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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2. 学会认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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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准备睡觉。
赵南竹给赵曼曼打电话。
"提前回来了?太好了!你等等啊。"
电话那头,震耳的音乐声逐渐变小,开关门的声音响起,嘈杂的鼓点和人声随之消失。
"蓝夜,从你那开车过来不到十分钟,都是185帅弟弟,来不来?"
赵曼曼嘿嘿笑着,一脸"你懂得"的表情。隔着听筒,赵南竹都能想象到。
"亲爱的,我明天提前进外拍了,你的185帅弟弟我就不去了。"
"不是说好,在这之前把时间留给我吗!我都跟剧组那边请好假了啊~~~"
手机里传来哀嚎。
"我的好曼曼,我也没想到这次提前回来了。而且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从明天开始,至少三个月,不管是帅弟弟还是帅哥哥,都不用叫我了,我都没时间。"
手机里的哀嚎声更凄惨了。
"赵南竹你可真是好样的!别忘了,你要是今年结不了婚,阿姨可就要逼着我去相亲了!到时候我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去替我相亲!"
"好了我亲爱的曼曼,绑人是违法的,你少接点霸总的剧本吧,三观都快碎没了。"
赵南竹笑呵呵地打趣道。
"还有给我相亲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你那边方便吗,给你讲讲我这次旅游遇到的帅哥啊!"
"啊~~~!"
赵南竹默契地把手机远离耳朵,等到听筒里刺耳的声音降下去,再拿回耳边,讲起和李清淮他们的相遇。
A医院大厅。
条纹衬衫,牛仔直筒裤,黑色厚底乐福鞋,发梢微卷,职业淡妆。
赵南竹在电梯旁,等同事来接她,阳光透过玻璃顶打在她身上,镀上一层金光。
李清淮往办公室去,经过走廊时,无意间瞥见和同事讲话的赵南竹,笑着,有点好看。
和来接她的同事简单寒暄,赵南竹跟着小姑娘往拍摄地去。
"介绍一下,这位是赵南竹,是我们台的外景记者,这次专门调来这个节目组帮忙的。"
导演老张在做这个月拍摄的计划。
医生们在开始工作前,聚在一起配合节目组,告知已有的工作安排。
赵南竹恰好在这个时候到了。
为了方便工作,老张顺便介绍赵南竹和医生们互相认识。
赵南竹环视一圈,和在场的所有人打招呼。
"这几位,后面可能经常会出现在节目里,急诊科、内外科、精神科、肿瘤科的医生们。"
"各位好,叫我南竹就好,之后就麻烦大家了。"
看到站在队伍里的李清淮和韩铭瑞,赵南竹有一瞬间的诧异,仔细看了看两人胸前的名牌,随即朝他们笑笑。
导演是个爽利人,几分钟搞定这些事情,也怕耽误医生们的工作,马上放大家离开了。
赵南竹则留下来,听导演讲工作内容,和具体拍摄的需求。
讲完书面的一些规定后,为了方便赵南竹更快投入拍摄,导演把前几天的样片给她。
"看这些,就是你今天的工作内容。看完有什么问题就找我。"
"成。"
赵南竹没来之前拍的视频里,一个叫韩安健的男人,占了很多镜头。
担架床从救护车上推下来的时候,全是血。
然后被一群人推着,往抢救室去。
没几分钟,医院的广播响起冰冷的人声。
"多发伤会诊,请脑外科、胸外科、普外科、医务部、骨科,至急诊抢救室会诊。"
抢救室红灯亮起,整整持续了三个小时。
各式各样的医生陆续赶到手术室,到手术结束时,一共进去六个。
肋骨被敲碎,膝盖以下被剥皮削肉,脸上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致命伤是打进头骨的一颗子弹。
伤得太重,救不过来。
镜头抖了一下,然后是空镜。
再然后,是殡仪馆的一场葬礼。
没有朋友在手术室外焦急等待的镜头,也没有亲人哭喊悲恸的镜头。
入画的是黄白菊花围着的黑色照片,照片上的人笑得灿烂,彼时还是一个少年。
连转场都没有。
葬礼倒是热闹了一些。
除了警队和医生护士,还有很多自发前来送行的人,男女老少都有,拉着横幅。
【热血洒边陲,青山埋忠骨】
镜头最后,是他的荣誉,个人一等功、二等功……
还有那串,永远为他封存的警号。
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的战斗。
"师傅,韩安健的视频,能播吗?"
刚进台里,赵南竹前期一直跟着老张跑外景。
老张人好,有耐心,也愿意教小孩们东西,赵南竹就跟着别人喊他师傅,喊到现在。
"抓捕毒贩的时候找到的,拉到医院没抢救过来,牺牲了。跟台里说了,上面的意思是,他无亲无故,朋友都是警队里的人,不怕被报复。而且这次立了大功,他的名字和样子,应该让人们看见。这是好事儿。"
赵南竹点点头。
韩安健,给他取名安健,是希望他平安健康的吧。
天总不遂人愿。
工作都熟悉,赵南竹上手很快。
导演把节目组的人,分成了四个小组,跟拍不同科室的医生们。
赵南竹负责肿瘤科,主要拍他们的主任医生,一个看着很权威的小老头。
医生们都很忙。
所以赵南竹也跟着他们忙,跑放射科,和病人聊天,看病历,和助理医生聊病情,逗小孩。
赵南竹也不知道,这个科室怎么有那么多小朋友。
熟悉了肿瘤科室的环境和拍摄进度后,不到一周的时间,赵南竹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工作节奏。
小老头又去放疗室,找病人聊天去了。
买一杯咖啡,赵南竹坐在放疗室外的椅子上,隔着厚厚的玻璃,盯着里面的人出神。
到现在为止,她遇到的情况都在小老头的计划内,也没什么急诊的病人,不需要跟着担架床狂奔。
赵南竹越来越觉得,小老头是有点子神性在身上的。
那是一次偶然。
节目组的摄像机,一般都会远离缴费处。
一方面是,除了各色的人各种打电话筹钱的窘迫和无助,确实没什么可拍的;另一方面,避免拍到患者和家属的隐私。
那一天,赵南竹在跟拍一个做手术的小男孩。
取得了医院和家属的同意,摄像机进到了手术室里。
护士和助理医生在做术前准备,接着要给小男孩戴喉罩做麻醉。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啊!"
激烈的反抗,大声的质疑,他拼尽力气想把医生的手推开。
"不要!等一下!等一下!"
"麻醉药。"
在护士的帮助下,喉罩终于戴好,麻醉药开始起作用。
在皮肤上划线,把腿锯开,剔除骨头里的恶性肿瘤,放回原位,缝合。
一气呵成。
镜头给到守在外面男孩的爸爸,听到唯一可以保命的手术很顺利,抬头,红了眼眶。
五大三粗的男人抹了把脸,慢慢站起,赵南竹赶紧跟上,一路跟到缴费处。
后面没什么故事,男人交完费,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赵南竹注意到了另一个窗口的对话。
"你叫沈济全啊?"
"对。"
"沈医生吗?你干嘛帮他结账?"
"他没钱了,就帮他结一下。"
"沈医生,这不能让您个人承担呀。"
"没关系,看他不容易,我能帮一点。"
"您的奖金够帮几个人啊。"
没有回复。
"沈医生慢点哦。"
赵南竹转头去看时,只看到小老头离开的背影,还有收费处那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正在温声和他告别。
小老头,沈济全,形象又变得伟岸了一点,赵南竹想。
和摄像去找刚做完手术的小男孩时,在走廊就听到他带着哭腔的控告。
"我的腿好酸啊!"
不小的动静,吸引了附近病房病友的围观。
赵南竹就是在这时,看到了佳佳。
佳佳,七岁的小光头,一个小女孩,小心翼翼地趴在门边,往里看。
之前小老头查房时,经常逗她玩。
"佳佳,来,我们去玩游戏。"
赵南竹让摄影师去拍小男孩,她伸手拉起佳佳。
"谁出来都是这样子,没办法的。"
小女孩云淡风轻。
本来想告诉佳佳不要怕,做了手术就会好的。
可就在刚刚,赵南竹好难过,她安慰不了佳佳,她甚至不如佳佳。
大女孩拉着小女孩,默默地往休息室走,赵南竹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条路格外的长。
两个孤零零的影子,一点一点拉长。
忽然,长长的影子融进了另一个影子。
赵南竹抬头,是李清淮。
李清淮来看孩子们。
来医院拍摄的第二个月,赵南竹和医生护士们熟络起来。
尤其是李清淮和韩铭瑞,可以说混的厮熟。
拍摄休息间隙,赵南竹就跑去找李清淮,看他工作。
科室不忙时,李清淮就跑去肿瘤科看孩子们,顺便找赵南竹喝咖啡。
每到这个时候,韩铭瑞也会闪现一会儿。
这时赵南竹才发现,工作中的李清淮,并不像初见时那样温和,韩铭瑞也不是看上去那样阴郁。
从周围人的反应来看,倒是韩铭瑞和医护还有患者更亲近。
穿着白大褂的李清淮,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疏离感。
直到拍完七仔的故事,赵南竹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李清淮是肿瘤科的实习医生。
小老头沈济全是他的老师。
他从很久以前就知道,沈老师在用自己的钱帮病患缴费。
他成为医生的第一课,也是沈老师给他上的。
成为执业医生的第一年,他有了自己的第一个病人,一个肺癌患者。
老人七十多岁,肺癌早期,即使不做化疗,也可以长期生存。
李清淮告诉他,可以保守治疗。
"癌症手术后,放疗化疗是常规治疗。如果听你的,保守治疗,我的癌症复发了,你负责?"
老人很强硬。
但是,化疗有很大的副作用,尤其对年老体弱的癌症患者,副作用是致命的。
李清淮坚持不给他做化疗。
老先生的家人,投诉到了院长那。
最后沈济全接治了他。
勉强挺过4个月疗程的化疗,老人的免疫力急剧下降,肺癌也随之复发。
而且这次,出现了脑转移,癌细胞转移到了脑子里。
在家属的强烈要求下,沈济全给老人再次手术,结果导致了更大范围的肿瘤转移。
所有人都知道,他很痛苦。
折腾了一年多,老人最终离世。
手术结束,沈济全在休息室的角落里,看到了李清淮。
"我感觉他应该能活更久的。"
李清淮红着眼眶,手里攥着老人的病例。
"各人有各人的命。尽人事,听天命。"
沈济全轻轻抽出老人的病例,归了档。
之后没多久,李清淮被调借到内科,就转到了内科。
因为之前帮忙带病房里的小朋友,所以李清淮一有时间,就来看孩子们。
李清淮很喜欢七仔。
七仔很喜欢读书。
但是十岁时,恶性骨肿瘤找上了他。
恶性骨肿瘤,多发于小孩子的身上。
赵南竹这才明白,原来这是一道下在小孩儿身上的劫。
人人平等。
生病也是。
因为病情持续恶化,七仔右手臂长了一个巨大的瘤,为了保命,截掉了右肢。
刚来的时候,七仔喜欢拿着各种书,给病房里的小朋友们讲故事。
那个时候,七仔身边都是笑声,小朋友们不懂谁得了什么病,也不知道有些病发作起来有多可怕。
手术之后,七仔依旧拿着书,给小朋友们讲故事。
但是,他只讲短短的故事,因为太长的故事,他拿不动。
他只有一只手了。
每次出门,他都会让妈妈把右边的袖子,捏出一点形状。
走路时,他都走在妈妈的左边,觉得这样,其他人就不会奇怪地看着他。
安假肢的那一天,七仔终于笑了。
他以为,这样的话,他的生活就和原来一样了。
"到时候可以背书包了吗?"
他希望,自己可以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轻的还可以,重的可能会有点问题。"
"那以后书就背少一点。"
看着一脸阳光的儿子,七仔妈挤出一抹微笑。
医生告诉她,病情在持续恶化,具体还有多少日子,医生说会尽力。
李清淮尽量每次都来陪七仔化疗,看着他咬牙坚持,接受治疗。
这是七仔生病之后的第三个春天。
几天之后,因为病情恶化,他再次被送到了医院。
李清淮站在医生的后面。
"今年我都没有好好过,我哪里都去不了,我只能待在家里。"
插着呼吸管,七仔说话断断续续,央求医生,救救自己。
医生无能为力,李清淮知道。
沉默,低头,转头,走出病房。
赵南竹告诉摄像一直拍七仔就好,转头追了出去。
休息室里,李清淮冲了一杯咖啡。
"医生不是神祇,医生的话更不是神旨。"
看到赵南竹,他把咖啡递给她,平静地说。
病房里,七仔妈在录像,和七仔做最后的告别,七仔爸坐在走廊的座椅上,无声地痛哭着。
到现在了,他还是不敢哭出声。
几天后,另一个病房里,医生拆除了小女孩眼睛上的纱布。
"这花是什么颜色?"
"红色的。"
女孩睁开眼睛说。
七仔的妈妈,把他身上唯一健康的器官,眼角膜,捐了出去。
认命,是医生一生要学习的课题。
生了病要认命,人生有缺憾,也要认命。
理性对待现实,改变自己能改变的,接纳自己不能改变的。
这可能是一个人成为医生的第一课。
也可能是一个医生,一辈子都毕不了业的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