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余亓

1、雷鸣

　　“如果回忆会发出声响，那么今天的蜻蜓振翅和雨前惊雷，都归你。”

　　何程独自坐在空荡的房间，窗外正雷雨大作。

　　轰隆隆的雷鸣和猛烈的瓢泼大雨仿佛冲刷着世间所有的污渍，十字路口的红绿灯疯狂闪烁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都被笼罩在世界的阴影下，像一段不断重复播放的默剧。

　　忘了多久以前，也是一个同样昏沉的午后。

　　他们在房间里紧紧依偎，缠绕的身体仿佛蝴蝶的蛹，被世界密不透风的丝线织裹在一起。

　　何程被抵得难受，眼角泛着红。他想哭，但却紧紧咬着唇。于是他转过头去亲简杉的额头、眼睛、鼻子，最后是嘴唇。简杉动作缓慢停了一下，然后激烈地回吻过去，愈加深入。

　　猛地一声惊雷炸响，破开了云层，伴着阵阵雨下。他们在同时释放。

　　何程还记得最后简杉在他额头上落下的那一吻。轻而湿润，同冰冷的空气一齐沁入他的骨髓，直到现在回想，依旧让他的心颤栗不已。

　　时间为何程砌了一堵看不清的墙，他不知道究竟哪个方向才寻得到未来和希望。

　　简杉听后用手捂住他的双眼，拿温柔的嗓音咬何程的耳朵。他说，我做你另一座看得见的城堡，你的所有孤注一掷和胜利败北都替它砌下城墙。我陪你颠沛流离，陪你随处而栖。

　　简杉吻上何程通红的耳。你的城堡，会一直等着它的王子。

　　或许命运总是喜欢自以为恶作剧的玩笑，把人拉出泥沼再推入深渊来寻找绝望的哭嚎。

　　但是，何程没有哭。

　　他第一次在简杉面前哭是因为疼痛。两个初尝情事的少年冲动而鲁莽。

　　简杉生涩地探索着，何程疼得受不了，生理性的泪水止不住地涌出。

　　简杉皱了皱眉，俯下身轻吻过他的泪痕。

　　别哭。

　　他看着何程的眼睛说。

　　你不许哭。

　　然后何程抱住他。好，我不哭。他哽咽着回答。

　　于是何程再没有哭，只因为简杉不喜欢。

　　雷鸣仿佛凶神的怒吼，又似嘲弄的桀笑，它响得愈来愈大，要叫何程完全不能忽视它。何程动了下僵硬的身体，一道闪电霹雳般地打下白光，映出他苍白的脸。

　　“刷啦——”他猛地拉上窗帘。于是房间里连最后一丝光线都褪去，只余下沉默的黑暗。

　　但窗外的雷鸣依旧不停，狂风呼啸而过。

　　何程在房间里跌跌撞撞地走着，手掌在墙壁上挣扎摸索。

　　他的右腿不小心撞到了桌子，他听见玻璃破碎落在地板的敲击声，随之而来的，还有钻心的疼痛。

　　何程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他知道受伤的地方已经红肿一片。每触碰一下，疼痛便更加深入骨髓。

　　最终他还是哭了。极度悲痛的呐喊从嘶哑的喉咙中释放出来，颤栗的声带不断拉长又中断。“简杉，简杉……”他低声呜咽，一声又一声。

　　那些曾经的美好，都在他脑海中不停地浮现。他们曾一起在雨中奔跑，一起疯，一起闹。他喜欢简杉带着清冷的怀抱，喜欢他动情时性感的喉结和喘息。他们也曾幼稚地勾过手指，说我们一辈子也不分离。

　　简杉停留在他十八岁最美好的年华。

　　他把所有的真情流露和回忆都留给世界和何程。

　　简杉只能在原地坐下，看着何程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

　　但他还是笑着说。快走吧。

　　简杉下葬的那一天，何程没有去。他不敢，不敢面对。他害怕自己会嚎啕大哭，怕自己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倾盆大雨。

　　何程颤抖着手捂住双眼。黑暗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他干脆任凭自己缩成一团，打算就此睡去。

　　他仿佛又听见简杉笑着在他耳边轻声低语——

　　阿程。

　　他说。阿程，我在这里。

　　窗外风声嚣嚣，隐约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