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游》虞小楼

62、第 62 章

　　堂屋的竹靠椅上坐着三个大人。

　　妈妈将慧敏带到之后，也坐在了属于她的位置上。

　　于是只有慧敏站在那里。她看着爸爸妈妈坐在一侧，另一侧同样是一对夫妻，还是她认识的，每年会见上一两次的亲戚，她和哥哥要叫姑姑姑父的。

　　慧敏有些不知所措，她不自觉的往爸妈那里靠过去，嘴里先叫了一声“爸妈”，又礼貌的喊了一声“姑姑、姑父”。

　　妈妈说：“孩子给你叫过来了，你自己说。”

　　说什么？慧敏望着妈妈，期望对方给她一些指点，但妈妈再不发一语。

　　她又看向姑姑。

　　姑姑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对她伸开手，“慧敏啊，长这么大了，来，让姑姑看看。”

　　慧敏看看妈妈，妈妈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眼神中带着冷意。于是她站着不动。

　　姑姑站起身，将她拉到自己那里，甚至要伸手将她抱到自己怀里坐着，慧敏有些抗拒，她于是只把孩子圈在自己怀里。

　　“慧敏啊，姑姑好喜欢你，长得好，成绩也好，还知道帮妈妈做事情，这么好的闺女哪里找啊？慧敏，要不今儿跟姑姑一起家去？反正你也放暑假了。”

　　“不要！”慧敏摇拨浪鼓似的摇自己的头，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妈妈，却见妈妈听到她说不，眼里荡开笑意。

　　“跟姑姑去吧，姑姑家里给你做好吃的，姑姑家里还有跟你差不多大的姐姐可以跟你玩，还有可爱的弟弟，你见过双胞胎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可可爱了！让你跟弟弟玩好不好？”一边说，姑姑一边抓着她的手摇晃。

　　慧敏鸡皮疙瘩都跟着起来了，她实在很害怕，于是猛地挣脱开姑姑的手，跑到妈妈跟前，她眼睛里含着两泡泪，看的妈妈心里酸极了。

　　于是她推了孩子一把，又递过来二十块钱，“行了。出去你跟你哥一起到十字路口买一只烤鸭，晚上咱们添个菜。”

　　“嗯！”慧敏拿了钱，忙不迭的跑出去。在院子里遇到哥哥，俩人手牵着手跑出门了。

　　“你也看到了，孩子不想跟你去。”妈妈对姑姑说。

　　“这、这不是、这不是见得少了，感情有些生疏吗？”这话听在妈妈耳边就变了味，就成了——是你拦着不让我见，见得少了，自然没感情，没感情自然不想跟我走。

　　“我家就在这儿，我啥时候拦着你过来看孩子了？啥时候？你说说看。”妈妈说，“这些年咱们两家的关系怎么样，我不说你心里也有数，因为什么，你心里也门清儿，你哥觉得你不容易，隔段时间接济接济你，不管是他过年塞给你两百块钱，还是你双胞胎儿子满月他借了钱给你，还是其他七七八八的，这是你们兄妹俩的事儿，咱也管不着。不过，你今儿过来想干嘛，我心里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姑姑听到“接济”“借钱”这些词的时候，脸色就有些不好。

　　让她更不爽的还在后头，嫂子说：“当年你是哭着跪着要把孩子送到我们家的，孩子的户口上在我们这儿，罚款是我们交的，这些年我当成亲生的养，没花你们一分钱，没让你们操过一份心，秀琴啊，嫂子说这些，可有一句是夸大其词，不要脸的往自己脸上贴金？”

　　宋秀琴摇头。

　　“前面我也说了，你家离我家就这么十来里路，你想孩子了骑车二三十分钟就看到了，你跟你家那口子，这么些年除了借钱，啥时候来过？你说跟孩子感情生疏，那肯定是生疏的，一年也就去姑家走亲戚的时候见一回，你给个五块十块的压岁钱，除此之外还有吗？孩子上学你给过学费吗？哪怕买个笔啊本子啊，没有吧？别家的姑姑给孩子买新衣服，你是做裁缝的，我别的不说，就是想问问，咱们慧敏什么时候穿过她姑姑做过的衣裳，哪怕是旧衣裳？”

　　“嫂子你说话也太难听了，我要是日子过的好，我能不给吗？我还不是穷闹得！哥，妹子日子咋样，你是知道的，要不是……”

　　一直没说话的父亲开口道：“行了行了，都少说点，看看你们说的都是些啥，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

　　他看向自从进了这屋子就再没说过话的妹夫，问：“你怎么个意思？直说吧。”

　　姑父摸出一根烟，想点燃，不知为什么的就收回了打火机，他沉默了许久，说：“我们想接三女回家住住。”

　　“住多久？”

　　又是沉默。

　　而母亲已经忍不住了，她一拍大腿猛地站起来，尖声说道：“不可能！我告诉你宋秀琴，不可能！”

　　“孩子你们是一天没养，现在大了懂事了能干活了，你想把孩子带回去？你咋想恁美呢？我以前只以为你是日子穷了过得精细，我现在才算是看明白，这不是精细，这是心眼儿多！这是爱算计！”

　　“你家日子过啥样我不管，今儿我把话放这儿了，慧敏是我的闺女，你想把她带回去当牛做马伺候你那俩宝贝儿子，不可能！”

　　“嫂子，慧敏毕竟是我生的！是我生的，我咋就不能把孩子要回去了？”

　　“是你生的但不是你养的！”

　　“我可以带回去养嘛！”

　　“你！你不要脸！”

　　“嫂子，是你不讲理嘛！慧敏是我生的，我以前日子穷，我求你帮我养几年，嫂子帮我养的很好，我心里是感激不尽的，但嫂子不能这么说，我们毕竟才是一家人，我想要把孩子要回去，和亲生的在一起过团圆的日子，我有啥错嘛！不能因为你舍不得就不让孩子回去，你……”

　　“啪——”一巴掌打断了姑姑的话，她眼里带着泪看着自己哥哥，“哥，你就看着嫂子打我？我可是你亲妹子！”

　　父亲和姑父都站起来，各自拉了妻子回去，父亲看着委屈不已的妹妹，说：“你嫂子打的对！你说的那些话，是畜生才说的！这些年，我没亏待你，家里有的，样样想着你，借你的钱没让你打过欠条，也没催你还过，但做人心里得有一杆秤，我是你哥，我该帮你，你过得不容易我心里也过不去，你求我养你闺女，我养了，为这个，你嫂子这些年都没再自己生，把孩子当亲生的，你现在为了你那俩儿子，要把我们养了这么多年的闺女带走，你是要剜你哥你嫂子的心啊，你咋能还说的那么理直气壮呢？我们欠你的？啊？”

　　“哥……”

　　“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哥，就打哪里来回哪里去，以后这种话别再说了。”

　　姑姑还不肯放弃，哀求着：“哥！你帮帮我，我但凡有别的法子，我绝对不会……”

　　“你们给我走！”

　　慧敏和哥哥回到家，发现家门口停着的破自行车已经不见了，她朝屋里喊：“妈！爸！我回来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天真的欢喜，“妈！我们一去烤鸭才刚刚出炉，热着呢！咱们赶紧吃饭吧！”

　　哥哥也说：“还冒烟呢！赶紧的，不然等会儿不好吃了！”

　　父亲拍一把儿子的头，把人推向厨房，“那你还不赶紧去盛饭！”

　　“慧存你再拿个盘子装烤鸭！”母亲接过慧敏手里的烤鸭，说：“慧敏，你去拿筷子和调羹。”

　　“嗯嗯。”慧敏蹦跳着进了厨房，看到端着热碗嘶嘶嘶吸气的哥哥，连忙抽了四双筷子去接哥哥手里的碗，“哥，我帮你端！”

　　慧存扭身一躲，催她：“赶紧走！等下让妈看到会说我偷懒的！今儿可是关键时间，我得乖一点，免得……你懂得。”

　　“哦哦哦。”

　　然而，让慧存担心了好久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父母好像忘记问成绩了似的，不仅没问自己的，也没问妹妹的，只是一个劲儿的给妹妹夹菜，夹肉，两个鸭腿都夹给妹妹了还不足兴，慧存想从妹妹碗里夹一个，被父亲用筷子打过来，手背登时就红了，慧存疼的龇牙咧嘴的，大人们连一句关心都没有。正失落着呢，碗里放过来一只鸭腿，是慧敏给的，“哥哥吃，我吃一个就够了。”慧存瞬间觉得不疼了，夹着鸭腿就往嘴里塞。

　　这顿饭比之以往，称得上诡异。吃完饭兄妹俩在院子看月光下的蚂蚁，慧敏悄悄问哥哥，“哥你觉不觉得今天有点奇怪。”

　　“嗯！”慧存说，“每次姑姑姑父来，爸妈不都这样吗？脸臭臭的，他们肯定是借钱来的！”

　　“嗯嗯！我知道！哥，我跟你说哦，我感觉他们借钱从来没还过哦。”

　　“我靠！这么不要脸！我最讨厌借钱不还的人了！我跟你说，隔壁家小胖上周说借五毛钱，到现在还不还我，我今天去问他要，他装没这回事儿你知道吗？我气死掉！要不是他不还钱，今天我就给你买最贵的牛奶冰棒了！”

　　慧敏想到自己错失了最贵的牛奶冰棒，连连点头，“我也最讨厌借钱不还的人了！姑姑和姑父我都不喜欢！”

　　“嘘——”慧存压低声音，“不能让大人听到，晓得不？”

　　“嗯嗯嗯！”

　　“不过我也不喜欢姑姑和姑父，我听说他们家有点那个。”

　　“哪个？”

　　“就是很重男轻女你知道吗？咱们过年不是去过她们家吗，有个表姐，长得跟你挺像的，不过没你好看，是家里的老大。我听说……她原来还有个妹妹的，刚生下来看是个女孩，就送人了！送到外省一个没孩子人家家里，人家还给了好几千的营养费。好像是说还有个老三，也是个女儿，送亲戚家了吧，就是想生个儿子你晓得吧？”

　　“为什么啊，生男生女不都一样吗？国家都这么说！他们干嘛非要个儿子？”“切！谁知道这些人脑子里咋想的？女的咋了，男的也是女的生的，咱妈也是女的，多厉害！妹妹你也是女的，全班那么多男的都考不过你！反正我是不明白他们干嘛非要个儿子！”

　　“就是！”

　　“那人家现在还真生了儿子，还是俩儿子，双胞胎！上回来咱家借钱为的就是给儿子办满月酒，谁知道这回来干嘛，我反正是不想看见他们，就稀罕占咱们家的便宜，好像咱们家欠了他们似的！”

　　“她就是欠了咱们的！你看二女，给H省那家人家，人给了咱们六千块的营养费，咱这辈子都见不得二女了，这是两清！我嫂子呢？给了什么？这些年仨核桃俩枣的，每次还拉着一张臭脸！我是不爱见！”

　　丈夫骑着车，破自行车发出“咔咔咔”的声音，“那你说咋办？咱咋把三女要回来？”

　　“肯定去要回来！她要是不给，我去告她！三女是我亲生的，说破天去都是咱们占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