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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不愿放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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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出意外地,在第二天的日落,也就是试炼大比的前一晚,揭暄带着恢复真容的熙和回来了。
熙和的脸色不好看,但也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难看。
揭园不由地和归海淙来了个对视,默契地保持了沉默,只有武弘高兴地像个孩子,围着揭暄转个不停。
“阿暄,你可算回来了,你不知道我都着急死了,试炼大比没了你,剩下的全是些虾兵蟹将,有什么意思!”
漫天的云霞占据了半边天空,是渐变的粉橘色,铺在湛蓝的天幕上,一道一道涂抹开来,有种油画的质感。
揭暄笑得和以往一样,温润如玉:“你别乱说,天下英才何其之多,我不过是芸芸众生沧海一粟罢了。”
“你跟我还谦虚!这回大比,你一定要大放异彩力压群雄的!总之我就背靠你这棵大树乘凉了,你可不能懈怠!”武弘笑得一脸得意,又转向熙和,“你终于肯回来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法再见你一面了。”
熙和顶着他原本那张英俊沉稳的脸淡淡地点了点头,回答十分敷衍:“嗯。”
揭暄不由笑着瞥了他一眼,熙和又生硬地说道:“又见到你,挺好的。”
不明所以的武弘大咧咧地搭着揭暄的肩膀往里走:“别在这儿傻站着了,你得赶紧回房好好休息,准备明日的大比,一鸣惊人!”
院子里站了一排人,神情各异,却诡异的只有武弘一个人是热情高兴的,其他人情绪都不高。
揭暄被武弘推着,两人走在最前面,声音也渐渐变得遥远。
熙和跟在他们身后,而揭园和归海淙则落在了最后。
“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武弘一直在这里瞎凑热闹,我也没法问,急死个人!”归海淙竭力克制,还是压不住声音里的焦急。
眼看明天就是最终大比,而除了不知情的武弘,他们几个都很清楚,揭暄会在大比当天出事,那这个为他而构建的幻境呢?
是会随之崩塌还是继续维持?
还有另外的疑问也在心里升腾:熙和打造的幻境里,揭暄真的还会如同历史走向一样遭遇不幸吗?
会不会,一切都会跟他所了解的过去不同呢?
这种种的问题,不止关系到他们能不能离开幻境,更重要的是,关系到揭园的生命安全。
他嘴上说着相信揭暄,可心里却总是不安。
“别说了。”看着前面不远处熙和的背影,揭园拽了拽归海淙的衣袖阻止他说下去,“走一步算一步,你现在问也没用。”
以熙和的城府,他们就算当面锣背面鼓地去问了,恐怕也得不到有用的答案。
还不如把希望寄托在诚实可靠的揭暄身上。
可是……归海淙眼神里的担忧都快溢出来了,揭园只好安抚似地握住了他的手。
“没事,有你呢。”
这话显然取悦到了归海淙,他眼里的焦虑被覆盖大半,忍不住捏了捏揭园的手,轻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一行人走到了揭暄的屋子门口才停下。
“就送到这里吧,各位都回房好好歇息,明日我定会全力以赴,不会让大家失望!”说到这里,揭暄特地看了揭园和归海淙一眼,眼神里充满坚定和信任。
这一眼让揭园和归海淙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看上去揭暄应该是和熙和达成共识了。
归海淙握着揭园的手也不由紧了紧。
揭暄进了屋,熙和则往旁边的屋子走去,武弘却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你不跟阿暄睡一个屋吗?你以前不都跟他形影不离的?”
熙和的脚步微微一顿,才道:“不打扰他休息了,免得影响他。”
“啊?”武弘困惑地挠了挠头,“两年没见了,你倒是变了不少……”
还没有合上门的揭暄听到了这句话,忽然道:“人都是会变的……所有人。”
“阿暄你——”武弘更惊讶了,实在是揭暄的语气完全不像他往日的性格,莫名地有些忧郁。
可揭暄没等他问出点什么,就重新恢复了微笑:“好了,我要歇下了,诸位安寝。”
言下之意就是下了逐客令了。
这可不像揭暄的作风。
门口站着的几个人除了熙和,都有几分意外,但一向粗枝大叶又是揭暄忠实拥护者的武弘还是很快响应道:“行行行,你好好歇着,养足精神!”
说着还伸手帮揭暄关上了房门。
他倒是狗腿,归海淙忍不住抛给揭园一个无法理解的眼神,揭园弯了弯唇角,没有回应。
武弘送完揭暄,就跟几人告辞离开了。
而熙和也紧跟着推开了隔壁屋子的门,可进门前他有些不经意地看了揭园一眼。
揭园心里忽然咯噔一声。
“我们也回房吧!”赶走武弘的归海淙扭过头来说道。
“嗯,好。”揭园点点头,而熙和已经进屋关门了,仿佛刚刚那个眼神只是他的错觉。
归海淙自然是不会注意这微小的异常,牵着心神不宁的揭园就回房睡觉了。
或许是累了,又或许是夜深了,总之归海淙的呼吸很快变得缓慢而悠长,看上去像是熟睡了。
可内心翻来覆去的揭园并没有一丝睡意,踌躇良久后,他终于慢慢侧过脸去。
“归海淙、归海淙?”
熟睡的人依旧在熟睡,没有一丝反应,月光透过纸窗,静静地拥抱着他们,归海淙的手垫在他的脖子下,以一个十分亲密的动作拥着他。
带着一点沁人心脾的暖意,从那一小块皮肤一直传达他的全身,直到心底。
但从心底滋生的另一股冷意却在顷刻间席卷一切,占据了他的大半身体。
揭园慢慢拨开归海淙的手,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走出房间。
在做这一系列举动时,他的神情在不知不觉间由温和恢复成以往,不,更准确地说,是最初的冷漠理智。
他轻轻地合上房门,没有发出一点动静,当然也没有惊醒屋子里沉睡的人。
今夜的月色并不明朗,相反的,有些晦暗难辨,揭园行走在这沉暗的夜色里,一颗心缓缓沉到了谷底。
可直到他环顾空荡荡的院子,跃上高高的屋顶,亲眼见到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他才意识到那根本还不是真正的谷底。
“你还是来了。”冷冷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一下惊醒了揭园,他抬头望去,熙和的背影在风里,像一面迎风舒展的旗帜。
“我不来,你就会放过我吗?”揭园努力打起精神来,朝这面旗帜缓缓走去,停在了他身后三步的位置。
“你看,今晚的星星不多,但每一颗都是那么的独特,不可替代,就像阿暄一样。”熙和仰起头,望着天空闪烁的星星说道,“为了能让他继续看星星,我什么都做得出来,什么都能做。”
“揭暄知道你为他都付出了什么吗?”揭园同样望向夜空里亮晶晶的星星,还有那散发出蒙蒙莹光的一弯上弦月,很突兀地笑了一声,“他知道,你也打算为他死吗?”
那面迎风无畏的旗帜被深夜的冷风打了个卷,猛地一滞:“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有人说过你很擅长掩耳盗铃吗?”
这一次熙和沉默了很久才回答:“有,阿暄说过。”
“你太迫切了,你迫切地想要引诱我进入这个局,迫切地用归海淙和我父亲来威胁我,让我不得不答应你的要求,你迫切到用上了一切底牌,甚至不惜允诺我你的性命。”星月落在揭园的眼睛里,变得很小很小,“可你的迫切暴露了你的目的和心虚。”
“也让我的直觉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你有整整一千年的时间来准备,却还是出了那么多的纰漏,我猜是时间不够了,要么是你的,要么是揭暄的。”
其实在揭暄告诉他熙和的真身是重明鸟时,他忽然就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只小妖怪乌木,好像一切都是从乌木出现开始的,所有的线索就这么串了起来。
“你真的很聪明。”熙和终于转过身来,揭园却惊讶地发觉他的脸色很差,不是脸色不好的那种差,而是像身体里的血液被抽干的那种差,苍白极了。
“你、你的脸色——”
熙和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闪烁,但很快又恢复正常了:“被你发现了。”
“我学医,你这明明是失血过多的表现。”揭园皱眉。
熙和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其实你都猜到了,最初我收集了阿暄的魂魄,还很乐观,认为很快就能找到方法救他,可是太难了,起死回生不是志怪故事那么简单。”
“于是我一直找,一直找,但时间一长,揭暄的魂魄慢慢聚不住了,我一下就慌了,我想尽了所有的办法,终于找到了能够暂时重聚他魂魄的办法。”
熙和说着将衣袖拉了上去,露出满胳膊新新旧旧一层叠一层的伤疤,看着极其可怖。
“原来我的血就可以,我一边用我的血滋养阿暄的魂魄,一边寻找那个可以跟他契合的人,可是当年扶丘山大乱,揭家的人死了九成,活下来的也散落在四处,更别说跟阿暄完全契合的人了。”
“一开始我只要用普通的血,后来我用上了心头血,再后来,连心头血也不管用了,我拔掉了所有的翎羽,燃烧成灰烬,制成了一块护身符,让他的残魂依附于上。”
“我不知道最终会是我的血肉、骨头和翎羽先消耗殆尽,还是他的魂魄先支撑不住,可我绝不肯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