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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子进惨遭仇陷害 白家夫人初理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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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白子进次日刚巧知府大人告老还乡,又有新的知州上任,这新知州就是那冯高,这冯高一上任呐,就将他那兄长冯权从牢狱中放了出来,子进深知此事已不可救,也没敢再说什么,只得由他们去了。起初之时,那白子进还担心那冯高会找自己麻烦,找自己不打紧,生怕他又找上自己的妻儿。可谁知这冯高不仅没记前嫌,还与白子进甚是交好。这五六年,都无任何变故,便也放下心来,此时孩子也有近六岁年纪,白子进日日也抽空教他习几个字,读两首诗,那白苏俞倒也有灵性,学得快,记得也快。妻子也学得两手针线,闲时便绣两个荷包,或是帕子、汗巾子或别的什么物件,留下自己家用的,还能卖了些补贴家用。因此白子进常常叹道:“当初我父母双亡,靠亲友扶持之时,从未想过今日这孩子可爱,花前月下,美人在怀之日。”
这年刚入三月,冉林颜日日心中有不安之状,却说不出来是何感觉。刚巧又要到白苏俞六岁生辰,也就没怎么在意,又和丈夫商量到:“往年俞儿小,都没给他做过生日,现如今人也大了,心智也全了,趁今年风调雨顺,沾着老天的恩典,给他好好做一个罢。”白子进也说可巧这几日外面太平,也没什么事,就应下了。到白苏俞生辰那日,白子进便去官府里告假,那冯高知报仇机会已到,便假意让他先去查一回勤,趁这个空档,让一小厮带了一封银子去张材家的药铺里送口信。这张材家与这冯权家原是世交,后冯家又做了官,这张材家隔三差五便送些名贵的药材来孝敬。那白子进回来细细将情况回明了,冯高听了并无不妥,就挥手叫去,子进正欲走时,冯高又叫住,让他回来。回头吩咐人封了二十两银子给子进道:“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我也没准得备礼,且给你些许银子,孩子要吃什么,要玩什么,只管给他买,再苦不能苦了孩子。”该着又拿了一两银子出来,交与他,说道:“你且去那张材家药铺给我买二两砒霜,家中闹了黄皮子。”白子进接了银子,正欲去之时,冯高又吩咐道:“你且把官刀卸了下来,我替你收看,那张材之妻素日是个胆小的,你这明恍恍的刀子仔细吓着人家。”白子进只得解了官刀,去了半盏茶功夫,回来回道:“大人那张材家说这砒霜他家都是一斤一斤包好的,从没卖二两的理,下官没法,只得买了一斤砒霜。”冯高惜道:“不过一只黄鼠狼,哪里就用得了那么多了,剩下的你拿了回家去用罢,不妨哪天有个用处,也无需费时买了。”说着便命人将封好的二十两银子交与他,从那一斤砒霜里匀了二两出来,剩下的仍旧包好,都交与白子进。那白子进因想给儿子做生日心切,就把官刀一事混忘了,领了东西,磕头谢了恩,便急急忙忙地回家去了,见家中妻子已打点妥当又将知府赠银与买砒霜之事说与妻子,林颜听了由是欢喜,也来不及查看,将银子放好,又将那剩下的砒霜放在房里书架顶上,便去料理其它事了,怕孩子小,父母给他做大了生日,恐折了福,最小了,又不好看,也只是,带着孩子各方烧纸钱拜各路神仙,花钱叫了一班戏子来唱了几出戏,请了街坊邻居几人做客,也摆了五六桌菜,各人吃了吃毕,冉林颜领那三个丫头撤去了残席,摆上几坛子酒,众客人又斗了一回牌,祝了酒,热闹了一天。至晚间散时,众人又道了喜,用红纸包了些碎银给孩子,晚间各人收拾了残局,扔得的扔,留得的留,至到三更时方睡,至次日晨起。那白子进正欲去官府做差时,才察觉官刀不见,思索了半天,方想起去买药时解了下来。
到了官府里,正欲去和冯高拿时,只听见有人击鼓,那冯高立马升堂,白子进只是旁听。只见那击鼓的是一老叫花子,现在堂前跪着,冯高端坐了一会,将惊堂木一拍,高声问道:“跪者何人,因何事而击鼓。”那叫花子连忙磕头,哭道:“老爷定要为草民做主呐,不过是昨日人定之时,草民与老伴在一屋檐下搭了个布棚子将要歇息,一时来了个人,带着个面罩,也没看真切,只是放了一个馒头与草民夫妇二人,草民夫妇二人已是两日没要到饭吃了,但馒头却只有一个,自己舍不得吃,便与了老伴吃,谁知我老伴才吃下去,登时就眼睛鼻子流出血来,双手乱抓着心口,躺在地上乱蹬,问着也说不出来,只是乱叫,闹了一回,两眼一翻,竟是去了,那人便看着草民老伴没了了才走,我赶忙追了上去,将他拉住,他力气又大,给了草民两拳,便拔刀出来要了结草民,忽听见有人来了,赶忙掰开草民,扔下刀子就跑了。”冯高骂道:“岂有此理,竟有如此放屁的事,既掉了刀子,就有了物证,这刀锋刀柄,各家不同,也算是有了头绪。你拾了那刀子不曾,若拾了,速速呈上,本官也好发签拿人。”那叫花子猛点了两下头,颤巍巍地将刀子呈了上去,还只是干哭,冯高喝道:“你且别哭,现今赶拿出凶手,替你老伴报仇才是正经。”众人一见那刀子,竟是白子进平时所持的官刀,矛头瞬时指向了白子进,那白子进赶忙跪下,辩解道:“老爷,下官冤枉啊,老爷是知道的,昨日我儿子做生日,告假时老爷为让我去买砒霜才解下的这官刀啊。再者说,我与这老者无冤无仇,何必取人性命啊。请老爷明鉴。”冯高将惊堂木一拍,喝道:“刁民,本官何时让你去买砒霜了,又何时解了你的官刀,可见是你想拉本官下水。”说着,命人捆了白子进,防止他乱说。又命人去白子进家中索查,一时又捆了他妻儿来,又拿了一个纸包与一封银子来,衙役看了回道:“老爷,这纸内包的便是砒霜了,小的查了各药铺子的账,近日只有这张材家的卖过砒霜,而这张材家的砒霜皆是按斤卖,这恐是作案后剩下的,而这封银子,就更有意思了。”说着便打开封子,拿出银子,见上面印着官印,冯高猛地将惊堂木拍了好几下,骂道:“白子进,你可认罪,先是杀害百姓,又是贪污官银,你该当何罪。”白子进已知今大难临头,且官府里的人必是串通一气,再辩解也无益了,又恐牵连自己的妻儿,只得招认了,便说:“此事皆草民一人所为,与妻冉氏无任何干系。”冯高随即发签,至次日午时问斩。诸位看官,你问这冯高为何要治了这白子进,这一则是当年白子进给他兄长判了邢,这判了刑不打紧,打紧的是这冯家的名声和体面;二则是这白子进做事细致精干,为官清正廉洁,那冯高恐他抢了自己的风头,或得了民心,将来飞黄腾达,或哪日查觉出个什么来,告了上去,误了自身的前程,所以便视白子进为眼中钉。平日里暗中拉拢人心,使官府中人人皆为已兵,使无人帮白子进分辨,纵使这白子进有百口也难洗冤屈啊。
至次日一早,那冉林颜已是哭了一夜,竟是起都起不来,你那执云、落玉、浮萍、闲谭也只是哭,也无人劝解。那白苏俞本素日也不大爱说话,自小时妻奶吃哭几次也没见眼泪,现在别说哭了,笑都没笑过,今日又还不知至亲之人将要离去,仍睡着不醒。冉林颜哭了好一会,浮萍说道:“奶奶,午时快到了,还剩半个时辰。”冉林颜不顾死活的挺起来,拖着鞋就往外跑,路上跑掉了一只鞋也不及拾捡,是后面浮萍追了上去,才捡起来送去。此时冉林颜已到了刑场,好容易才挤到了前面,见白子进披头散发,身着囚服,嘴上堵着一团红布,想是已经被割了舌头,冉林颜见了这情形,不觉又哭昏倒下去。那冯高见了冉林颜,一眼便认出是白子进之妻,恐她多生事端,管它还午时差着半刻,便向那监斩使眼色,监斩会意,忙喊道:“时辰到,斩。”冯高随即发了筌,那刽子手开刀,只见那白恍恍的刀子一下去,瞬间鲜血四溅,人头落地。那冉林颜见了这般,登时就昏了过去,人群中早有几人捧了碗向前挤去。亏是浮萍挤到前面,才不至于被踩踏,至人群散后才将她抱回家中,又与执云、落玉、闲谭商讨说:“这老爷、奶奶素日是待我们极好的,且看看别人家,谁家的丫头娃子有我们这般体面,与主子同衣食,同起坐,今老爷已去,眼看奶奶是不能理事的,俞哥儿还小,如何见过这等事,不如你我几人,拿出些自身的体已,买副棺材,好生发送了老爷罢。”众人哭着都答应了,便各自回房,拿出些自己的体己出来,一时各人都拿了几吊钱并些碎银出来。浮萍点了,不过八吊钱,三两银子,一时浮萍叹道:“啊呀啊呀,这点子钱,够做什么呢?”众人都答:“好姐姐,好歹凑合着用罢,这会子是真再拿不出来的了,有的是家中人来抢了去,也有替父母修坟去的,或有其他,此时身上都无多少钱银。”
一时那冉林颜醒了叫人,浮萍忙赶了进去,对浮萍说道:“萍儿,这班丫头小子里,也就你还是个稳重的,如今我是连气都喘不过来,想是不能理事了。”说着,向枕边取了一把金钗出来,交与她说道:“这是我从母亲家带来的,你且拿去当了去,想必也值几十两银子,就拿这银子,采办副棺材,简单发送你老爷,你老爷平日里是极简的,这丧礼那从简罢,况且我又不能理事,俞儿也还小,你们几个便宜行事罢。剩下的银钱你们辛苦一场,就拿了分去罢。”听得这话,浮萍早已泣不成声,只是点头,说着便出门采办物件去了。但那玉钗并未去当,而是浮萍暗暗收好,拿着众人拼的那银钱去了,只是和几位街坊好友接了许多。
这浮萍才出去,那衙役就抬着白子进的尸首送了回来,放下便走了。众人怕白苏俞看见吓着,虽用白布盖着,但那血已是润了一大块,便赶忙七手八脚的收拾擦洗。不巧,还是被从那屋里出来的白苏俞看见了,原来这白苏俞竟是昨日被放回家之后便在里屋父母二人床旁的一暖阁里睡了,直睡到方才才醒,见母亲睡沉,便走了出去。刚一出去,便见了这般情况,才知父亲已亡,但竟是不哭不闹,就呆呆的看着,直到众人将他父亲装裹完毕,那棺材盖子钉死了,才哇的一声,吐了一口鲜血出来,向后仰去。众人忙着擦洗装裹,不曾看到过他,直待他吐了血出来才发觉。赶忙一边回了冉林颜,一边又让闲谭去请大夫来,这冉林颜一听这般,也不顾头晕,赶忙爬起来。众人已将白苏俞抱入暖阁,冉林颜去暖阁里看白苏俞,见他面色苍白,着实可怜,再摸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的光景了,又想到家中如此变故,只怕挺不住。不免又失声哭了起来,几次气力不接,险些昏厥。众人赶忙劝解,可哪里劝得住,这冉林颜正是死了丈夫,痛不欲生之时,好容易留下的孩子又一时有了个好歹,便闹着要抹了脖子,或上了吊,投了井,众人赶忙按住。一时大夫也来了,诊了一回脉,眉头紧蹙,又换了只手,皆不如意,摇头和冉林颜回到:“奶奶恕罪,我见识短浅,实在没见过这样的,还请府上另请高明罢”说着就提了药箱,就连银子也没收就去了。那冉林颜听如此说,早急的两眼直瞪,口角流津,丫头们急坏了,忙赶着喂安神汤,又是打扇又是揉太阳,好一会儿才救了过来,那冉林颜张嘴要哭,却是连声都没了,只张着嘴,眼泪直流,浑身抖个不住。忽听见外面隐隐约约荡着铃声,冉林颜听了这铃声,只觉神清气爽,深吸吐了两口气,嘶哑着嗓子叫人出去请这高人。几人正欲去时,只见一道人早已进屋,众人看此人,只见是头发脏杂,胡子交错,也分不清这胡子和头发,穿的白衣倒是干净。那道人看了看白苏俞,闭眼叹了一口气,又从袖中取了一支玉针,拿玉针在面前唱道:
“七弦遗世荡悠悠,一弦一折一波愁。
一弦严爱圆逝水,杯雪撒土做前奏。
二弦破琴琴弦锈,高山流水皆未留。
三弦误伤兄长心,致使香魂同其走。
五弦同心得良缘,素带沾痕苔衣绉。
六弦幸有他琴替,留的只身郎寻旧。
七弦泪尽无遗憾,天香国色早来收。”
唱罢,将那针从白苏俞的胸口微微插入一寸之许,登时那白苏俞呼吸一次比一次有力,气色慢慢也就回来了,面色也红润起来。那冉林颜本欲随着他父子二人一同去了的,看儿子醒了过来,也就有了精神依靠。抬起碗来吞了两口参汤,就回过身来又问丧事理的怎样了,闲谭回到:“老爷凡身已擦洗完毕装裹好入棺,停放在堂屋了,花圈、灵位、三牲、五谷也备齐了,只是还没挑好坟地。”冉林颜听说,去素日放钱的柜子拿了四块块五两的银锭子并五吊钱,吩咐道:“这五吊钱,且拿去请位风水先生看一看,这银子便是采办坟地。”说着又叫浮萍,又寻了十两银子给她,让她去请几位僧人来设坛做法超度,浮萍只管去了。那冉林颜原也不经过这等事,只是当日她那舅妈萧素云着手发送其曾祖父时,大嫂张案婷料理那事,她却在旁看着,记下许多东西来。现如今自己着手,不过是照葫芦画瓢,自然是一切从简单清了。十位禅僧大堂屋拜大悲怀,超度前亡后化诸魂,又请了七位高信,九位高道,对坛按七做好事,后因悲夫心切,虽自己是个女儿家,也为尽心,便自己提笔写了灵幡,也不怕忌讳,只管经榜,停灵七日之后开丧发送,这白子进也没什么亲戚,即便有几家也日久不联系,也不相干了,冉林颜母亲家又无门路去送,也只得罢了。这七日,将白子进留下的一百七十多两银子几乎殆尽,发送时也无能力择好的,发送那日只不过请了四个抬棺匠,白苏俞在前面抱着灵位,由闲谭引路,冉林颜自己跟在白苏俞后,那浮萍又在棺前抬了灵幡,执云、落玉二人则在浮萍两侧撒纸钱而已。到了那山头,便草草起土下葬,则诸事处理妥当后,便都回家中收拾整治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