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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波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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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望轩和谢望君有个共同的母亲。
易青是美貌的模范产物。称心如意,听从父母,不会对生育有任何意见。最
重要的是,五十多岁的年纪,仍保养得美艳不可方物,恍若三十岁的美娇娘。
他们凝视她,渴望她也轻视她。
生下谢望君后,易青和丈夫离婚了。
望君望君,别人说,一听就是个深情的。
易青深情与否无从谈起,但她活了那么多年,做过最叛今离道的事情就是再婚。
人人都说她再婚嫁给了爱情。
现任丈夫郭如睦,可以说是财貌双全。易青便舍得花时间来浪费时间——她全心全意扑在各色牌桌上,安静,又疯狂。
爷奶辈先前的念叨和忧虑,在易青生下两个儿子后涣然冰释。
郭如睦破天荒地提早回家,把头扎进词典里挖来挖去。
“一个叫郭望轩,”他说,“一个叫郭望邈”。
轩邈。
名字里都透出父亲的野心。
得知两个孩子要回家,易青亲自来接。
她坐在一辆黑色的名牌车上,穿着一件顺下去的绿宝石色长裙,瘦了一大截,裸露的胳膊瞧上去没有几两肉。
她在织围巾。
大热天,这女人坐在车后座里织围巾。
绿宝石色的围巾。
她脸上妆感很重,厚厚一层,仿佛以此来掩盖真实皮肤的憔悴,抑或形成一个脸罩子,强留住不停流逝的生命力。
“轩轩和君君来啦,”易青挥手,“外面热,进来吹空调。”
就算她强颜欢笑,就算谢望君不处于“知道母亲生病”的大前提下,谢望君依然认为她的身体出了问题。
“君君是来我家吃饭,还是送你去爸爸那里?”易青说道。
谢望君一声不吭,漠然看向车窗外。
易青不恼,自言自语道:“回我家吧!”
司机先生发动汽车。
“轩轩瘦了好多啊,妈妈很心疼。”易青接着在郭望轩面前刷存在感,“高考你已经尽力了,考得很不错,以后就不需要这么累了,好好享受大学四年。”
她尝试去握他的手,郭望轩没有拒绝,这使得这个病怏怏的母亲笑容不断加深。易青细白的手指点在郭望轩的手背上,富于节奏感。
“你生病了吗?”谢望君单刀直入。
易青惊讶了,却不打算瞒着:“是呀,不过是谁告诉你的?”
“我。”郭望轩懒懒地掀开眼皮。
“咦,轩轩怎么知道?”易青说,“我特意没告诉任何人啊。”
谢望君笑着,“他做梦梦见的。”
内含的嘲讽意味唯郭望轩听得懂。
易青显然不在圈中,可不妨碍她参入,“我儿子是大预言家啊。”
易青在某些个角度总叫郭望轩想起杨止的老妈。
可易青是拧巴的,歪扭的,带着股刻意。
“病得重吗?”谢望君问。
易青笑着,“这方面我不太了解。”
“要不要住院?”
“医生的建议是要的。”
谢望君很不可思议,“那就是很严重啊。你等什么,还不赶紧去医院。”
“这——”易青面露犹豫。
“这可不能住院。”郭望轩慢悠悠地解释道,“要是离家太久,就见不到爸爸了。”
“爸爸见不到妈妈,就会去外面帮我们找新妈妈,这样家里就没妈妈的位置了。姐姐,你好歹站在她的立场——”
“啪!”
只听叭地一声,易青甩了他一个耳光。
猛力一挣,她脸上残留贤妻良母的倒影。
易青重新织起围巾,彻底寡淡了。
郭望轩哂笑,目光直勾勾的,“怎么,没见过妈妈打儿子?”
这话的锋芒对准后视镜中的司机先生。
下一刻,司机神色如常。
四个人全陷入僵局。
私家车停靠在郭家的新中式独栋别墅旁。
端的是古色古香,绿荫环绕,雕梁画栋,许多玄之又玄的成语都可以套用进去。
不加滤镜,手机出片。
易青的大裙子宛如一颗行走的西兰花。
谢望君感觉自己手不是手脚不是脚,走在地上比飘在云间还别扭。
易青和前夫离婚后,她保留了前夫的姓。但彼时前夫投资遇风险,周转不来,于是半无奈半愉快地把谢望君寄养在郭家。
她受不了郭家的冷眼,中途出逃,一去不复返——倘若郭望轩不提及易青的病,她不可能软下心肠的。
与之形成鲜明反差的,郭望轩对美丽轩昂的建筑无动于衷。把手头行囊递给司机时,他含蓄地笑了一下,脸上五道指痕根根分明。
司机悚然。
易青率先抢去开门,伴着谢望君聊起琐碎家常,生活趣事,与身后两人越拉越远。
司机低头拽着谢望君的行李箱和易青的两只高档包包,有意落在最后。
谁知头都快碰到膝盖了,一双漆黑的运动鞋硬生生顶开他的回避。
司机蓦地停住,若视线有温度,此刻郭望轩的鞋面应该被烧了不只一次。
“聊聊呗。”郭望轩凑近。
司机不敢和他对视,眼睛位置放得比耳朵还低,因而容易听清郭望轩的话语乃至每个气音。
“江华津,好久不见。”
司机的眼睛睁得能吞下易青的西兰花。
“嗯,是我记错了?”郭望轩轻声道,眼神充满挑逗,“还是说,你更喜欢被人称作‘江泓’?”
“您在说什么啊?”司机干笑道。
郭望轩敛去神色,“我不管你听到了什么,也不管你是谁的人,别告诉我爸,就当为了我们家团结友爱。”
“他要是问你,你什么都不知道。”
司机硬着头皮,“郭先生是为了……”
“不该说的别说,小心我把江无垠腿给打折。”
司机哑口无言,冷汗直冒。
“郭望轩!”谢望君叫唤起来。
“来了。”郭望轩头也不回地走向大门。
漆黑的鞋面,深蓝的鞋底。
「第二天」
王子柯听闻他走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爽。”杨止趴在桌面上,“终于可以在家里抽烟了,他妈的一个月憋死我了。”
邹庆德说:“遗憾呐,我都没仔细看过他。”
杨止开炮:“笑死,想想这一个月,你除了舔妹子还做了什么?”
王子柯捧场,“舔——咳,追到了吗?”
“把我拉黑了。”邹庆德泪眼汪汪,“她找我要了杨哥的微信。”
王子柯:“噗嗤。”
杨止:“少给我整烂桃花。”
“不不不,人姑娘好心,说要把你推给她的男闺蜜。”邹庆德一脸天真,“杨哥这种level的帅哥,我上我都行。”
“185的黑皮男菩萨。”杨止提醒他。
“啧。”邹庆德瞪他。
王子柯说:“你现在居然还是空窗期。”
“养狗的人没有时间谈恋爱,”杨止化身擀面杖,在桌子上反复摩擦,“我天天在家里捡狗毛。”他一锤桌子,“郭望轩那破狗是蒲公英发/情吗,天天掉毛,哪里都是毛!”
“害,别聊不开心的。”邹庆德憨笑起来,“我们三个喝一杯。”
王子柯举起酒杯。
“叮。”三人碰杯。
白酒下肚,杨止管不住抱怨的嘴,“累死累活,工资还没有那小子给我包的红包多。”
邹庆德机缘巧合下得知了具体数额,“我他妈直接对着柠檬啃啃啃。”
「叮。」
【郭望轩】:(分享图片)
一杯没汁没味的串串香。
杨止瞟一眼时间,大中午的。
【杨止】:啥呀,饭后甜点?
【郭望轩】:饭。
【杨止】:?
【郭望轩】:我爸不回家,我妈没心情,让保姆提前下班了。
杨止站起来,“诶诶诶,等会儿吃,我浅拍个四菜一汤炫一下。”
邹庆德:……
王子柯:……
【杨止】:(分享图片)
【杨止】:就问你馋不馋。
【郭望轩】:馋。
线上还真够直白的。杨止想。
【杨止】:V我50,让你闻个味儿。
【郭望轩】:「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杨止】:我操。
【杨止】:哥,我喊你哥行不?
【杨止】:你家应该不嫌弃多双筷子吧?
【郭望轩】:把我爸位置给你。
【杨止】:使不得!
【杨止】:我当个司机就行。
郭望轩偏头笑了一下。
与黑豆分别不过半日,郭望轩坐立难安。
杨止发来几个短视频。
黑豆和一只路过的白柴组成黑白双煞,互相嗷呜嗷呜地叫,然后黑豆输了。
黑豆被杨止摁进洗手台搓澡,洗完后黑豆甩水,泼了杨止一身。
黑豆学会三只脚弹射起步……
看着看着,就像郭望轩脚踩的地板真凭空长出了一只断腿狗。
黑豆心态良好,毛炸了,满地都是。
短暂的放松过后,郭望轩重新整理思路。
易青为了留住郭如睦的心,不愿住院。
随便吧,爱也好恨也罢,发烂发臭。
但如果易青快垮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会给谢望君挑好后路,毕竟是亲女儿,还是第一个孩子。
至于后路,所谓“婚姻是女人第二次改变命运的机会”——谢望君如今28岁,易青肯定着急忙慌地找亲家。
“江无垠……”他呢喃道。
“江无垠?”谢望君愣了片刻。
易青脸上多了一分犹豫,“嗯,妈妈不太懂这些,但江无垠是轩轩爸爸推荐的人。”
“妈,我目前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可你都28了,眨眼间就30了!”易青启唇欲语,泪将流不流,洼在眼眶,“谁还要30岁的女人?婚姻是我们第二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你是自由了,可不结婚有什么用?大家都会瞧不起你的。”
“你单靠自己难道混出了什么名堂吗?”
这边易青情真意切,对面谢望君面色铁青,“你说够了没有?”
“你也要像轩轩一样?”易青抬高音量。
谢望君找回自己的呼吸节奏,“我不是郭望轩,我跟你们不一样。”
“妈妈想教你少走弯路。”
“江无垠是谁?我问你。”
易青一时语塞。
“教我?把女儿推给一个连你都不熟悉的人,这就是你的教育方针?是你老公的吧。”谢望君环胸道,“别太离谱。”
“你真是越长越没有女孩子该有的样子了。”她却很快恢复笑靥如花,“是,君君,你有想法,瞧不起妈妈,但你不要忘了,是谁在你小时候护着你?既然君君不想听我的,那就回谢晏家去,他不照样叫你嫁人!至少郭如睦有人脉让你嫁更好的!”
易青的声音有点响。
郭望轩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仔细分辨,大致听懂了个七八分。
就她那小体格,一通吼完起码得虚三天。
夜深人静,容城。
“呕……”
一个软趴趴的小年轻伏在电线杆上。
整张脸滚烫发红,像煮熟透的醉虾。
他失恋了,被绿了。
绝望和孤独裹挟酒精堵塞住五感。
胃里吐得干干净净,和他的心一样空虚。
小年轻摇摇摆摆地挪向街边,刺目的路灯使他难以适应,他骂骂咧咧地揉搓哭肿的双眼,暂时避进一条阴暗的窄道里。
刚缓过来,一只大手就捂住了他的口鼻,男人绕过脊背,一拳干在小年轻腹部。
他浑身战栗,眼前涌起雪花。
随着一拳又一拳,小年轻颓然瘫软,口鼻溢出白沫。男人颇愉悦地吹着口哨,随便将人翻过来压在地面……
“呃……”期间小年轻因为剧痛转醒,酸软的手指颤了颤。他骤然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酒醒了大半,张嘴欲呼救时,男人一把将他的脑袋提起来,又重重摁在地上。
小年轻彻底失去了动作。
男人愉快完事,瞅了眼时间,把人往肩上一甩,哪管地上的血滴和摩擦印记,哼着走调的歌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