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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噬魂阵(二) ...

  •   从南疆回到盛都的这两年,涂山玫其实想过无数次如果再见到萧昳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她心知自己多半是要气恼失望的——田先生最最看重以为可承衣钵的学生,芷清当年倾心思慕的如玉君子,终究是被这满朝公卿世族逼成了阴郁刻忌的君王。她也不是没想过,这当中或许有许多的无奈之处,但到底为田先生和芷清觉得不值。她偷偷去见过芷清的孩子,眼见他聪明仁厚端方正直,宽慰的同时,又恼萧昳对这孩子疏离疑忌,心中更添怒气。大概是因为这份郁怒始终难消,回到盛都这两年来,除了暗中出手除去了成国公许岘手下的那名邪修,她就只是看着,看着这朝堂上波澜横生,世家与君权争斗不止,也看着景国入侵,兵临伽关,甚至景国攻打伽关时,纵然明知这城池要地归宿将决定两国攻守之势,她也只是念着故人情谊救下了叶清宇,却任由景国在内应的配合下夺取伽关。但要说就此撒手不管,她心中也并非完全没有犹豫——如今天象混乱不定,帝星飘摇蒙尘,预示着种种不祥——就算对萧昳有再多怨气,可他毕竟是芷清的夫君,是田先生的弟子,也是自己曾真心相交过的朋友,难道当真要眼见他陷于死地而无动于衷?

      二十五年后,她再度踏入盛王宫,藏身在高树之上,心里难免有点哭笑不得——不说她是青丘帝姬,传说境的上仙,就凭她和田芷清与萧昳的交情,原也可正大光明的出入宫廷,可没想到当年要悄悄行事,如今还是这般——三十年前,她和芷清初识不久,那时芷清倾心于尚是云阳王的萧昳,然而这段感情非但不被宣武帝所看好,甚至连田先生都不赞同,他为此不许芷清再入宫伴读,而萧昳在冠礼后更是干脆被宣武帝禁止出宫。那会儿芷清便常央求她带上新作的诗文偷偷入宫交予萧昳,而每次,萧昳也必有应和之文回赠——只是萧氏父子失和大概是一脉相承,她几次见萧昳,若不是在藏书阁,便必然是在太政殿外跪谏。萧凛好歹是随了芷清温柔宽和的性子,再如何规劝君父,也不至于强谏相逼,可当年的萧昳虽一样是博雅君子,性情却固执决绝,且他虽是皇子,行止倒更似儒生,父子但有争执,在殿外跪上几个时辰是常有的事,而最出格的一次,便是为了拒婚成国公府,萧昳在太政殿外冒雪跪了一天一夜,心疾发作,昏迷不醒,但就算这样,都没能让宣武帝回心转意,最后芷清不得不进宫自请出家入道,才算是勉强化解了这事……想起往事,她心中不觉又涌起恼怒——或许在旁人眼中,这段情缘是一曲佳话,可在她看来,芷清这一生实在是为情所累,否则何至于如此结局。

      她在树上思绪缤纷,倒也没忘了此行来意——澹台明朗在这种时候派身边的亲信术士来见萧昳,必定是别有图谋。凝神往下看去,只见一群来自南疆的术士忙碌着布阵,而坐在一侧的君王脸上漠然中带着不耐之色,可涂山玫看的分明,萧昳的眼中其实没有分毫情绪,那双如点漆般的眸子里只剩一片冷寂。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很难过——若不是虽然相别二十五年,故人的形貌并无太大变化,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她当年认识的云阳王殿下。想起当年,她曾和芷清玩笑,说云阳王殿下生了一双勾魂的桃花眼,既如春风暖人,又如春波撩人,少不得招蜂引蝶,日后可得小心些……只是当初再想不到,有一天那双眼睛会变得如此冰冷漠然。

      而越看那帮术士所布的阵法,涂山玫心中的疑虑便越深——巫族法术千头万绪,她在南疆待了二十余年也不能尽识,但这噬魂之阵在散仙玄尘子的《南荒纪行》中曾有记载,这咒法之所以难以提防且难于施展,就在于它不似寻常诅咒之术,需要受诅咒者的发肤指甲甚至血液,它所需要的是受诅咒者的至亲骨骸指引再加一个命格相同之人为祭——至亲骸骨易得,可这命格相同却大有讲究,澹台烬是魔神应身,邪骨化生,按理这世上绝无与他命格相同之人,但如今他登基为景王,人主之征已显,严格来说,此刻天下间唯一一个勉强和他能称得上命格相同的,便是盛王萧昳——她忽然意识到,澹台明朗这分明是居心叵测,想要一石二鸟……可当年她能读到这《南荒纪行》,还是因为盛王宫中藏有此书,萧昳知道她将有南疆之行,花了整整三天功夫为她默录而成。如今,他到底是已不记得这书中内容,才被澹台明朗所趁,还是根本就孤注一掷,全不在乎后果如何?

      眼见着那帮术士摆弄阵法,至多再有一刻光景就法术可成,到时候覆水难收,涂山玫不禁心下迟疑——以她对萧昳的了解,他实是不该会中这等计策,再说一向极少现身的太常卿傅显此刻正随伺驾前,她才不信萧昳真是毫无所备,自己若贸然出手说不定反倒是弄巧成拙,可又不免担心要是真有个万一,到时阻拦不及那岂不是悔之晚矣?心中正自踌躇难决,却见月华现出异象,下一瞬,景王澹台烬借月相之力,破开了盛宫的防护阵式,率数十名炽翼军精锐强闯进来,只见他一挥手,一道火焰落在阵心,随即蔓延开来,烧毁了四周的阵纹和插在阵眼的十六面阵旗,却不伤阵中其他事物分毫,便是主持阵法的几名术士也都毫发无损,傅显脸上变色,抬手便是一串法符直击过去,然而澹台烬压根不理会他的符咒,只管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在阵中收拾那些散落一地的骨殖。白羽带着几个随从则趁机潜进了通明殿中,其余的炽翼军将那几名南疆术士打晕后捆做一团,丢在一边,竟是对傅显的法术视若无睹。眼看符咒就要击中澹台烬的背部,却忽然在空中自燃,烧成了灰烬,傅显的脸色变得极不好看,还想再出手,萧昳已淡淡地道:“这是传说境的无碍身,傅卿就不要勉强了。”

      澹台烬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了萧昳一眼,却发现萧昳也正看着他,不禁本能地避开目光,旋即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将母亲的骨骸尽皆封入一件早已准备好的法器中。他刚起身,白羽从通明殿中带出了一位女官,正是月荧心,澹台烬向她微微颔首,随即转过身,面对萧昳。下一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向萧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儒门弟子的大礼,萧昳微微皱眉,起身避开了他这一礼,冷然道:“景王何须如此。”

      “陛下于我有授业之恩,按理原不当这般惊扰,只是,弟子此行,有三件事伏愿陛下允准。”澹台烬抬起头,看着萧昳,“第一,月女官受我所累,背井离乡多年,如今当归故里荣养,还请陛下许她出宫。”

      萧昳看了月荧心一眼,淡淡地应道:“好。”

      “第二,两国相争,当在庙堂筹算,民心向背;兵戈虽利,不该加于妇孺,至于巫蛊之术,更是虚妄荒诞。先母已逝多年,还请陛下莫再惊扰她的亡魂。”

      萧昳微微叹了口气,“这么说,倒是孤对不起你了。”他顿了顿,“这件事,孤可以答应你,不过,那第三件事,才是关键吧。”

      澹台烬听他这么说,反倒低头迟疑不语——这第三件事,他固然是早有腹案,但真到了此刻,却仍是不禁心下犹豫——若此时约以黑河为界,从此罢兵休战,既免了生灵涂炭,又可全旧日恩义……然而这念头方起,便听得魔神在识海内冷笑,“都到了这时候,还想着两全其美,岂不是迂腐可笑?莫忘记,你之前不过是仗着炽翼军的神出鬼没才占得先手,如今两军胶着,若是让盛国缓过这口气,别说是伽关和周边六郡,连黑河中上游的河阳九郡都未必能够保全,那时可就悔之晚矣。”

      澹台烬默然,他心知魔神所言皆是实情——国势强弱,是数十年朝政得失累积而来,不会因为伽关的归属就轻易改变,所谓攻守易位,面对黑河天堑和北府水师,景军也只能望水兴叹罢了——若不出奇策,实在难以扭转形势。只是这破局之法未免有些卑劣,不是君子行径……想着他不觉暗自苦笑,一抬头,正撞上萧昳审视的目光,他只觉得心头一突,不由自主地低头,再度行礼,“陛下洞见明悉,第三件事,弟子斗胆,要请陛下巡游河阳。”

      闻言傅显怒喝一声,符咒再度出手,他含怒倾力施为,咒法声势远胜之前,漫天符雨挟雷电之声罩向澹台烬,然而对方身形不动,只是伸手一圈一带,雷电符光都被圈入其中,消弭无痕。萧昳皱了皱眉,“自在心?”

      澹台烬好整以暇地看向他,“正是——传说六法各具其妙,陛下若有兴致,弟子愿为陛下一一演示这其中奥妙。”

      萧昳冷笑一声,“你在要挟孤?”

      澹台烬笑了笑,“弟子不敢,只是想请陛下移驾,见一见北地风光。”他口中虽说着不敢,但随着他的话音,数十名炽翼军已部成阵势,隐然成合围之意。

      随着一声剑鸣,破军剑出鞘,萧昳执剑看向澹台烬,冷声斥道:“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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