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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山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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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果半抱着灯笼,蜷身用背挡风护着灯笼,眼顺着狗吠的声瞥了一眼,只见林深树密。他小声地朝小狗嘘声,道:“不准再叫了馒头,再叫哥哥该发现我们了。”
馒头对着一处树影处狂吠不止,沈果没法子只能松开灯笼抱起它继续前行。他走远几步,方才馒头啼吠的树影下便走出两个人。一个面赛桃花白玉郎,一个俊朗孤傲贵公子。
“是卖你香囊那童子。”柳争把玩着枯枝,道:“跟去看看?”
景闲玉点头赞同,两人远远地跟着又走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听着点人声。
山腰处石墙垒砌,瞭望台上的人哈欠连天,他见到寨门外走来个人影,打着如鬼火般蓝色的灯笼,便吹了声口哨,对着底下说:“开门开门,是自己人。”
沉甸甸的木门向两侧打开时掀起一地尘土,门外的人迟疑一瞬,回头道:“还不出来。”
枝繁叶茂的林子里闹着虫鸣鸟叫,过了几息从杂草丛后钻出来个半大童子。沈果捂着馒头的嘴,猫着腰笑嘻嘻地跑上前,拽着那人打着补丁的袍角撒娇,“哥,我的好哥哥。”
“谁许你跟来的?”沈华黑沉着脸,又被沈果嬉皮笑脸磨掉几分,他点着沈果的额头,强撑着凶道:“林子里多野兽,一口一个专吃你这般大的孩子!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沈果正色摇头,抱住额头的手往木门里拖,他道:“这次真不是乱跑,我来是有大事!”
木门重新合上,景闲玉和柳争才从树后缓步走出。景闲玉以树丛挡身,瞧着瞭望台道:“你能进吗?”
“我能进,我变作红火就能从门缝里钻进去。”柳争手指在半空划了几笔,便见一道红符浮于半空,他道:“你将这符掬在手心,默念三声‘吾心同汝心’便能同我一样,也变作一团红火。”
“默念什么?”景闲玉问。
“吾心同汝心。”柳争道。
景闲玉斜睇着他,齿间咯嘣,“你故意的?”
“冤枉。”柳争道:“移形换影最是不易,改自身容貌易,掩他人身形难,何况我伤未愈。小玉儿怜我,就念三声都不愿吗。”
柳争一双眼巴巴地望过来,无辜得像某种惹人怜爱的小动物,景闲玉几乎瞬间败下阵来,他偏头将符咒掬在掌间,红绸发带在眼前一晃而过,又听得柳争道:“此咒重在心诚。”
景闲玉低头对上一小团红色滚在枯叶堆里,他阖眸合掌念了三声,再睁眼树木参天,枯枝好比木棍,连落叶都能拿挡风。
柳争头顶着一片落叶,还拽了片落叶拖到景闲玉面前,他道:“遮遮,我们太显眼了。”
景闲玉托起落叶顶在头上,费力地爬上土堆,却见柳争不急不缓气都不带喘,便干脆将落叶往身上一裹,顺着土堆滚了下去。
当即天旋地转,像是摔进了绵软的褥子里,他伸着短手短脚左右滚了几下才艰难爬起身。
柳争坐着落叶顺坡滑下,圆滚滚的身撞了景闲玉一下,簌簌落下一身尘土。他笑几声说:“干净了干净了,抖抖还能要。”
景闲玉默声不应,捡起落叶重新遮在头顶,从那扇厚重的木门底下钻了过去。守门人拖着大刀靠在一侧呼呼大睡,二人从他腰后缝隙里钻过,只嗅得一身汗臭味。
二人捏着鼻步履如飞,走过瞭望塔见寨子辽阔无垠,木屋摩天碍日。景闲玉垂头看一眼自己,道:“怎么找?”
“那边。”柳争指着一边,道:“在那处屋子里,苏木也在。”
寨子内四处架着火盆,火舌舔砥着星沫蹿高炸开,汉子们赤着臂膊拎着大刀大剌剌地从旁走过。木架下两片落叶慢慢移动,落叶攀着木墙爬上窗棂,紧贴着半开的窗探看屋里。
堂上木椅铺着虎皮,魁梧汉子赤膊支腿坐着,他面前桌上瓷碗里摆着熏肉,手边还搁着一碗酒。
“沈老弟今日来得正好啊!”汉子臂搭在膝骨,指尖敲着酒碗,开怀道:“兄弟们今日刚猎杀了一头野猪,已经熏上了,待会儿正好割块腿肉让老弟带回去!”
沈华捧起酒碗正欲婉拒,沈果忽地从他身边站起来,高兴道:“谢过当家大叔。”
“欸,不客气不客气。”大当家满面横肉,一双眼乐得眯成了缝,他笑着招手,“小果子过来,到大叔这来。”
沈果乐呵呵跑过去,沈华便道:“大当家也太宠着他了,恐他日后都要瞒着我这哥哥,偷偷上山来。”
“来便来了,寨子里谁不喜欢小果子!”大当家横沈华一眼,将平日见不着小果子的气都怪在沈华头上。他挪动身子,将木椅空出一块让沈果同坐,又哄着说:“山上还有肉吃,小果子你说是不是。”
小果子刚嚼下一片肉,皱眉挤脸地嘶声,吐着舌头道:“这肉太咸啦!”
大当家哈哈大笑几声,将沈华递过来的水碗送到小果子嘴边,道:“咸才好!咸了不会坏。这就和你哥哥卖那香囊一样,得干才香!往后你上山来……”
“大哥。”堂下一袭青衣,背着油伞,他道:“我们是山匪。”
“啊对对对,险些忘了。”大当家感慨道:“山上的日子自在快活,也只适合我们这种粗人,小果子自是不能学我们。”他坐正身子,又道:“明日就让人去收些旧书上山,如此沈兄弟就可放心让小果子来山上了。”
“大当家……”沈华欲要再说,被大当家抬手打断。
“沈兄弟莫要觉得亏欠,你救了二弟一命,于黑风寨上下就都是救命恩人,要说欠也是我们欠你。我也知道沈兄弟你在担忧什么,山匪这名号是不中听,可照现在这般下去,山下日子还不如山上好过。”大当家一拍木桌,道:“二弟你说是不是。”
苏木道:“我不知道,说不准明日就落雨了。”
“你你你,你尽做白日梦。”大当家道:“往年月余不见雨水也不是没有过,寨子后的常青树哪次枯死过树杈?这次不一样。”
屋子内一瞬间寂默下来,气氛静得有些凝重。窗棂上的落叶不知何时没了踪影,景闲玉和柳争悄然挪到了矮方桌底下,他们隐在阴影处,继续观望。
小果子喝尽水,圆溜溜的眼在三人身上滚了好几圈,才捧着碗道:“景家人报了官,说要上山来抓大叔。”
“抓我?给他们闲的!”大当家掌下扣着酒碗,抿了一小口,气道:“为富不仁的不抓,蛇鼠。”他顾忌着沈果,没骂难听的话,只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害人的东西。”
“景家不是恶人。”沈华朝沈果道:“你先出去外面玩,哥哥再说两句,我们就下山。”
沈果‘蹬蹬蹬’跑出屋,又躲在门后歪个小脑瓜说:“景二少真不像恶人。”
沈华朝沈果摆手,见他走了才道:“景老爷常救助贫困,他绝不会做发国难财这等事。”
“那近来漫天的闲话哪来的?”大当家愤然道:“东山脚下往来最多的便是景家的车队,以往当他们是好人,现在只恨没抢他们一回!反正信也送了,且看他们还敢不敢继续哄抬梁价!”
大当家看向苏木,苏木理着袍摆从容不迫地将两团红火罩进袖中,他道:“沈兄怎么看?”
沈华道:“现下粮食最好卖,可景家粮铺的粮价一般百姓都负担不起,他们不像是要挣钱,更像是没办法。一旦干旱,粮价飙涨是必然之事,只是往年确实没有过这个价。”
大当家道:“我说吧,还说不是他景家为富不仁!”
“大当家也说往年寨子后头的树从未枯死过。”沈华平静说道:“平城百姓也以为黑风寨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三人成虎之事屡见不鲜,百姓对‘匪’一字避之若浼,沾上便通通当作毒魔狠怪,只将诸多事实都抛之脑后。”
“例如黑风寨只劫细大不捐的富贾,从不劫过路百姓,可他们依旧视你们为洪水猛兽。”沈华道:“每个人心中的秤杆不一样,便很难公正地评说好坏。”
“那你说这……”大当家硬气道:“反正搁我身上做不出来这等亏心事!”
沈华忧思深重,景家在平城是数一数二的大户,景家报了官,州府难保会再出兵。
以往也有商户曾遭过黑风寨毒手,但因州府几次剿匪无功而返,后人便都选择了默不作声。黑风寨做事留有余地,也不曾逼得哪家哪户活不下去,官府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被抢的商户便自认倒霉,只当是买路财。
沈华忧心忡忡道:“景家的粮万万抢不得。”
“罢了罢了。”大当家摆摆手道:“不说煞风景的话。”他站起身躬身从旁拎出来个竹篓子,竹篓半人大小,堆着花草。
大当家拎着竹篓的臂筋肉凸起,他将竹篓放在沈华面前,只听得竹篓落地闷实一声,起了点灰。大当家道:“二弟又让兄弟们采了些花草给你,还晒成了干,你给他的书,他都有仔细研读。”
“大当家,这……”沈华估量着身旁这半人高竹篓,应该比半个自己还要重,只难为情道:“多谢二当家好意。”
“客气什么。”大当家一掌打在矮桌上,震得筷子滚落在地,沈华弯腰去捡,背上又经人拍了拍,他听得大当家又说:“我让人给你送下山去,你读书人的身子骨自然比不得我们!”
沈华拾了筷子,便要告别,他出屋叫回了沈果,同二人再次告了别,带着一篓草药下了山。
一番下来已是后半夜,苏木也回了自己屋,堂内只留大当家一人。他坐正位虎皮椅,端起酒碗叹气一声,才将酒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了。
碗中酒气余香,他又往里加了点清水,以水荡碗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