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游》虞小楼

67、第 67 章

　　“他……他还在路上……我们不敢动……我先骑车回来报信儿……”

　　慧敏只觉得天旋地转，泪水不知不觉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但宋秀琴已经没工夫管她了，她同样觉得头晕目眩，好半晌她才终于理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她让老辉去镇上给哥哥家报信，让同村的男孩去叫自己老公回来，让慧敏和表姐看着两个表弟，待丈夫回来之后，由另一个叫小军的男孩儿带着他们去找慧存。

　　慧敏拉住姑姑说：“我、要去看、哥哥，我要、要去……”

　　宋秀琴一把甩开她的手，“去什么去？！现在这种情况你要跟着去？！别给老娘添乱！你好好地在家里跟你表姐，把弟弟看好了！”

　　“我哥……我要去看……”

　　“去去去！本来就够心烦的了，你还在这儿哭丧着脸！”姑姑推搡着把她推回房间，并和表姐交代了几句。

　　就这样，慧敏看着他们骑着自行车远去，她跟着跑了好远，一直追到村口儿，她一边跑一边喊“哥哥”，可是没有任何人听到这个小女孩的悲痛。

　　她垂头丧气、心事重重的回到姑姑家，慧娟一看到她就把一个在哭的孩子塞给他，“不准偷懒知道吗!”

　　慧娟以一副大人的口吻教训表妹：“大人们都急死了，哪有功夫带你？再说了他们骑自行车去，你会骑自行车吗？还不是得一个人来带你？大家都很着急，很担心，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担心，所以你就别去添乱了，知道吗？”

　　慧敏听不进去她的话，她觉得表姐很烦，从来没有过的烦人，于是她将弟弟重新放回表姐手中。

　　“哎你干嘛？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听不懂道理是吗？”

　　“我听得懂，我能理解，但是我不想帮你带弟弟。”

　　“这也是你的弟弟！亲弟弟！”

　　慧敏摇头，“不是，我没有弟弟，我只有一个亲哥哥，他现在受伤了，我……”说着，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大颗大颗的，砸的膝盖都疼，“我好担心他……不知道爸妈现在到哪里了……”

　　慧娟整个暴躁了，“我说几百次你才听得懂！这才是你亲弟弟！亲的！一个爸妈生的！”

　　“我没有弟弟，我妈没给我生弟弟。”慧敏说，“我不喜欢弟弟。”

　　慧娟简直对自己这个名义上是表妹，实际上是亲生妹妹的家伙无语了，她认为这个人可能真的听不懂人话，于是又重复道：“宋慧存不是你亲哥，我孔慧娟，我是你的亲姐姐，这两个双胞胎，是你的亲弟弟！听得懂没？！”

　　慧敏摇头，“不是。宋慧存是我哥，我是宋慧敏，我们是一个爹妈。”

　　“……”慧娟舒一口气，“你难道从来没听说过，你不是你们家亲生的吗？！”

　　“听说过，我爸和我妈都跟我说，那是骗我的，我就是我爸妈生的！”

　　“我没有骗你！你是我爸妈生的！”

　　“我不是！”

　　“我怎么说你才信？！”

　　“你说什么我都不信。我不要姐姐，也不要弟弟，我只喜欢哥哥，我要我哥。”

　　孔慧娟败下阵来。她还想再说什么，但慧敏已经不想听了。

　　看着缩成一团呜呜哭的像一只小兽的慧敏，不知怎么的，慧娟心里也觉得有点不是滋味儿。

　　“你别担心，你哥会没事儿的。”

　　慧敏还是哭。

　　慧娟又说，“你饿了吗？要不要吃饭？”

　　屋外，天已经黑了，这个阴天的黑夜，像一只吞没人的巨大野兽。

　　“我不吃。”

　　“你不吃我要吃啊，我饿了！”慧娟说，“我去把中午的蒸面热一下，再烧一点米汤，怎么样？还可以给弟弟吃。”

　　慧敏看看躺在床上的两个弟弟，许久，她“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姑姑和姑父直到晚上十点多还没回来，慧娟说不要等了先去睡觉，慧敏却不肯。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死脑筋啊！你现在除了等还能干什么？能给他们帮一点点忙吗？能吗？！你杵这儿一夜不睡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一样在等？还不如赶紧睡!”

　　“我睡不着。”

　　“睡不着你给弟弟们扇风，等下他们要是醒了你来哄。”

　　“我不要。”

　　“不要你就去睡觉。”

　　可是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翻来覆去吵得慧娟也睡不着就很想骂她，可是骂了也没用，依旧是睡不着。后半夜终于困了，但一睡着就是噩梦，梦到慧存全身是血躺在那里，梦到爸妈都在哭……她也哭，哭着哭着就醒了。

　　天已经大亮，可是姑姑姑父还是没有回来。而十几个小时没有吃到母乳的双胞胎已经嗷嗷的哭起来，慧娟烦躁的爬起来，睡眼朦胧中给弟弟换尿布，一拆开先闻到了一股臭味儿。

　　醒了。被恶心的清醒了。

　　她缓了好几口气，才忍着恶心拿来纸巾给弟弟清理。但弟弟今天特别的不听话，伸着胳膊腿儿，一直不停的挣扎，弄得……更脏了。

　　慧娟心态差点崩溃，叫慧敏：“你帮我拉住他，行不行？”

　　“哦。”慧敏毫无感情的答应了，然后机械的拉着小婴儿的两只胳膊。

　　慧娟：“……”她好不容易清理干净并给弟弟换上干净的衣服和尿布，整个人已经出了一身汗，却听慧敏说：“你喜欢你的弟弟们吗？”

　　“啊？”慧娟下意识的说，“喜欢啊！他们是我的亲弟弟啊！等以后他们长大了他们是我的依靠！”

　　“那要什么时候？为什么现在不能靠？”

　　“现在他们还小啊！”

　　“所以他们现在还要你把屎把尿。”慧敏说，“你现在才是他们的依靠。”

　　慧娟摸不着头脑，她总觉得这个表妹现在奇奇怪怪的，可能是昨天慧存受伤的事情刺激了她吧。

　　“你怎么了？脑子里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哥，哥哥才是我的依靠，哥哥才会照顾我。”

　　慧娟：“？？？”

　　手忙脚乱应付完臭臭的小婴儿，还要再应付已经饥饿的肚子，应付完饥饿的肚子，还要管饿的哇哇哭的小孩儿，这一天就在这样的循环中进行。

　　直到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姑姑姑父终于回来的，一起来的还有父亲。

　　慧敏一看到父亲就哭着奔过去了，“爸！爸！你终于来了！我等了好久好久好久！哥呢，哥怎么样了？”

　　父亲摸摸女儿的头，尽管他浑身疲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但还是语气温和的告诉女儿：“你哥在县医院，现在人已经没事儿了，你妈在医院陪着他。”

　　慧敏又哭，“呜呜呜哥没事儿就好，我、我、我吓死了……”她哭得喘不过气来，父亲干燥粗糙的手给她擦掉眼泪，安慰着说：“没事儿没事儿我的乖乖哟，看你哭得，深呼吸——好，吐气——哎，再来一次，吸气，呼气……”

　　待慧敏不哭了，他又带着女儿去洗了脸，洗干净手，像以前很多很多次那样，把她抱着进去。

　　慧敏有点小害羞，又有点小欢喜，父亲的亲近驱逐了她的恐惧，让她的内心多了几分安定。

　　坐在堂屋，一人一碗温开水，都是一口气儿喝完。三个人聊了一会儿，姑姑就张罗着要做晚饭，而父亲却要告辞。

　　“不吃了，没时间吃，我还得去一趟县城，你嫂子一个人，她和慧存也没吃呢。”

　　“行！哥，那我就不留你了，慧存的事儿要紧。”

　　“慧敏……”

　　“慧敏就放我这儿，你放心！现在这情况你也不方便带她，去了也是添乱，就让她继续在我这儿，你安心就好！”

　　“好，我先谢你了。”

　　“咱们兄妹，说什么谢！我这些年给哥你添的麻烦还少吗？再说了，慧存是在我这里出的事儿，我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总是我照看不周……”

　　“莫提莫提了，孩子你多费心点，慧敏心思细，总担心她哥，你劝解劝解，等出院了，我带她回去。”

　　“我晓得的，让她一直住这儿都行！回去也是给嫂子添负担！”

　　父亲走了。但父亲带来了很棒的消息，哥哥伤得不重，休养几个月就好了。父亲也和她说了，现在在县城医院很不方便，所以让她继续在姑姑家住一段时间。

　　“我知道的，爸，我会乖的！你和妈要照顾好哥，他一定很痛的。”

　　“好，我很快就会来接你。”

　　她相信，相信哥哥会很快好起来，也相信父亲很快回来接她。

　　她很乖，没有了哥哥，她真正的在这个家里生出了寄人篱下的感觉。姑姑让她去烧火，让她盛饭，让她择菜，让她晒衣服，让她洗衣服，让她给弟弟换尿布，让她抱着弟弟走动，她都很听话的做了。

　　但她不知道，人是有惯性的，不过短短一个月时间，似乎他们都已经习惯了，这些琐碎的事情，都可以叫慧敏来做，即使家里有一个年龄更大的慧娟。

　　她似乎也有点习惯了。只是她还在等，等父亲来接她，等她回去全家团圆。

　　但一直到八月，父亲还是没来，她又等，等到八月半，父亲还是没来，到八月的最后一天，她想着，明天要开学了，爸怎么还没来接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