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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景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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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木一日都没出现,景闲玉从老妇人那儿问了去财神庙的路,待到天色彻底黑透才撑伞离开。夜雨寒凉,景闲玉披着老妇人赠的大氅,沿着大道弯过几角进了山路。
山路泥泞崎岖,两旁枯草丛生,林间多是枯枝败叶,只闻伞面珠玉倾泻般敲打的雨声。景闲玉将长忆捏在手心照着前路,他跨过污水泥坑,果真见山石堆砌,将路堵得严严实实。
景闲玉唤长忆一声,长忆便伸展变作剑身,它从景闲玉手中飞离刺向石堆,“轰隆”一声将石堆清出一道豁口。景闲玉沿着路又走了两刻钟,见路两边已点着光,石灯笼一路延伸至一扇朱漆大门前。
朱漆大门紧闭,匾额高悬篆刻‘财神庙’三字,又以金箔描摹,在昏黄光中显得富贵又诡奇。景闲玉将长忆插回发髻,提袍上阶时身后飘来把青蓝相间的伞,伞下罩着位青衣。
“景闲玉。”苏木喊住景闲玉,“等我。”
景闲玉提袍回身,苏木便对着他微微欠身,道:“对不住,来晚了。”
“无妨。”景闲玉继续上阶,叩响朱漆门,又对苏木道:“我以为你不会再来。”
“自然是要来的。”
苏木话说一半,又突然闭口不言,过了几息果然见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身穿道袍的庙祝将门拉开一道缝,他见门外二人皆品貌不凡,尤其是身披大氅这位,一双桃花眼生得是勾人心魄。
“二位。”他在景闲玉面上流连,“也是来领东西的?”
“非也非也。”景闲玉拢着大氅,道:“我们路经此地本要去往城里,奈何前路不通,便想着来借宿一晚。”
“借宿啊。”庙祝越看两人身后。
景闲玉脚下微动,挡着庙祝的目光掩唇轻咳,“ 这雨一下起来是没完没了,潮得人通体不畅。”他看苏木一眼,苏木立刻会意,抱拳眨眼可怜兮兮道:“师父你看我们这手无缚鸡之力,架得住雨也经不起一夜风吹,你就好心好心留我们一宿吧。 ”
“行吧。 ”庙祝放下门栓,拉开一侧门,道:“进来吧。 ”
他将二人带进财神殿,收了伞道:“ 我告知师兄弟先去收拾间空屋子出来,二位且稍候。”
庙祝沿着檐走去偏殿,景闲玉绕看殿内一圈,手指擦过香案,道:“ 苏木兄方才演得不错。”
苏木脸颊微红,他方才一时心急故装模作样的示弱,不经想景闲玉竟还会有意打趣,他只当两耳不闻擦着催云伞面沉默不语。景闲玉仰首瞧一眼金身神像,又道:“ 怪像回事儿的。”他回首,“你上回说得了空若是我想知晓更多便说与我听,可还算数? ”
“ 你要听什么?”苏木捏着帕问。
“万里楼的说书蟾蜍未将故事说完,后来呢。 ”景闲玉问:“ 后来如何了?”
苏木思忖片刻后回道:“四山洞主各司其职,并无传言中的不睦,只是往来较少。地主极少来往四山露面,见人也都罩着恶面,瞧不清脸 。”
“ 你呢?”景闲玉绕着供桌一圈,似不经意一问:“ 你当真是轮回六道的道使?”
“自然。 ”苏木道:“ 为何有此一问?”
“十方地称地主为首,以四山为尊,我先前听殷二提起过,四山洞主和其余灵有所不同,乃是天地孕育。”景闲玉道:“万里楼中说书曾言三山洞主历经万年前地火暴动,比现任地主资历更老,即墨枝那般身份脾气,为何对你有所不同。 ”
“蝉山洞主虽凶残但不嗜杀,他与我家洞主有万年的交情了,自然不会为难我。 ”苏木看着他,“ 你觉得我是何人?”
景闲玉盘腿坐在蒲团上,手垂放膝头,又似问又似猜般说道:“ 六道道使苏木?”
苏木抿唇轻笑,走过去在他身旁的蒲团坐下。他手肘支着腿,掌心托在下巴,突然转了话茬,“你不想问些别的,比如你是谁?往后运势又会如何。 ”
“ 不必。”
景闲玉一口回绝,盘腿阖眸再不多言。他先前提出跟着苏木,便是觉得自己与子车渊清有相似之处,皆是用着别人躯壳在活,现下看来又稍有不同。子车渊清并非自愿,也并不记得前尘往事,是乔松逆天而行,强留他留在人间。
子车渊清与乔松是因旧情故缘,那自己又是因为什么?
不说上一世,便是上上世的日子景闲玉也是历历可辨,他从未与人留过情,何谈谁要强留他在人世?
思及此景闲玉又无端想起柳争,想了少顷便觉屋外雨声嘈杂纷乱,闹得人脑子成了一团浆糊,搅得心也跟着慌乱不已。
景闲玉本想为自己寻个来处,现在却有些悬心自己的归处。过往他从未留恋过人世,心以为世人孤零零走这一趟,死生皆不由己,无趣得紧。可现今他却不想再轻易死去或是消散,不想最后落得如子车渊清一般。
他不想也不敢再想,便也不想再知晓更多。
庙祝一去不复返,正殿内阒无声响,景闲玉和苏木皆闭眸静思盘腿坐于蒲团,直至烛架上灯苗黯淡浸消,丝竹管弦之音入耳,景闲玉才缓慢睁眼。
正中圆台舞乐交融,众人围坐一圈美酒盈樽、软玉在怀。景闲玉嘴边抵着酒杯,一红馆人半倾上身贴靠着他,与他耳语,“景二少爷,再喝啊。”
景闲玉端坐缓了一会儿,他厌恶四周弥漫着的甜香腻得人发昏,只接过酒杯将人推开身侧,那红馆欲要再贴靠过来。他持盏起身,便听右座清瘦男子扬声道:“诸位,诸位静静。我们景二少爷想来是憋不住了,要先敬众人一杯。”
其余人搂着红馆跟声起哄,举杯邀饮,景闲玉欲多套些话,便一饮而尽。清瘦男子见状大笑,掌心在那红馆的腿上缓慢游离随后轻轻一推,就要将人推去景闲玉身上。
景闲玉退后躲开,又眼疾手快地拽住那红馆的胳膊拉她一把,免她扑倒在地。他闻着这甜香便大概猜到此处是何种地方,只叫那红馆人先离去,不要人作陪。
“怎么春桃你看不上,非要寒烟不可?”清瘦男子搂抱着人,手指捏住下巴让怀里的红馆仰起脸,不正经地端量一番,只道:“我觉得挺好,景二少果真与我等不是一类人,不是花魁娘子便都瞧不上眼。”他就着送来嘴边的酒杯喝一口,又道:“如今平城已有三月不见一滴雨水,你家粮铺的粮价是成倍翻长,怎的你景家赚了钱,寒烟倒还不愿见你了。”
“景家赚这亏心钱,和喝百姓的血有何异。”有人不屑嗤声,“寒烟怕是那知恨的商女,也不愿同这般人渣牵扯不清。”
“快别说了。”另有一人喝了酒,将酒杯搁回桌。他看似劝说,语气更像是拱火,“这时节最缺甘霖,往后指不定你我都要指着景二少过活呢。”
“指着他?”清瘦少年掐着红馆的腰,叫红馆面上露出痛色方才罢手,复又揉着那被掐红的地儿说:“谁不知景二少只是二少,景老爷不发话还有景家大小姐,何时轮得到他这废物说话!”
舞乐骤然激切,满堂皆被这话烘得乐起来,舞女踮脚碎步跟踩鼓点,长臂一翻将薄纱荡起,便见阶上飘来一道倩影。
“今日怎的这般热闹也无人叫我一声。”寒烟缓步下阶,穿过莺莺燕燕走近来。她眸光只在景闲玉面上流转一瞬,便捏着酒杯走去清瘦男子桌前要酒喝,“何公子莫要与人置气,今日寒烟陪你。”
“那自然是好啊。”
何音眸中荡着猥琐,急切地推开怀中红馆站起身,眼珠恨不能贴去美人身上。寒烟是楼中清馆,只卖艺不卖身也从不陪酒,平日又有景二少养着,别人是连见一面都难,何音也是因着这事才记恨上景二少。
何音殷切倒酒,掌心似无意摸过寒烟手背,又挑衅地去瞧景闲玉。他有意惹人不快,就是要让景二少难受不爽。何音心以为景二少会冲上前来打闹,自己便可趁机揍他一顿出气,没曾想那人竟是看都没看过来一眼。
寒烟以袖挡面将酒一饮而尽,眼角余光也一直在偷瞄景闲玉。她身后跟着个小尾巴,小尾巴挎着竹篮不声不响等了片刻,见似乎还要再等许久,才轻轻拽了拽寒烟的衣角,小声道:“还没给钱呢姐姐。”
寒烟仍在偷瞄景闲玉,她不知今日景二少何故像是换了个人,只从袖中摸出铜板要递过去。
何音听得她身后说话声才瞧见这尾巴,他当即按住寒烟递钱的手,换了副凶恶嘴脸对着小尾巴说:“什么钱?时花馆的花魁娘子用你的东西便是给你面子,你这小子竟敢追着人身后要钱!”
“我……我。”小孩被何音恶语吓住,继而又梗着脖子巴巴道:“为何不能追着要,哥哥说了用了别人的东西就是要付银子。这位好看的姐姐拿了我的香料,自然也要付我银子。”
寒烟挣脱手要将钱递给小孩,何音却觉寒烟是拂了他面子,故意让他难堪。何音怒气冲天,撩了袖子便要动手,欲将这满腔怒气都撒在这孩子身上。
小孩哪知晓何音竟会打人,他见何音欲踩着桌冲过来,撒腿便跑。楼中顿时乱作一团,小孩个小机灵专往人堆里钻,只叫抓不着人的杨音气个半死。
“给我抓住他!”何音清虚体弱追着跑了一圈只觉胸口发闷,要喘不上来气。他弯腰扶腿喘着粗气,咬着字说:“抓住他!别让这小兔崽子给跑了!”
小孩绕着圆台跑了一圈,眼见何音是真动了怒,抓他之人也是越来越多,便跑去寒烟身后求庇护。寒烟将他护在身后正欲劝说,就瞧凌空飞过一壶酒,哐当一声砸得何音踉跄退步,额头流血。
何音只觉面上湿热,摸一把满手猩红。他正欲发作,胸口又被人狠踹一脚,力道大的他飞身砸碎茶几。楼内登时鸦雀无声,众人被景闲玉的气势吓住,连扶一把何音都不敢了。
景闲玉睨看何音,“忍不住啊,你实在是讨打。嘲笑我便罢了,日后莫要再让我听见。”
“你你你。”何音滚地哀叫,“景星你别以为仗着景家钱多便可以为所欲为,明明日,我便要去州府衙告你!”
“要告就快去。”景闲玉有恃无恐,反正是在梦境之中,无论事态如何发展,总归是会回归正轨。
不打白不打。
“你你你。”
何音被景闲玉气得说不出话,胸口气血急速上涌,随即口喷鲜血晕倒在地。
众人见何音晕倒方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就要抬人出去。
寒烟见楼内一片狼藉,心中却忧心景闲玉今日将人打狠了,来日要受人报复。她心中千言万语,却又莫名觉得眼前的景二少有些陌生。景星对她一片真心,人虽纨绔了些,却到底不似今夜这般火性。
景闲玉对寒烟目光有所察觉,那目光里隐含忧心与迟疑,他似瞧出了一些别的,却也不想多管闲事。方才还躲在寒烟身后的小孩见景闲玉不怕何音,不知何时已经跟在了景闲玉身后。
景闲玉扯了腰间的钱袋放桌上,才转身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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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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