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游》虞小楼

82、第 82 章

　　自从沈美春收下了自己的盒子，赵青端惴惴不安的心情总算是平复下去，说平复也不对，因为他又重新走进一种新的亢奋之中。

　　“沈姑娘既然收了我的定情信物，想必也会读到我盒子中放置的情诗，我此次秋闱必要加倍努力，若是考中了，我就去她家中提亲！”他是这么和陶生、李生说的，俩人当着朋友的面自然不会说万一你没考中之类的丧气话，只一个劲儿的鼓励他好好读书，此次必然能一举得中，然后顺利迎娶如花美眷。

　　赵青端备受鼓舞，眼看已经六月，书肆抄书的工作暂时停下，他一心只钻研在文章上，和陶生李生一起做了一个“盲盒”，每日早晨抽取模拟题，各自做一篇文章，到晚上再一起批阅，互相点评优劣。这样的生活单调枯燥却充满动力，模拟的越多，对自己的优缺点越是了解，越发知道努力的方向。况且李生此人向来眼光高绝，点评毒辣，往往一针见血，和他一起做学问，实在是令人受益匪浅。

　　但他也很惦记沈姑娘，上回他沉迷于雕刻两月未见，沈姑娘生了重病他都毫不知情，这次再闭关苦读，他心里总有些担忧。然而，除了偶遇他并没有什么能见到沈美春的办法，他不好这时就登沈家的门，一来未婚年轻男子擅闯女子宅门，说出去不好听；二来他此刻未有功名，拿不出手去求婚。喜悦和担忧相互交织，煎熬着他的心。

　　李生又给他出主意，什么找外面的小童子传话啊，托人送些小礼物啊，或者爬到墙头看望心上人……

　　赵青端觉得这些主意都不是很靠谱，但他自己毫无经验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作罢。

　　八月秋闱的日子越来越近，三个人也越发的紧张，紧张到大家根本不会聊任何与科举无关的话题，他们一遍的又一遍的温习，一次又一次的复盘，还集资出钱去找更有经验的前辈去求教。

　　三场考试结束，从考场出来，他们每个人都像脱了层皮似的，累到一句话都说不出，陶生出了考场就晕了过去，不省人事，幸运的是他的家人等在考场外，直接把人接走去了医馆，同住一年多，他们连一个正经的告别都没有。

　　李生的状态并不很好，虽然没有生病，但情绪一直处于低落状态，每次赵青端去找他，都是一副不想说话的模样，闻那味道，似乎还喝了不少酒。

　　赵青端只能回到属于自己的那间小屋子。他同样有满腹的心事，想考试结果，想未来前程，想自己的爱情和自己的心上人。

　　终于，他推开自己的房门走了出去，想去外面转转碰碰运气，若是能遇到她……

　　一出门，赵青端就先被外面的热闹晃花眼，巷子里有许多人家把家里的桌子椅子拉出来，自己一家或者和邻居家坐在一起，吃着月饼，品着香茗，一边聊着家长里短，好不惬意。

　　赵青端这才意识到，啊，原来是中秋了啊！是啊，中秋了，乡试的最后一天可不就是中秋节。他抬头望望天空，一轮明月高高悬挂在天空，星星也极灿烂，并没有被明月遮掩光芒，大地被月亮和星星照的亮如白昼，他看得到巷子里人们脸上的表情，也看得到头顶月亮上的阴影。

　　邻居们看到他，热情的打招呼：“是赵生啊，来尝尝我家的月饼！”说着就往他手里塞了两个，那月饼上印着好看的花纹，还带着点温热，似乎是刚出锅不久的。

　　“红豆沙馅儿的，可好吃了！”邻居的大嫂说，脸上带着欢乐的笑。

　　“哟，那你今儿可废了好大的功夫了！”又一个邻居的婆婆说道，“我家里做的五仁月饼，换几个尝尝？”

　　“那感情好！我就爱吃五仁的，这不是我家小子非中意点心铺子里的红豆沙嘛，磨着我给他做，可废手了！”大嫂将一盘红豆沙月饼换来一盘五仁的，又喜滋滋的递过来俩五仁月饼给赵青端，“赵书生也尝尝，今儿你们考进士，我看你春风得意，肯定到时候榜上有名，让我们家小子提前先沾沾举人老爷的福气！”

　　这自然是客气话，赵青端连连推辞，但他的语言水平在这群大嫂子老婆婆们面前，实在是不值一提，很快败下阵来，只能厚脸皮接了旁人的月饼，只肯一种口味拿一个，那脸红羞涩的模样让女人们笑起来，问他婚配的事情。

　　赵青端无力应付，这时巷子里窜出来一队小孩儿，吆喝着要去桥上放孔明灯，还要去走月亮，隔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姑娘从里面探出头来，窜进小孩的队伍里，往街上去了。她身量明显比旁的小孩高，但走在其中，却毫无违和感。

　　赵青端不由得想笑，这确实是她会干出来的事情。他连忙对着调查户口的热情大嫂和婆婆们说了声抱歉有事，就追着那群走月亮的孩子们去了。

　　走过这巷子，这只队伍和别的队伍汇合了，变成一只更大的队伍，领头的也已经变了，孩子们走的并不快，一边聊着天，一边吃自己带着的月饼，一边看天上的月亮，地上的影子，一边互相讲着从长辈们那里听来的关于月亮的故事。

　　混迹在其中，听着孩子们的童真的言语，赵青端的心情也变得轻松愉快起来，但他的目标还是走在队伍中间的沈美春。

　　“沈姑娘，沈姑娘……”赵青端仗着自己身高腿长从外侧追上了沈美春，彼时沈家这个梳着双丫髻的姑娘正在和一个小姑娘说悄悄话呢，听到别人叫她很是吓了一跳，生怕是自己娘亲来抓她回去了，但一回头看到是他，眼睛倏地就亮了：“是你啊，书生！你怎么来了？”

　　赵青端瞬间卡住，他不好意思说我是来追你的，讷讷了好一会儿，才想出了理由：“我在巷子里听到小孩们说走月亮……”

　　“哎呀，你也是跟着一起走月亮的！我跟你说，可好玩儿的，等下我们还可以到桥上放孔明灯呢，你要不要去？”

　　赵青端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心里雀跃，面上忍着激动，说道：“好。”

　　得到应允，沈美春瞬间抛弃原来聊天的小姑娘，和赵青端走在一起。他们走的不快，慢慢的就坠在队伍的最后边。

　　两个人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赵青端想说话，但不知道从何说起，怕自己问吧会冒犯到人家女孩子，不问吧又浪费这么大好的相处机会，他恼恨极了自己的笨嘴拙舌。

　　“沈姑娘……”他终于开口道。

　　少女歪着头看他，等他说，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便问他：“书生！你要说什么？”

　　赵青端：“我……我……”

　　“你又结巴了，我发现你有时候真的会结巴哎！”小姑娘转着眼珠子，狡黠道，“我每次看你结巴都觉得好好笑，你不会生气吧？我可以笑吗？”

　　“我……我……不是……不结巴……”赵青端说了一半，发现挽尊失败，实在有点羞于见人，便道：“你笑吧，我、我、我不生气……”

　　沈美春果然笑起来，笑声爽朗清脆，婉转动听。赵青端的小心脏不争气的又砰砰跳起来。

　　这么一笑，那股陌生感顷刻间烟消云散。沈美春是个爱说话的，很快就从这件小事问到他的考试，问到他的发挥，他的同窗和朋友，以及他的家人，赵青端有问必答，态度端正而认真。

　　当然，他也会回问沈美春，小姑娘同样毫无隐瞒，事无巨细的和他分享。

　　“书生！认识你真的好好！”小姑娘忽然这么说，“我觉得和你聊天很轻松，也很开心，这是和闺中密友聊天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哎！”

　　她看着他的目光真挚，眼神中好像倒映着天空中星星的影子，赵青端被这样的眼睛看的再次心律失衡，他结结巴巴的说：“我、我也是！”

　　“嘻嘻！”沈美春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也是一样的感觉！”

　　赵青端感觉世界似乎只剩下他们二人，他的眼睛里只看得到一个她，她也应该是如此，雀跃，兴奋，幸福，欢喜，还有一点点紧张，他从未体会到如此复杂的心境，而在这样的氛围下，他想把酝酿在心中的话说出来。

　　“沈姑娘……”

　　“嗯？”

　　“那个盒子，你打开过吗？”

　　“当然啦！”沈美春巴拉自己的衣领，全无男女有别的防备，从里面拉出用红绳系着的翠绿色的玉佛，“我一直带着呢！这玉佛又漂亮又珍贵！而且哦，我戴了它之后，身体真的有越来越好哦！”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赵青端欢喜道，“对了，盒子里面的……”

　　“河灯！好多好多河灯！好漂亮啊！”

　　“是孔明灯！”

　　“我要许愿！”

　　“太好看了！”

　　小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喊起来，又蹦又跳的往桥上走。桥头卖河灯的，卖孔明灯的，卖月饼的，卖桂花蜜水的，叫喊个不停，行人更是数不胜数，小孩子们被人群分散在人群中，他们又拼命地往桥边挤。

　　沈美春也激动起来，两颊的酒窝深深的绽放，“我要放孔明灯，我要许愿！”

　　剩下的话被打断，赵青端不好意思再说下去，闻言道：“我给你买孔明灯。”

　　小姑娘的眼睛又亮晶晶了，“书生，你真好！”

　　买了孔明灯，又借了摊主的笔墨，沈美春认认真真的写下自己的愿望，然后跟着赵青端去了一处比较高的地方。

　　赵青端用火折子点燃蜡烛，将灯递给沈美春，小姑娘满面笑容的接过，又夸他贴心。

　　孔明灯从沈美春手里缓缓飞起，她的愿望越飞越高。

　　“你许的什么愿望？”他还是没忍住，问道。

　　“嗯……”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我许的愿望是，我希望我娘给我定的夫婿，是一个正直善良，相貌英俊，肯对我好的人！”

　　赵青端如遭雷击，“你定亲了？！”

　　“是啊！”小姑娘说道：“哎呀，就是你们科举考试前一个月啦，我身体好不容易好起来，我娘就给我定了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