小满，这疯子你真准备一直把他留这啊？”春秀压低了声音，不想让门廊下的疯子听见。
　　小满扑哧笑了出来：“嫂子，就这啊，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对啊，反正他没地方去，正好陪陪我嘛。”
　　“这这这，他怎么着也是个疯子啊，家里就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留个疯子在家多危险啊。”
　　“害，这有啥危险的嘛，他也不算疯嘛，只是傻而已，我看呀，他也能听懂我说的话，学东西特别快，安安静静的不说话，就把他放家里，帮我干点最简单的杂活，要真有杂活他华能保护下我呢，怎么着也是个男人不是？”小满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讲出来。
　　“男人，你还知道他是个男人啊，你，你都不知道村子里怎么传的，传的有多不好听。”春秀着急地轻轻打了下这满不在乎的妹妹的手臂。
　　小满满是笑意的眼睛突然落寞下来：“嫂子，都到这时候了，这些流言，难道我还在乎啊，反正也没几天好活了，我心里舒服就行了。”
　　春秀彻底无话可说了。
　　春秀从小满家出来的时候瞟了眼坐在门廊下的疯子，他安安静静的，头也不带抬一下的，看不出来半点疯子的样子。
　　她也就再也没过问过一句小满家的那个疯子。

　　玉米熟起来了，家家户户每天早早地赶到玉米地里掰玉米。小龙爸爸也从城里的工地赶回来秋收。
　　小满家只种了小小的一片玉米，也不卖，全都自己留作粮食了。有了疯子的帮忙小满那块小小的地一上午就弄完了。
　　第二天一早，小满和疯子起了个大早，等在了春秀家的地头。春秀有点诧异，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小满，你咋来了？”
　　“我家的玉米收完了嘛，你们家地大，我们过来帮忙。”
　　“这可不行，你身子弱，咋能让你帮忙，这有我和你哥呢，还有小龙，你快回去歇着吧。”
　　“对呢对呢，小满你快回去吧。”少言寡语的小龙爸也附和到。
　　小满倒是执拗地很：“我只是生了一点病而已，掰玉米又不是什么重活，怎么我家那块我收得，到嫂子你们这我还干不了了吗，而且我把他带过来了，别看他一句话不说，活干得快着呢。”疯子像是听懂了小满在夸他，，眼睛看向了春秀手里装玉米的肥料袋子，像是在说放心吧，他行着呢。
　　春秀拗不过，一人给了一个袋子，给了疯子一个大的，给了小满一个小的：“小满，装完这一袋子就停哈，听嫂子的话。”
　　春秀吃惊地看着身影快速淹没在茂密的玉米地里的疯子。小满有点骄傲：“我特意教过他呢，看吧，会按直线掰，而且掰地很快。”
　　连素来不满小满收留的这个疯子的小龙爸也对这个疯子改观了一点。
　　春秀家的玉米地很狭长，小满掰到单程的一大半时小满已经有点吃不消了，气喘吁吁地叉着腰休息，春秀的声音从尽头传来：“小满，累了就歇歇哈，不要掰啦，身体要紧。”这时候疯子已经从那头过来了，他们的两道挨地很近。看到扶着腰喘气的小满后疯子丢了手里的玉米袋子，从小满手里接过她的玉米袋子，什么话也没说，按着她的线掰完了剩下的。看着疯子精瘦但是很有力气的身影，小满突然很羡慕疯子，那么健康，还能活得那么长长久久。没过多久疯子就带着满满一袋子的玉米出现在小满的面前，这时候春秀感觉到不对劲也赶过来了：“小满你还好吗，别干了，赶紧回去歇着吧。”小满拗不过春秀，只好折返地头。疯子扛着小满的那袋玉米乖乖地跟在后面。
　　吹了地头的风小满觉得好多了，她起了身说要给春秀他们送中午的饭。春秀不同意：“你都这么累了，一会我回去做点就行了，你现在回去休息。”“反正我中午也要吃饭，做两个人的也要做，做五个人的也要做，不碍事的，再说现在农忙，你哪有时间回家做饭啊，我随便做点，你们凑活一口。”不等春秀开口，小满拍拍屁股上的土就要走。疯子还是一言不发地跟在她后面，她顿住脚：“停，你回去继续干活，听春秀嫂子的话。”疯子就真的不跟着了，扭头又回去玉米地里。小满慢慢地往回走，寻思着一会做点什么饭菜。

　　“她嫂子，你看见了吗？”
　　“看见啥呀？”
　　“啧，还能有啥，就今个，小满领着那个疯子站春秀他们家地头上，还说他俩没事？”
　　“这呀，我也看到了，他们俩要没一腿，那小满能收留那么个疯子，这疯子能听她的话来春秀地里干活？”
　　“我看是哩，不过你别说，这小疯子收拾起来看着还真像那么回事，男娃娃长得也不孬，可惜是个疯子呀。”
　　…… ……
　　天地广阔，这么点声音全被刚从小道上经过的小满听了去。
　　“两位嫂子，你们整天这么瞎猜，在背后乱嚼舌根累不累呀，有嚼舌根的空还不如赶紧多掰两根玉米实在，你看这太阳多毒，日头多热啊。”小满的声音并不大，但硬生生地插进两个嫂子的对话里。他们像秋后被抓住的蝉一样，突然就噤了声。
　　就熬个大锅菜好了，又快又好吃。苦恼的事一下子被解决了，叽叽喳喳的嚼舌根子声音也消失了。小满脚步都轻盈了很多，直直奔着家的方向去了。

　　“春秀嫂子，哥，小龙，吃饭啦。”
　　小满的声音像一杆小旗，其他四个人从玉米地里钻了出来。小龙爸看到小满骑着的电三轮上放了一锅热气腾腾的大锅菜还有一口袋馒头和用大饮料瓶子装的绿豆汤，嘿嘿地笑起来：“托小满妹子的福，今天中午有口福了。”
　　小满帮每个人都盛上菜，最后把满满一碗大锅菜和馒头递到疯子手里，疯子接过去到三轮的另一侧蹲着吃了。
　　小龙爸边吃边开了话头：“这疯——”，小龙爸顿了顿，想了一圈也不知道到底这么准确地称呼他，“这人看着瘦，干起活来倒是一把好手，干得有快，活又干净。”
　　“那可不，都快赶上小龙他爸了。”春秀是一个优秀的捧哏，换个角度夸疯子的活干得好。小龙本来还埋头大吃，这时候也抬起头来，邀功似的：“我干得也不差。”小满斜倚在三轮的车框架上：“对对对，我们小龙干得也好。”
　　小满绕过三轮车，又递给疯子一个馒头：“再吃一个。”疯子手里的馍馍早就吃完了，现在光吃菜。小满知道疯子是给多少吃多少，所以她特意给盛出来满满的一碗，又绕过来给他加了个馍馍。
　　蹲在地头吃饭的其他人家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瞟。
　　“妈，这疯子看起来也不疯啊。”离春秀家有两户人家远的小军声音不大不小，全落进去了春秀他们的耳朵里。大家都有点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
　　“瞎说什么，赶紧吃你的饭吧。”小军妈凶了小军一声，小军也不说话了。地头上诡异地安静了几分钟，又热热闹闹地讲起话来。

　　多亏了小满和疯子的帮忙，春秀家的玉米比往年快了一天就收完了。春秀和小龙爸执意要拉疯子和小满到家里吃饭。
　　春秀宰了只大公鸡做了很丰盛的一顿晚饭。小龙爸把桌子搬到院子里，又从冰箱里拿出来两瓶冰镇了一天的啤酒。他招呼着他们坐下。小满坐在桌子旁，疯子就站在她身后，小龙爸热情地招呼着疯子坐下。经过这么两天的相处小龙爸对疯子早就改观了，这人除了不讲话，整天跟着小满，干活啥的都很麻利，他早就一口一个兄弟地叫着了。可疯子还是不为所动。小满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坐着吧。”
　　于是疯子真的就乖乖坐下了。
　　小龙爸看得目瞪口呆，对小满竖起了大拇指：“高，还是小满你高。”
　　小满笑笑起身去厨房拿了一只空碗放在疯子面前。
　　这顿饭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开始了。疯子还是不会自己夹菜，他就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碗，看碗里被小满夹进来的鸡块，土豆和炒时蔬慢慢填满。
　　他只吃了他面前碗里的菜，引来了小龙的嘲笑：“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还要小姑给你夹菜。”小满把鸡腿夹进小龙的碗里：“快吃饭。”
　　饭桌上热热闹闹的，疯子觉得有点头痛，这样的热闹他好像见过，也有一个小孩，也有人把鸡腿夹给那个小孩，可是看不清那两个大人的脸，也看不清小孩的脸。他有点头痛，又有点头晕目眩。
　　刚送走了小满，邻居就便迫不及待地登门了，很显然他是看着小满和疯子一起回去的：“春秀啊，小满和那疯子真是那关系啊？”
　　小龙爸先开了口：“嫂子，都是别人乱嚼舌根子的话，没边的话，你也信？”
　　邻居撇了撇嘴：“村子里都这么传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