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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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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清请了一周的假,她突然想回杭州了,她很久都没有去看过奶奶了。
坐在火车上,染清的记忆一下子鲜活起来,想起了从前许多的事,其实,小时候的那些时光也并无多大的快乐,奶奶对她好,却也不怎么亲近她,小孩子是需要大人的亲近的,她长久地一个人对着天空发呆,长久地孤单,才造成她这样不咸不淡的性子。
从她记事以来,家里就只有她跟奶奶,老房子很大也很精致,爷爷以前是干部,黎家原本就是大户人家,父亲后来在北京也做官,所以生活是非常宽裕的,她从小在别人眼里也算是千金小姐,奶奶总是给她最好的东西,在那时候,很多同学都非常羡慕她,她家世好,长得好,学习也好,可是却一点儿也不快乐。
小时候不懂事,常常嚷着要爸爸妈妈,奶奶被她闹得心烦也会凶她,一次两次,再后来她不再吵着要父母了,长期一个人待在书房里看书,很少出门,也很少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学期末成绩册上的评语老师总是写,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孤僻。
过年的时候父母会带着哥哥和妹妹来杭州,父亲表达爱她的方式也只是抚摸她的脑袋,妈妈根本就不亲近她。她曾躲在书房的门后面看到妹妹跟母亲打闹,她很想也这样,可是始终没有勇气走出房门。父母在杭州最多也就待五天,走的时候她趴在窗子上眼巴巴地望着,奶奶看到了总是默叹一口气,说:“别看了,都走了。”
奶奶临终的时候抓着父亲的手,说:“千错万错孩子是无辜的,将来好好待染清吧。”父亲含着泪答应着,而她却没有掉一滴泪,不是不难过,不是不伤心,只是她已经忘记要怎么哭泣了。
手机震动,染清才慢慢收回了思绪,从包里掏出手机,是贺迟昱的短信,问她在干什么,染清想了想还是没有回,迅速关了机将手机重新放进包包里。
火车上的广播一直在描述杭州的风土人情,染清想都过了这么多年,她离开杭州那年才12岁,如今却已经26岁了,都十多年没有回来过了。
下了火车染清就打车去墓地。
买了束花,从大门往里面走,奶奶的墓在里面,染清走了很久才走到。
将花放在墓前,她看了看奶奶的照片,是年轻时候的照片,剪齐耳的短发,穿正式的中山装,却还是很好看,笑容干净。
染清忽然怎么也想不起奶奶的模样,她觉得奶奶跟照片上不一样。奶奶是得胃癌去世的,她是眼睁睁地看着奶奶一点一点消瘦下去,再一点一点走向死亡的,因为生病后来奶奶已经完全变了样脱了形。她那时候已经能够理解死亡是什么,她害怕,怕有一天奶奶离开了她就无家可归了。
杭州的变化太大了,染清记忆里的小街小巷早就没有了,那些铺着青苔的小石子路,还有青瓦石砖,灰白的墙壁,仿佛都是遥远记忆中的幻觉。
有小孩子闹着要买冰糖葫芦,染清回过头去看,一家装修讲究的店面,从玻璃柜子里拿出一串很大的水果。染清记得,她那时候吃的冰糖葫芦,只有五毛钱一串,全是山楂,哪像现在又是苹果香蕉,又是草莓葡萄。
周围全是现代化的建筑,染清找了好久又问了一些老住户才找到奶奶的老房子。
周围一些古旧的房子早就拆了,唯有这座宅子还孤单地立着。染清从包里找出钥匙开了门,里面很干净,如同十多年前的场景,一切都没有变过,她知道父亲一直有叫人来打扫。
晚上的时候染清在附近随便找了家宾馆,胡乱地吃点东西就上床了。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又重播的电视剧,十年前的电视剧到现在还是这么火,那个时候她早就看过的《还珠》。
开了手机,有两条短信,还有短信提示未接电话,是贺迟昱的,想了一会儿染清还是回了条短信,告诉他她在杭州,叫他不要担心。大概是他还在忙,没有回短信,染清玩转着手里的遥控器,电话很快响起,染清以为是贺迟昱,因为他总喜欢打电话,觉得发短信浪费时间又说不清楚。
结果却不是他,竟然是陆意之。
染清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你跑哪里去了?”直截了当的确是他的作风。
“我在杭州。”
“跑杭州干嘛去?”
“看看我奶奶。”
隔了一会儿陆意之问:“一个人?”
染清嗯一声,说:“找我有事吗?”
陆意之半响没回答,染清轻轻唤了声:“意之?”
“你住哪了?别住乱七八糟的宾馆,不安全。”
染清说:“我住的宾馆名字很奇怪,叫简.爱,还是星级的呢。”
染清第二天一起床,就接到陆意之的电话,他只说了句开门,染清莫名其妙地开了门,就看到他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
“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来这儿的分公司开会,顺道。”
不过是不放心她罢了。
不是不感动的,染清不是石头,她心里有数。
染清说:“其实我今天就打算走的。”
“不是说去看看奶奶和老宅子吗?”
“昨天都已经去过了。”
“那今天回去吗?”
染清沉默了下说:“我打算去济南。”
“去济南?”
“嗯,想去看看……”染清一时穷词,她不知道要叫那个人什么,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去看看我母亲。”
陆意之很快地答:“我跟你一道去。”
“你去干嘛,你不上班了?”
“我成天的上班,就不能放松几天?”
染清不肯,她只是想去济南看看,并没有打算去认亲,更没有必要带着他去。
“你回去吧。”
“不行。”陆意之答得干脆。
染清无可奈何,最终还是同他一道去了济南。
陆意之定了飞机票,下了飞机,染清按黎远说的地址先打车到市里,然后又到处打听,乡下地方根本打不到车,他们只好挤公交。
等找到那个村子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随便找了家旅馆住下,条件不是太好,陆意之哪里遭过这种罪,住过这种地方,他出行向来住的都是五星级酒店,就连染清也没住过这种乡下旅社。两人跑了一天连饭还没有着落,可是都已经八点多了,大冷天的这种地方根本找不到吃饭的店,因为不是市区,大家习惯早早关门,陆意之只好到楼下的烟酒零售部买了两碗泡面来。
染清觉得好笑,他什么时候有机会吃上泡面啊,陆意之问:“你笑什么?”
“泡面好不好吃?”
陆意之瞥她一眼哼了一声。
“你活该,谁叫你非要跟来的!”
“哼,我要是不来就你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住这种旅社,你不怕人家把你卖到山沟给人做媳妇啊!”
染清扑哧一声笑出来:“你电影看多了吧?”
“别不知好歹啊。”
他们定的是双人房,有两张床,因为陆意之不放心让染清单独住一间。
吃了面染清就去洗澡了,出来的时候陆意之正在打电话,染清隐约听到好像是周雨嘉,陆意之说:“我在外地,恩,是有点事,好,回去再联系,拜。”挂了电话他转过身看染清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摸了摸鼻子笑着说:“你干嘛那么看着我啊,我不过是跟个异性朋友打个电话而已。”染清笑:“你怎么不告诉她你正在旅馆里,哦,跟个女人?”陆意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空气突然变得暧昧起来,陆意之朝她走近一步,染清立刻掉头说:“开玩笑啦,你快去洗澡。”陆意之沉默地瞥她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走进浴室,染清的心还在砰砰跳,她真是怕他说出什么话来让她承担不起,幸好,幸好他什么也没说。
陆意之洗澡的时候染清将他随意丢在床边的呢子大衣拿起来,从口袋里掉下来一个东西,染清捡起来一看原来是那个红色手环。她记得那次参加钟林的婚礼,他给她买了套昂贵的珠宝,她跟他要手环,他说丢了,染清不乐意要他赔,他说了句:“得了吧,这套首饰比你那个破手环不晓得贵多少倍,就你不知道好歹。”他总是说她不知好歹,她也的确不知好歹,总是
把他的好视若不见。
染清不动声色地把手环重新放进他的口袋。
陆意之洗完澡出来见染清已经睡下了,于是关了灯也躺在床上。床一点也不舒服,陆意之睡了很久也没有睡着,索性坐起身来,看了眼染清,她是背对着他睡的,他不晓得是不是睡着了,没敢出声,只听到她清浅的呼吸,于是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跟前,坐在床边,她是真的睡着了,他才放下心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他坐了很久什么也没做,就只是在灯光泯灭的黑暗里静静地看着她,他觉得她真是好看,她的那双眸子长年冷然,如果可以有点温度足够惑魅人心,还有她的嘴,唇形非常的好看,如果仔细研究她的五官,会觉得非常精致。
舒雅接到贺迟昱的电话的时候还挺吃惊,他劈头就问染清上哪儿去了,舒雅说:“你不知道吗?她上杭州去了,我以为她跟你一起去的呢。”贺迟昱说已经好几天联系不上她了。
那天他收到她的短信说她在杭州,他就开始担心,不停地给她打电话却都是关机,他是真的怕她出事,虽然他知道她一直很坚强,可是他也知道她的心其实很脆弱。他不知道她去杭州干什么,在杭州她已经没有亲人了不是么,他第二天就买了机票赶到杭州,他派人查了很多宾馆都没有消息,这才打电话给舒雅的。
陆意之跟染清一早就起来,随意吃点东西退了房就去找人了。
好不容易找到黎远给的地址,那里却已经没有人住了。染清十分失望,可能他们搬家了吧。陆意之说去找村长,他们找到村长,说来找一个叫邱璟的,村长看他们的衣着打扮都很高雅,问:“你们是什么人?找邱璟干什么?”染清随意编了个理由说是她的远房亲戚,想来看看她。村长说:“你们现在来已经没用了,邱璟已经去世了,八年前因为村里洪涝被淹死的。”染清瞬间颤抖起来,陆意之握住她的手,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问村长:“是她吗?”村长拿起来端详半天:“嗯,应该不会错,那时候邱璟是乡长的秘书,后来调给新来的乡书记当秘书,我后来是接她的班,就是她,我不会看错的。”染清问他:“她还有什么亲戚没有?”
村长说:“她家里就只有她跟她父亲,她父亲十多年前就因为生病去世了。”“那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她家?”村长有些为难说:“那个房子后来好像被卖了,哦,对了,她有个堂哥,那个房子是她堂哥处理的,你们可以去找他。”
根据村长所说,他们找到邱璟的堂哥,一个很健壮的农民,染清跟陆意之到他家的时候他正扛着锄头从田地里回来。
染清跟他说了情况,他就说起邱璟的事情。
“那时候她是怀着孩子去北京找那个男人的,她父亲原本生着病又因为她怀了孩子气的去世了,后来她挺着九个月的大肚子跑去找人的,她说要把孩子给他,不能让孩子跟着受苦,等她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生下来,说是给了那个人。过了几年她也嫁了个男人,日子倒也说得过去,不过那年村里洪涝她跟她男人都没躲过。”
染清把照片给他看,他说:“你怎么会有邱璟的照片?你们到底是她什么人?”
染清终究没说她是邱璟的什么人,后来去了她的房子里看,其实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因为房子早就卖给别人,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了。
从那里出来之后染清一直沉默地走在前面,陆意之跟着她后面走,冬天的风很冷,因为下过雨,小路上都是潮湿的泥巴,陆意之看到染清脚后跟的泥点随着她的脚步也跟着跳跃。他在后面叫她一声,她依旧没有做声,低着头继续向前头走,陆意之快步追上去,拉住她的胳膊叫了声:“染清。”她似乎才反应过来,微微仰起脸看着他,他叹了口气:“染清,你别难过。”她默默摇了摇头,说:“我没有。”
陆意之突然拉着染清跑,她跟在他后面跑的有些吃力:“喂,你要干嘛,别跑了,都是泥。”陆意之不理会她,继续拽着她的手向前跑,边跑边回头说:“跑起来就舒服了,就不难过了。”
他们一口气跑了好远,停下来的时候染清气喘吁吁,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他们在济南也不过待了两天,陆意之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第三天就去买了机票回去了。
染清下了飞机才开了手机,有好几条短信,有舒雅发的,也有贺迟昱发的。陆意之下了飞机就直接去公司了,染清自己拦了辆车回公寓。在车上她还是把电话拨了回去,对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接了电话:“染清。”她低低地应了一声,贺迟昱说:“你在哪儿?”“我马上回家了。”贺迟昱静默了一下又问:“你上哪儿去了?”“杭州,去看奶奶。”贺迟昱没再问下去,只是嘱咐她好好休息。挂了电话,染清发了一下呆,然后又给舒雅发了条短信。
第二天一到医院,舒雅就跑到染清办公室,第一句话就是:莫染清你真是造孽啊。染清一头雾水:“我不就去了趟杭州吗,这就造孽了?”舒雅摇了摇头表情十分无奈:“你一个人去了?”染清稍稍顿了一下才点头,舒雅鄙视地说:“你去哪总要跟贺迟昱说一声啊,你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他有多担心啊。”染清低头收拾桌子上的文件:“我有发短信给他。”“你去了才发有什么用!”舒雅见她毫无反应才说:“你知不知道贺迟昱跑去杭州找你了,他一听你去了杭州就怕你出事,第二天就赶飞机过去了,结果没找到你,才给我打电话。”染清惊讶之极,望着舒雅说不出话来,愣愣地吐出句:“他去杭州了?”
贺迟昱万万没想到染清会来他公司。
他从一推文件里抬起头来就已经六点多了,往窗外看了一眼,居然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他推开了窗,冷风呼呼,伸出手就接住了雪花,凉凉的,但很快就化成了水滴,集聚在他的指尖。他想起有一年的冬天,也是下了这样的大雪,她去他的学校等他,那仿佛是遥远记忆里的幻觉,他从寝室楼里下来,看到她穿着粉红色的羽绒服,带着厚厚的纯白围巾,鼻尖冻得通红,头发是散下来的,一到冬天她怕冷所以就不肯再把头发绑起来,样子很可爱,他觉得心疼,她这么怕冷,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也不打伞,雪花纷纷落在她的头发上,脸上和肩上。
贺迟昱收回手,关了窗户,拿起外套往外走,看到染清正坐在沙发上,她的鼻尖红红,仿佛才刚刚进来。
“染清?”他似乎有些不敢确定,试探着叫她。
她站起身笑意盈盈的说:“圣诞快乐,嗯,我们好像很久没有一起过圣诞节了。”
他才想起来今天是圣诞节,怪不得街上那么热闹。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觉得她的笑容仿佛很多年前的样子,那么遥远。
“来很久了吗?”
她摇头说:“才刚到。”
他心中五味杂成,面上却并无表情,只是说:“对不起,我没准备礼物。”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圣诞了,因为忙,也因为可以陪他过的那个人不是她。
她笑起来说:“我又不是小孩子。”
她伸出纤纤细指抚平他的眉头,调皮地笑着说:“你怎么都不高兴,是不是不喜欢我来这里?”
这样的动作太熟悉,她从前总是这样。
贺迟昱拉下染清的手,顺势握住,说:“ 我们去吃饭吧。”
他带她去的是一家中式餐厅,环境舒适,格调优雅,有舒缓悠扬的小提琴演奏,他很少带她来这样的场合吃饭,他们在一起总是延续从前简单的风格。染清突然想起上次去医学院小吃街的时候,那对小情侣,男生说以后赚大钱带女生去吃法国大餐,她想,到那个时候也许久再难有这样平凡的温馨了,就好像她跟贺迟昱。她忍不住看他一眼,西装革履,量身定做的服饰低调而奢华。是啊,他是社会精英,商界宠儿,他吃饭的地方应该就是这样高档的场所吧,坐在街边陪她吃小吃的那个他已经回不去了吧。
服务生领着他们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装潢十分讲究,走廊的周围有大片大片的竹子,翠意盈然,让人心情舒适。
服务生对贺迟昱的喜好都十分清楚,大概是他常来这里吧。
他们进入一个包厢,里面不大却很漂亮,贺迟昱将外衣脱了随手递给服务生,跟服务生低耳几句才入座。
染清问:“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他看她一眼说:“这里不好吗?”
染清笑着摇头。
这里的效率真是很高,一会儿就上了菜,服务生还捧了一束玫瑰给染清说:“莫小姐圣诞快乐。”染清看着贺迟昱,见他挥手示意服务生出去。
他问:“不喜欢吗?”
她说:“不是,只是奇怪为什么突然送玫瑰?”
“女人不都是喜欢这样的格调吗?”
她再次沉默,心中千回百转,她知道他是生气了,伸手握住贺迟昱放在桌子上的手:“迟昱,你生我气了?”垂下睫毛,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挡住眼睛,像小刷子扫在白皙的脸庞上。
他从来都拿她没有办法的不是吗?
“去杭州为什么都不跟我说,你知道我很担心的。”
“对不起,我当时心里很乱,只想回去看看奶奶。”
想到她所受的委屈,他就又忍不住心软,说:“下回不准再这样了。”
染清觉得难受,她不难想象,他在收到她的信息后一遍一遍给她打电话打不通,最后竟然买了机票去杭州,在那里他一定是找了市中心的所有宾馆却还是没有找到她。他一直是这样,总是默默地为她做一些事情却不肯说出来,他不说,她就不问,因为她懂得他。
他送她回家的时候,她问:“丹丹最近还好吗?”
贺迟昱看她一眼,说:“还好,不过,她不肯做理疗。”她的双腿是要继续做物理治疗的,她却不肯出门,不肯去医院,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染清说:“你多去看看他吧。”
他说:“我知道,是我欠她太多,以后......慢慢还罢。”
听他这样说,染清心里难受,他们到底是敌不过宿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