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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步步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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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园没有执着于这个话题,而是回归了沉默寡言的本性。
简单的洗漱后,两人跟昨晚一样,并肩躺在床上,小狐狸则是自发在床尾找了块舒适的地方,将自己团成一团,惬意地眯着眼睛打瞌睡。
躺下的那一刻,揭园忽地想到,他忘了跟客栈掌柜要求多加一间房的事。
这让他辗转了一会儿。
“你睡不着吗?”归海淙枕着自己的胳膊仰面躺着,他还不困,揭园的小动静他自然一清二楚。
“嗯。”揭园闷声应道,却不打算解释为什么。
归海淙安静了几分钟,大约是睡着了,揭园又翻了个身,阖上眼睛,放慢了呼吸。
“少年在最后绝地反击,拼着被巨蟒攻击的瞬间,一枪刨开了蟒蛇的肚子,救出了被吞的女孩,蟒蛇被开膛破肚,死了。”
黑漆漆的屋子里,归海淙空谷清泉般潺潺流动的声音讲起故事来,远胜那位清风道骨的裴先生。
哪怕他的言辞粗糙,语调平平,毫无跌宕起伏精彩纷呈的故事性。
揭园闭着眼睛,心里一顿:难道归海淙以为他睡不着,是因为没能听到裴先生的故事结局?
他的心情顿时变得复杂而古怪,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揭园憋出一句:“是揭暄?”
明知故问,连揭园自己都觉得这句话接得毫无水准。
归海淙却没发现,反而认认真真地回答了他:“就是揭暄,他那年十四岁,因为这件事名声大噪。”
十四岁,的确是少年英才。
既然都聊到这儿了,揭园索性重提旧话。
“你跟他,很早就认识了吗?你们……”不过这一回,他的态度要温和多了。
或许是时机和环境的不同所致。
这一次归海淙答得慢了些:“是挺早的,但也没那么早。”
这样的回答,有种说了又像没说的感觉,偏偏揭园也不是个擅长聊天的人,只好在黑暗里沉吟如何继续这个话题。
四下静悄悄的,伸手不见五指。
不知道是不是看不见彼此的环境更容易让人打开心扉,总之没等揭园酝酿好说辞,归海淙就又开口了。
“我们曾经是朋友。”
“两年前,他在山中追捕一只虎妖,而我刚好路过。”
“他很轻松地捉住了虎妖,转头看到我,误以为我是山中修炼的散修,同我寒暄两句,还冲我笑了笑。”
“他笑起来像个小太阳,耀眼地让人说不出话。”
“着了魔似的,我没有否认。”
“很久以后,我学到一句话,一步错,步步错,说的就是当年的我。”
归海淙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苦涩,仿佛吃野果子时猛地吃到一颗坏的,一瞬间苦到了心底,浑身不是滋味。
越来越熟悉归海淙之后,揭园发觉他其实是个非常单纯甚至是没心没肺的人,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嬉笑打闹,全凭心情。
活得自在而无忧,让人羡慕。
可这样苦涩的归海淙,他没见过,有些陌生,却又好像让他对归海淙了解的更多了一点。
归海淙像是有了倾诉的冲动,不用揭园附和,就自己说了下去。
“我们一起游历,爬过山,游过湖,赏过花,喝过酒,见过江海,足足一年的时间。”
“明明对彼此的了解不过是一个名字,却又好像认识很多年一样熟悉,谈天论地,无话不说,他教了我很多,也陪我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直到他告诉我,他即将结束游历,去参加试炼大比。”
“我永远记得,那时候他的样子,英雄年少,豪情万丈,浑身散发着光芒。”
归海淙的声音由苦涩转为伤感:“他兴奋地邀请我一起参加,我能骗过他,但绝不可能骗得了火眼金睛的捉妖天师。”
“一个谎要用无数的谎来圆,我只好骗他,说在外云游的师父给我传信有很重要的事情找我,他相信了。”
“我们约定好等试炼大比结束后再见,到时候为他庆功。”
一直维持同个姿势有些难受,揭园动了动,身体和被子发出窸窣的声音,牵动了他的心弦。
他轻声道:“看来你们都很相信他最终会赢。”
“是啊,我们都以为会赢的。”归海淙怅然若失地说着。
“难道他没有?”归海淙的态度让揭园不免怀疑事情的发展。
归海淙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问点别的吧,关于他我已经说的够多了,你就没有其他想问的吗?”
“有,”有个问题揭园早就想问了,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问道,“关于设计我们的人,你有没有怀疑的对象?”
“他似乎对我和揭暄之间的联系,还有你和揭暄的过去都了如指掌。”
“那么费劲心思把我们凑到一起,他一定是有目的的。”
“在你们的过去里,真的没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吗?”
揭园更想知道,这个人他到底想做什么。
“同时认识我和揭暄,并且清楚我们的事,又一直活到了千年以后的人……”归海淙的长发散落在枕边,如同上好的绸缎,光滑油亮。
“是有这么一个人。”黑夜里归海淙侧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揭园,语气有些不确定,“不过……你也认识。”
揭园闻声微微侧了侧脸,正对上归海淙的视线:“我认识?”
“就是阿骎啊!”归海淙冲着床尾酣睡的小狐狸抬了抬下巴,“我不是说过吗,她讨厌的人不是你。”
大脑里的记忆一闪而过,揭园蓦地反应过来:“她、她讨厌的是揭暄?”
归海淙扯着嘴角:“答对了。”
怪不得胡骎骎一看到他的脸就那么不高兴,揭园目露了然,可这样一来——
“那天确实是胡小姐带着我们去了那里。”
他的话还没说完,归海淙便瞪大双眼,反驳道:“你不要乱猜啊,怎么可能是阿骎!不可能!”
“给我一个不可能的理由。”揭园一如既往的理智,不管是未可知的幕后之人,还是归海淙信赖的胡骎骎,他都不了解,也不会轻易地下判断。
归海淙明亮的眼眸倏地一黯,看起来有点难过。
“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了。”
无论是提及过去的神情还是语气,都在提示揭园,归海淙不愿诉说的部分一定是相当不愉快的。
因此,尽管归海淙的这个理由并不能完全说服他,揭园还是退了一步。
“希望你是对的。”
他虽然这么说,可心里却道,一旦归海淙是对的,等于他们的线索又中断了。
归海淙却完全没料到揭园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不但让步甚至口吻也格外缓和,跟山神庙里针锋相对的态度截然不同。
这让他满腹的话一句也用不上。
无言的空气里莫名有温和的味道弥漫开来。
长久的安静之后,归海淙才轻声说。
“据说你非常固执,没有人能让你改变想法。”
明明客栈的床足够大,归海淙却靠他很近,两个人的肩膀几乎挨着了,连说话声也仿佛是贴着耳畔私语似的,听得心里像是爬了蚂蚁,又痒又麻。
揭园不自在地往墙边挪动了一些,试图缓解这种诡异的感觉。
归海淙却跟着靠过来,锲而不舍道:“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什么?”
“不为什么。”揭园闭着眼睛回答道,虽然看不到,可他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一定十分僵硬。
不是平时那种面无表情的僵硬,而是紧张地发僵。
没由来地,归海淙一靠近他,他的心跳就不受控制地加快,空气好像也变得极度稀薄,难以顺畅地呼吸。
“你……”归海淙越靠越近,说话时的吐气几乎触碰揭园的耳垂,灼热的温度就自那么一小块皮肤为起始,燎原般地蔓延到了全身。
揭园觉得自己简直像被架在火上烤。
“你不会是迷上我了吧!”归海淙半开玩笑的声音近在咫尺,尾调上扬。
揭园却松了口气,归海淙的语气显然是在调侃他,看来心情也不算太糟。
“你想太多了。”揭园伸手将被子拉到下巴,翻身背对着归海淙,匆匆道,“我很累,先睡了。”
“你怎么了?被我说中了?”归海淙不依不饶地说着,“我粉丝那么多,多你一个不多,我是不会介意的!”
揭园打定主意不再理会他,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就差没有拿被子捂住头了。
“你躲什么?难道是被我说中心思害羞了?”
归海淙又说了两句,但揭园始终没有任何回应,只背对着他,归海淙不免感到无趣,很快就没了动静。
屋子里终于恢复了平静,背后的呼吸声也变得轻慢而悠长,揭园悄悄睁开眼睛,对着眼前的墙壁轻叹了一口气。
他心里有点乱,又不知道为什么乱,更不知道该怎么停下来。
揭园对着墙出神,脑子里一片混沌,过了好一会儿,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他并没有发现,那本被胡乱塞在怀里的《捉妖记》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一旁的床上。
窗外的月光透过纸糊的窗户照了进来,铺在床前,好像一地凝结的白霜,不大的屋子也因此亮堂了些。
一双眼睛陡然间睁了开来,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