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引》凉井

1、破庙

　　寒冬腊月，家家户户门前挂着大红灯笼，准备迎接新年。几辆大马车并几十匹马，却踏着清晨的薄雾，悄悄离了江南最富饶的苏州城。一名青衣男子坐在为首最豪华的马车内，一只手拄着额角，一只手拿着一卷书。沈棠眼睛虽盯着书，心里却思绪万千，他知道此去京城必定会遇到重重困难，自己不可能会像在苏州城里那样如鱼得水，但他不后悔，距离会试还有两个多月时间，他得在那之前赶到京城。

　　马车行进十数日后，到了一处荒无人烟之地，即使马车里有软垫，沈棠还是被颠的不轻。他打开车窗望了望外面的天色，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沈棠敲了敲车窗，唤来骑着马跟在旁边的贴身护卫燕昭，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对方看了看天，太阳被乌云遮住，他也不确定，只估摸着大概酉时了。“主子，这附近都没有人烟，看这天应该要下雨，今日恐怕要委屈主子在马车里歇一晚了。”在马车里窝了十几天，骨头都快散架了，虽然沈棠非常不想在马车里过夜，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点点头，算是同意这个决定，“再走一会儿，等天黑下来就找个地方停车，再把我的马牵过来，我去外边吹吹风。”燕昭抱拳答了声“是”后就调转马头去了后面，随后牵过来一匹通身赤红，毛发亮丽的高头大马，一看就是被精心饲养的。

　　沈棠骑着马行走了一段时间，天便暗了下来，零星有几滴雨落下。沈棠便命令停车，燕昭突然对沈棠说：“主子，前面好像有房屋。”沈棠闻言，眯着眼望了几眼，只看到一点儿房子的轮廓。他不由得在心里感叹：这小子在夜里视力还这么好！沈棠一行人便加快速度赶了过去。

　　“是一间破庙，属下去看看这附近有没有人家居住。”燕招骑着马在车窗前打转，他的头发已经被雨淋湿，发梢随着他的动作滴下几滴雨水，沈棠摆摆手，“不用麻烦，这雨也下大了，不必再去惊扰当地百姓了，就在这里将就一晚吧。”燕昭闻言，答了一声，便利落的翻身下马。

　　他从马车夫手中接过雨伞，站在车前等着沈棠出来。后面两辆马车相继出来一中年男子和两名十七八岁的少女。

　　中年男子名叫吴沔，是沈棠带着进京的管家。吴管家对着两名少女道：“少爷已经进去了，你们快去收拾个地方给少爷落脚。”

　　两人便连忙进了破庙里面，燕昭已经开始生火，两位侍女就着火光收拾了一处空地出来。不多时，便有人抬着床褥，桌凳，茶杯，碗筷等一应用具进来，众人又点了几处蜡烛，破庙顿时亮了起来。

　　吴管家过来请示沈棠：“少爷，您还没要用晚饭，不如将剩下的几只兔子烤了？”沈棠没什么胃口，但考虑到赶了一天的路，其他人也都饿了，便点头同意。

　　沈棠在铺着软垫的圆凳上坐定，手里端着晶莹剔透的琉璃杯，正想招呼站在他身边的燕昭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却见后者突然往沈棠身前一挡，右手按着腰间的剑柄，低声道：“有人。”

　　正在忙着剥兔煮锅的人也立即停了下来，纷纷按向腰侧的剑柄，迅速围在了沈棠身边，正在整理床褥的两名侍女也受到气氛的影响，紧张的望着周围，后者倒是面不改色，坐在众人围成的圈中轻抿了一口杯中的水。

　　一声极其轻微的猫叫从破庙后殿传了出来，沈棠半挑着眉望了眼一旁全身紧绷的燕昭，后者向离声音最近的护卫使了个眼色。那人便悄悄走向了后殿，随后便拎了一个约二十出头，一身布衣的书生模样的人出来，他背着一个大立箱，活像是话本里那个偶遇女鬼的书生。

　　拎着它出来的护卫将那书生模样的人按在地上，对沈棠道：“回禀少爷后，后殿里就他一个人。”沈棠摆了摆手，道：“你们各自忙各自的去吧，有燕昭在这儿就够了。”其他人遂散去继续忙活手中的事，只有那方才回话的护卫还留在原地，按着地上的人。

　　沈棠看着地上的人，问道：“这位兄台哪里人？”蹲在地上的人还不忘拱了拱手，答道：“在下周彦成，是兖州眉县人，去往京城参加科考，不知这位公子可否让我旁边这位兄弟先行将我放开？”

　　沈棠笑着摆了摆手：“不好意思啊，他们担心你是刺客。”待那护卫将手移开，蹲着的人立马站了起来，还没跑开便又被按住了。周彦成瞪了一眼那护卫，想挣又挣不开，只能看向了沈棠。沈棠便对那护卫道：“好了，放了他吧，看他这样，恐怕连翠珠也打不过。”一旁的绿衣侍女笑嘻嘻地道：“那当然，像他这样的，本姑娘一拳打十个。”

　　那护卫也觉得这人确实构不成威胁，便松了手，他一松手，周彦成便立马跑到了门口，他看了看外面的瓢泼大雨，似乎想要离开，犹豫了一番后，找了一个离沈棠众人远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沈棠也没有再管他，命人拿来棋盘，拉着燕昭下棋。在连赢燕昭两局后，沈棠满意的向上拉伸了一下手臂。燕昭这人，天资聪颖，沈棠将其捡回府后，便跟着自己一块学习，琴棋书画，骑马射箭无一不通。要不是沈棠本身也天赋异禀，且比他的基础好，恐怕不会这么容易取胜。他的记忆力更是超群，一篇文章看过两三遍便基本能记住，这一点连沈棠也自愧弗如。燕昭进沈府时已经过了练功的最佳年龄，再加上身体底子弱，所以武功稍微差点，当然这也比沈棠三脚猫的功夫强了很多，不然也不会担任沈腾贴身护卫加护卫首领一职。沈棠曾不止一次地笑着感叹道：“真是捡到宝了。”每次都能让这位沉着冷静的护卫害羞脸红。

　　兔肉被烤的滋滋作响，等到差不多了，两位侍女先将肉中最嫩的地方切下来装到玉碗中给沈棠送去。众人自觉的留了两只给吴管家和两名侍女，便一窝蜂的冲上来抢肉吃。虽然烤的肉足够大家吃，但抢着吃总是更香的。

　　沈棠乐呵呵的看着他们抢肉，口中喊道：“留点儿给值班的兄弟们，别抢完了！”说着吃了一口碗中的肉，沈棠这次上京特意带了一个家中的厨子，这肉烤的自然没什么问题，鲜嫩可口，香气十足，但可能是舟车劳顿，他吃了一口便停筷了。

　　沈长将碗朝燕昭那边推了推，“我没什么胃口，这份你吃吧。”燕昭也不推辞，端起碗道：“这肉确实有些油腻，不如让厨子炒两个小菜？”沈棠摇头道：“不用了，外面还下着雨，锅还在马车上，搬上搬下太麻烦了。”燕昭又道：“那主子吃点点心垫垫肚子，现在赶路本就辛苦，什么都不吃，晚上会难受。”沈棠想了想，说：“也好，昨日买的蟹黄酥不错，若还有剩的便拿过来我吃一点。”

　　燕昭点点头，转身问一旁切肉的两名侍女麦“红玉，蟹黄酥还有剩的吗？”其中一个穿着绿色衣裳的少女举着手答道：“有有有，在马车上呢，我去拿！”说着站起来“噔噔噔”的跑开了。另一名粉衣女子在后面叫住她：“哎，拿伞！”说着拿起伞便追了过去。两名侍女长得极为相似，不难看出是一对双生姐妹，但神态和衣着风格却又大相径庭，所以很好区分。两人将食盒提进来，沈棠吃了一些便让人拿了书过来看——他本想继续下棋来着，但燕昭还在吃这里面也就只有他能跟自己对弈了。

　　突然，从角落里传出一声极为响亮的“咕噜”声，沈棠头也不抬，只吩咐道：“去给旁边那位送些东西吃。”穿绿衣的少女立马自告奋勇的说：“我去送，我去送。”说着切了一些兔肉，笑嘻嘻的给那个叫周彦辰的人送去，谁知回来的时候却一脸怒气。

　　“少爷，他不领情！”沈棠将书往后翻了一页，“不领情就不领情吧，你吃。翠珠，女孩子要少生气，不然会变难看的。”翠珠闻言，立马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吗？”沈棠抬头笑着回答：“当然，我骗你干嘛？”翠竹“啊”了一声道，“那我以后可要少生气。”沈棠看了一会儿书，便打算休息，临睡前又对着红玉翠珠道：“你们将我马车上那件白毛拿下来，晚上盖着别冻着了。

　　众人便将蜡烛灭了几盏，几个人轮流值守看火，剩下的人便各自找了个地方睡了，燕昭拿了方才的软凳给吴管家和值守的护卫，自己靠坐在沈棠榻前，闭着眼休息。

　　半夜，沈棠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踩了他的肚子，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漂亮的猫眼。一只两个巴掌大的小猫正安静地蹲坐在沈棠脑袋旁边，见沈棠醒了，便伸过头来舔了舔沈棠下巴，后者瞅了一眼睡着的燕昭，将手指放在唇间对着小猫“嘘”了一声。沈棠猜想，这小猫可能是饿了，本想给他弄些吃的，但又怕自己起身会吵醒其他人，便打算第二天再说。

　　于是他将小猫往外推了推，示意他下去，小猫当然不明白，它只是往后退了一点，就开始气定神闲的舔自己的爪子，沈棠突然想起来，他刚刚还舔了自己的。连忙伸手抹了抹下巴，小猫趁机钻进了沈棠被窝里，贴着沈腾的肚子，缩成一团，沈棠倒也觉得挺舒服的，反正自己也没脱衣服，也就不管它脏不脏，闭眼继续睡了，只是怕自己压着它，睡得有些不太踏实。

　　第二天，沈棠是被吵醒的，刚醒便听翠珠说了一句：“胡说，我们偷你猫干嘛？”接着便听一男声道：“不是你们还能是谁？难道是我家茶茶自己跑掉了不成？”沈棠闭着眼在心里“喔哟”了一声，心道还真是它自己跑的，听着这声音耳熟，好像是昨晚上那个叫周彦成的书生。不知那周彦成看到了什么，他突然悲愤的说：“你们……你们不会把茶茶烤了吃了吧，不然我怎么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沈棠在心里轻叹了一声，你当然找不到，它现在在我被子里呢。

　　接着就听翠珠也气冲冲的道：“放屁，你那猫又不好吃，我们吃它干嘛？我们连它的影子都没看到过，你要是再胡搅蛮缠吵醒了我家少爷，本姑娘我饶不了你。”沈棠很想接一句，姑娘啊，就是你把我吵醒的，但为了小姑娘的面子，他还是决定不说话了，继续装睡。谁知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他怀里的小猫却不太配合，他醒了之后就探出了头，“喵呜”“喵呜”的叫了起来。

　　沈棠不用睁眼，也能想象到这场面一定十分尴尬。周彦成立马指着沈棠道：“我就说是你们干的，快把茶茶还给我。”说着，就要上前，被两名侍卫拦住了。沈棠偷偷将一只眼睁开了一条小缝，就对上了燕昭面无表情的脸，觉得自己再装睡就有些不好了，于是睁开眼坐起来，尴尬的笑着冲大家伙打招呼：“哈哈，大家起的挺早哈！”……没人理他，只有红玉接了一句：“少爷早。”沈腾内心：哎！还是红玉懂事，不然太尴尬了。”翠珠一脸不可置信的指着他塌上的小猫：“少爷，它……它怎么在你床上？”那语气，活像是捉奸一样。

　　沈棠干笑了两声：“我说是他自己半夜跑上来的，你信吗？”一旁被护卫拦着的周彦成喊道：“不可能，我家茶茶很乖的，怎么可能乱跑？”翠珠闻言，立马转移了战线，冲着周彦成道：“呸，照你这么说，难不成是我家少爷半夜偷偷摸摸跑到你面前拐了你家猫不成？”

　　周彦成支支吾吾道：“这……”他也不相信眼前漂亮的公子哥会干出这种事，但显然他还是更相信他家茶茶，于是他梗着脖子道：“反正我家茶茶不可能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