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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官运十年 ...

  •   官运十年
      一、算命
      老董是个很有名的风水师。从他的穿戴打扮就可以看出不凡:人过中年依旧清癯瘦削,一身墨绿唐装飘逸出尘,过早灰白的头发格外彰显出大师风范。
      林海坐在他对面,调用一名职业警察的全部侦查技能观察了他老半天,得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形容词。见多识广,谈吐得体,一副世外高人派头,偏偏又让在座每个与之对话人觉得如沐春风。
      “你命格贵重,十年内家宅平安,官运亨通,步步高升。”老董掐指算了半天,摇着纸折扇,慢吞吞地开口。
      林海并不信命。他学的是法学专业,干的是警察行业,怎么能信命?办案期间,难道警察告诉受害者“这就是你的命”就能结案?估计受害者宁可放过嫌犯也得弄死这个二货。哪怕是被精神病伤害,你若让受害者家属信命,他也会跟你拼命的。
      林海今天坐在大师面前是有原因的。上个月他晋升的事黄了,上面给出的意见是年轻人要再磨磨性子。扯淡,同批晋升刑侦大队二中队队长的家伙比他小五岁呢,就欺咱老给法制科跑腿出不了惊天动地的成绩!刚进刑警支队的邓小欢神秘兮兮地来爆料:“林哥,我知道王发财怎么升上去的了。听说他去江西跑案子,碰到龙虎山的张天师了。张天师给他画了一道升官符,回来果然升了,真灵!”王发财原名王华,福建人,普通话不标准,自我介绍听起来就像是王发财——这么喜剧的名字怎能浪费?直接取代他的本名被叫响了。林海当头给了邓小欢一个爆栗子:“尽胡说八道!王华追回六件文物,九一三盗窃案半个月完美结案,本就该升职。跟升官符八竿子打不着一块!”邓小欢却不管不顾地继续激情演出:“我也要去找张天师,让他给我画个桃花符!”林海瞅瞅他眉飞色舞快冲出脸庞的五官,笑:“等你出命案现场回来还能吃肉就能找到媳妇了!”邓小欢惨叫出声:“哥,咱能不提出现场么?我又不是干法医的,我只是个侦查员。第一次去就撞见巨人观,换谁也忍不住啊。我他妈都吃素半年了!”
      林海将邓小欢好一顿鄙视后,下班回家还是忍不住跟妻子孙莹莹八卦了下升官符事件。孙莹莹可放在心上了,私下里在朋友圈中打探寻找厉害的大师。消息传出去,律师工作室刚开张,要依仗林海职务关系的好友洪海燕特意打电话过来揶揄他:“你早说想算命啊,我闺蜜刘一芊她爸有位故交好友,那是绝对的大师!改天我求刘伯给你们引见一下!”林海被她笑得下不来台,连声否认算命一事。奈何他的尴尬拗不过孙莹莹的决心,在孙莹莹的强势镇压下,他还是坐到了算命大师面前。当然,洪海燕所提的那位大师郭玉祺以年老眼盲的借口拒绝了,据说刘一芊的父亲买了几批假古董,都由郭大师负责掌眼,前两天引咎辞职了。刘一芊无可奈何找大哥刘一芃救场。刘一芃刚成立不久的黄金眼玉器商行正办得风生水起,于是召集朋友开了个小型古玩鉴赏会,郑重推荐了他新聘任的私人风水大师老董。
      “我连中队长都没当上。”林海冲大师龇牙一乐。
      孙莹莹使劲掐他一把,转头堆起满面笑容,给老董塞红包:“多谢大师!一点辛苦费,不要嫌少。”
      老董笑眯眯地用折扇挡回来:“都是朋友,给钱就见外了。”
      “老董一般不给外人批命,给朋友帮个忙是应该的。”刘一芃从一群谈得火热的藏友中抽身,凑上来笑道,“等林哥高升了,记得请我们吃饭就是。”
      “对,林老弟是个有造化的。”老董附和,一脸的高深莫测。
      二、升职
      没多久,林海就知道老董夸他“有造化”的含义了。厦门举办了一场小型拍卖会,一副元代绢本彩绘花鸟拍出五百万高价。刘一芃把新闻标题截图转发给林海,附上一句意味深长的留言:考验下你的鉴赏眼光。林海立刻搜索新闻,成交图片刚显示,他就跳了起来:九一三盗窃案中唯一的国家一级文物就是花鸟图。王发财不是把失窃物全部追回结案了吗?案子有猫腻!林海一寻摸明白,立刻把案情上报了,该让领导们头疼的事情绝不要放过。
      没等领导们回过神,省文物局的负责人已经找上门来了,严正声明送回去的一级文物是赝品,当着局长的面拍桌子发飙,指责办案人员鱼目混珠,以假乱真。主办人员王华面上阵红阵白,无言以对。林海也在接待现场,便不咸不淡刺了一句:“文物送还,是贵局安排省文物鉴定委员会的专家作的鉴定,想必你们也有一半责任。”
      后续案情并不曲折,王华急功近利,为了赶在国庆前结案,明知文物五真一假硬是没上报,跟鉴定专家私下商议,先当真的收下,等他追回真品再偷偷换回来,必定神不知鬼不觉。专家听说他已摸到真品下落的线索,也觉得可行,于是收了点好处费,将赝品鉴定成真迹。年轻的刑侦中队长还没做满半个月,职位就一捋到底,此后还得戴罪立功,与真迹购买藏家交涉追回文物,再抓住文物造假团伙,才能避免牢狱之灾。
      真是神转折!林海感慨万分。
      自己人捅出了这么个篓子,局长开会发了老大的火,下了限期结案的任务。警局上下忙得人仰马翻,又是半个月,警车陆续拉回来七八名涉案人员。其中有个四五十岁的江西人,名叫张辉,在审讯中一直自辩说算命不犯法,顶多是收了钱没开票,后来急眼了一指王华:“喏,这位警察同志还买过我的升官符呢!他可以证明,我不乱收钱的。”本来王华认出他就变了脸色,被他一指更是无地自容,却又不得不开口:“他卖的符箓不贵,让顾客看心情给,10元、20元、50元随意。”张辉得意了:“对吧对吧!茅山收费跟我差不多,咱们正一派不讹人。”王华铁青着脸离开了审讯室。
      邓小欢把这次尴尬的审讯复述给林海,笑得直拍大腿:“哥啊,你不知道当时王发财脸都绿了,根本下不来台。”林海也笑,啼笑皆非之余自忖:王华碰到的张天师是个满嘴跑火车的江湖骗子,可见这些算卦的大师真心不靠谱。那么,老董呢?
      盗窃案重新结案时,十月还没结束。上面处理很快,王华调到城区派出所,算是下放了,令人意外的是,跟着下来的还有一份林海的调令兼升职通知。
      林海顿时犹疑了,老董是行内人,提前得到花鸟图拍卖风声可以理解,可这升职得看公安系统领导的意思,他们人在福建总不能左右广东领导的决定。难道他真的算出来我官运亨通?
      孙莹莹的兴奋程度远远超过林海,立刻抄起电话给老董:“董大师,我家林海升职了。您真是大师!”
      “客气!是林老弟的官运到了!”老董云淡风轻地挂了电话。
      刘一芃正在图纸上描摹吉祥花纹,适时回过头,冲他挑起大拇指:“就服你这副神仙样!”
      “干咱们这行,就得宠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不做出宝相庄严的样子,谁信你?”老董笑意一收,“福建这边你也算吃得开了,广东那边该早点铺路。何作先那老鬼门路虽广,我们也难免受制于人!”
      “不用着急!”刘一梵慢悠悠拿着放大镜,仔细分辨古玉实物与手绘图的区别,“欠我爸和你师父的账,都在我脑子里记着,谁——也赖不掉!”
      三、良心
      自老董铁口断相之后,林海工作上特别得心应手,他的性格本就机敏伶俐,能做小伏低又能严正谨肃,再加法学专业出身,口才了得,在局内混得风生水起,稳步升迁。洪海燕的律师工作室在他的帮衬下也是蒸蒸日上,后来一连添了两名员工才不至于忙到人仰马翻。
      林海偶尔会来工作室转转——洪海燕调侃他当官了,就拿起官架子来,空着手过来像什么样子。林海受教,下次来就拎一袋子零食,一者避免空手,二者满足洪海燕喜欢吃着零嘴追剧的小爱好。来十次,洪海燕有八次都在办公室接待委托人。林海时间紧就直接走人,有时间就留下与行政助理小陆聊聊天吹吹牛。他在官场浸淫多年锻炼出来左右逢源的功夫和巧舌如簧的口才,经常把小姑娘逗得哈哈大笑。后来林海每次带零食,也顺便分小陆一份。一来二去的,小陆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亮,招待他格外殷勤到位。洪海燕后来也瞧出点门道,不得不提醒林海:“我代理了许多离婚财产分割案,很有经验了。你不会也想找我代理吧?……你总得要有点底线和良心!”林海从办公室百叶窗的缝隙向外看小陆的侧影,漫不经心地道:“放心,年内可能升职,我不会犯错误。”
      在洪海燕的担心中,林海顺利升任副局长。他并不是厌恶妻子孙莹莹想要发展婚外情,只是自从算命之后,孙莹莹对大师表现出的狂热之情令他不喜。他也不是喜欢小陆,但小陆对他不掩饰的崇拜深深取悦了他,满足了一个男人的虚荣心。两人处在互相暧昧阶段,小陆想要再进一步,林海有顾忌,于是做出一副跟你好对不起家人的纠结模样,结果小陆对他越是痴迷,直言他是个有情有义有良心的好人。林海自是不主动,不拒绝,态度在模棱两可间。
      良心这东西,林海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这几年只顾着升官发财,刚毕业时曾热心公益,还与一群热心的朋友合力成立了一个助学群,定向捐助贫困山区的学生,现在压根没空管了,连助学款都交给妻子负责定期汇款。刘一芊抱怨过好几回,说他官儿做大了,就不关心小慈善了。林海则笑呵呵转移话题:芊芊,董大师让我转告你,话少一点,就能找个好男人嫁了。刘一芊也不生气,发来耐人寻味的七个字:老董只擅看风水。
      提到助学,小陆找到了话题:“我有个学弟,是贫困生。成绩不太好,热心善良,体育是强项,在学校也算风云人物。”她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是她参加义卖活动的场景,她的身后有个男孩在叫卖,只露出半张脸,五官端正,笑容朴实灿烂。小陆后面没敢说的是,她曾经对这个开朗活泼的阳光男孩很有好感,只是对方一穷二白的家世让她理性制止了校园爱情的发展。
      眼熟。林海琢磨了半天,把半张脸截图发到助学群里:有认识的吗?
      群友纷纷回复:认识。太熟悉了。然后潜水大半年的群友们纷纷开启话痨模式,互相寒暄八卦,群消息更新得让人眼花,但老半天愣是没人告诉林海照片中人的名字。林海气得在群里呸了好几声,收获一大堆鄙视的表情包,才从高速翻滚的消息中捞起高青松的回复:岑晨。医学硕士说话跟她看病一样精准简练。刘一芊又在群里不留情面地补刀:同去地震灾区做志愿者,就你一个人记不得?
      地震!这个印象太深刻了。林海记起来了,这孩子埋在废墟下三天才被救出来,父亲趴在他身上挡住所有塌下来的断石砖瓦,他那单薄而又厚实的躯体撑起一方小小空间,救了儿子一命。孩子获救时,除了因饥渴产生的虚弱,身上仅有几处轻微擦伤,父亲遗体运出,脊椎骨都已断裂,因尸僵仍然维持拥抱型的弧形保护姿势——这是一名单亲父亲为保护孩子尽到的最大努力。在场人无不为之动容,泪流满面。岑晨清醒后像受惊的幼兽,总是惶恐不安地躲在角落里,拒绝陌生人的靠近。孩子母亲早逝,家境贫寒,亲戚朋友避之不及。高青松作为心理咨询师志愿者一直陪护着他,到了志愿者撤离的时间,那孩子对她产生了极大的依赖性,抱着她不让她走。高青松的职业素养也不允许她丢下一个心理创伤未愈的病患甩手不管,最后干脆直接认领了岑晨。据她说,能详细记录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的痊愈过程也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林海默默对着照片上的半张笑脸腹诽:笑这么欢,难怪没认出来。
      高青松给他发私信:岑晨自尊心强,性子倔,十八岁后就谢绝我们资助,自己打工赚学费,现在已经搬出去独居,日子过得挺拮据。等明年毕业,他找工作若是有困难,你就尽量帮一把,让他留在广东。有任何情况,可及时转告我。
      林海感受着一旁小陆身上年轻人特有的青春气息,漫不经心地回复:好。他是个有良心的人,帮帮小陆的学弟理所当然。
      四、社会
      岑晨毕业了,找工作处处碰壁。正在考虑是否要回老家创业,高一届的学姐打电话问他,有一份编外警员的职位等待他去面试,愿不愿意接受?
      岑晨二话不说就去了市公安局,很顺利得到了这份工作。签完合同出来就要请学姐吃饭。小陆直接报了个地址,让他过去。
      在海燕律师工作室对面,有家餐馆。岑晨推开包厢门,就看见刚才的面试官坐在里面与学姐谈笑风生,一下子就懵了。
      小陆看他傻愣愣的样子止不住笑推了林海一把:“林局,叫你别来吧你非要来。看把岑晨吓着了。”
      林海心说不是高青松委托我了解这小子近况,我才不想来。他露出标准的和善笑容:“重新认识下。我是林海,今后工作上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
      岑晨全程都有点懵。等林海中途被电话叫走,方才冲小陆道:“学姐混得不错啊,跟林局交情这么好!”
      “本来真以为是我帮了你。今天他特意赶过来请你吃饭,我就知道压根不是冲我的面子。我和他的交情……”小陆顿了顿,苦笑,“社会很复杂。”
      社会复杂?社会挺好啊,你们这么多人都在帮我。岑晨没听懂,满怀热情地投入工作。
      一个月内,林海接到十三次非正式投诉,投诉对象全部是新人岑晨。林海每一件都亲自处理,每一件都迅速“销案”,过程大体雷同。
      宣传科抱怨说:让他写个汇报材料,他写好了直接发给局长。局长看完就找我训话,我一个字也没回答上来。
      林海问:汇报材料应该他写吗?
      宣传科不吭气。OK,事情解决。
      邓小欢也来抱怨:林局,林哥,岑晨小子真猛。带他出一次任务,碰见小偷偷东西,直接把小偷追得蹦河里去了,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林海挑眉:你先追到不就行了?
      邓小欢赧然:我跑得没他快,追丢了。那个,连两个巡警都没撵上他。
      林海:那还不滚回去写报告?再磨蹭又要加班,你女朋友都快跑了。
      邓小欢麻溜地滚了。
      保障处来报道:岑晨一个月不到,申请换了三身制服。
      林海问:为什么换?
      保障处:他穿着制服扛尸体去了。
      林海扶额:他穷得只剩一屁股债。你们谁安排的谁掏钱报销服装费。
      指挥中心也跑来凑热闹:岑晨今天来捣蛋,冒充领导调了一辆巡逻车去车站门口堵通缉犯。
      林海:抓到人没?抓错人没?
      投诉人:抓到了,没抓错。
      林海冷着脸:当值警员在干什么?
      投诉人:吃饭时间,只有一名接线员守着。她……没看见警情。
      林海:回去让所有当值警员写检查,值班领导也写。
      投诉人:值班领导是主任。
      林海:主任也写。
      投诉人哭丧着脸走了。
      林海念了好几遍清心咒才出来找岑晨,他正蹲在停车场擦号牌。林海拉开车门坐进去,喊:“岑晨,上车,跟我去见个人。”
      岑晨麻利地收好工具,跟着上来坐他旁边。林海没好气:“你开车。”
      岑晨噌地跳下车去,转眼不见了人影。林海傻眼了,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正纠结着呢,那边人又回来了,踩着电动车扬着头盔:“林局,来来,我来载你。”
      “这……二货!难怪找工作如此困难……我也得给他弄一份非正式投诉!”林海咬牙,想想路途并不远,还是乖乖坐上了小电驴后座。
      林海带着岑晨找到在中山五路巡逻的王华。曾经的刑侦中队长在各个基层岗位轮岗,这些年一直没有升迁机会,今年刚调来做巡警。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小伙子如今神色阴郁,容貌苍老,不变的只是腰板挺得笔直,身体素质依然过硬。
      两人来的路上被洒水车喷了个正着,裤脚还在滴水。两名巡警都有些发愣,王华眼神尤其复杂,他被捋了职务后,林海就升职了,而且第一个把真品拍卖新闻上报的就是林海,后来更是见他步步高升,说不膈应很难。他敷衍地咧了下嘴:“林局来视察工作?”
      “新来的协警,跑步是强项。请你带几天!”林海指指身后正在停车的司机。
      岑晨跑过来啪地敬个礼,动作还真标准:“请首长指示。”
      王华一下乐了:“哟,小伙子嘴甜,我王华一下子升到首长级别了。”
      “王发财?”岑晨一时没听清,傻乎乎地反问。
      这个外号自从王华降职后,就没人叫过了。旁边年轻巡警没忍住,噗嗤一笑。王华笑容凝固在脸上,半晌把林海往边上一拽,咬牙切齿低声问:“林局,我最近没得罪你吧?你给我带来个什么二货?”
      “又愣又直——所以我请你帮忙带带他——别拒绝,你巡逻点离我近!”林海冲他摊手,“穷孩子一个,照顾着点。”
      “行,让他跟着!”王华咬着牙笑,“又愣又直的人容易立功。”
      林海微微一笑:“运气好也是可能的!”
      回程时,林海打车被拒了,的哥说目的地太近兄弟你就省点钱吧。来时的专车司机岑晨已经兴致昂扬地跟随两名民警巡街去了,自然也没想过再送他回去。林海只好步行回了警局。
      晚上回到家,林海抱怨脚疼,孙莹莹麻利地提溜起他的皮鞋,顺手扔进垃圾桶:“该换双好鞋了,这个牌子不配你的身份地位。”
      林海仰天长叹:这虚伪而又真实的社会。
      五、造化
      最近,官场有小道消息,局长高升无望,可能要提前退居二线。几名副职之间的关系越发微妙起来,各自卯足了劲表现自己。
      唯独林海老神在在,一切按部就班,甚至去海燕律师工作室的频次还比往常多。已通过司法考的小陆看向他的目光越发含情脉脉,还有幽怨。她有时候会跟三五不时找她玩儿的岑晨发牢骚:“怎么还不换届?我们要招新人呢!”
      岑晨不解:“你们工作室跟换届有什么关系?”
      “朝中有人好做官的关系!”小陆横他一眼,带着些与有荣焉的神气,“林局向上挪一挪,我们业务量起码涨三成。”
      这就是所谓的官商勾结?岑晨摸摸下巴,想起王发财隔三差五的训话:“小子,做事委婉点,别这么二愣子似地越级汇报。再多来几次,林局也兜不住,你就等着卷铺盖走人!要不是知道你真穷,还以为花了多少钱贿赂他呢——他这么护着你。”
      岑晨刚进大学时申请助学贷款,险些被另一名同学抢走名额。岑晨这才知道申请工作还有贿赂这一招,对此深恶痛绝。听到小陆的解释,他疑心大起:“是不是你们贿赂林局,所以他罩着工作室?”
      “工作室最初就是洪律师和林局合办的,遇到棘手案子,林局多关照一二也不行?”小陆气乐了,“你的思想简直就固化在山区没开放!”
      岑晨充分发挥了他刨根问底的优点,径直跑去找林海:“林局,你如此关照海燕工作室,是不是存在官商交易?”林海很想将鼠标扔他脸上,终究努力维护着副局长的端肃形象,用“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八个字打发了他。岑晨又不死心地展开了最笨拙的求证方法:跟踪。
      跟了半个月,林海除了上班就是官场应酬,中途还送别邓小欢去大洋彼岸追女友,忙得很。岑晨熬成了熊猫眼,告诉自己就跟最后一次的时候,突然撞见了林海一次行程外的私会。如果他是记者,一定乐意发条热点新闻:副局长夜会情人。可惜,他是受人恩惠无以为报只能努力生存的岑晨。当看见学姐扑进林海怀里的一刹那,他呆了,同时感觉心底有什么东西碎裂了,有一种叫背叛的情绪瞬间在胸中燃烧成火,什么贿赂,什么正义,他全忘了,像火车头似地向两人冲过来,刚想指责二人,却又发现自己并无指责的立场,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憋红着脸愣了片刻,掉头就走。
      林海诧异于他挟怒而来,沉默而去,只道是他每天巡逻磨烂了些性子,心里略松了口气,目送她离去后,仍然拥着小陆舍不得放开,半晌方道:“行了,那小子跟了我十几天,总算走了。”
      小陆抱着他不松手:“你利用我,我得再抱一会儿。”
      “乖,放手。”林海哭笑不得,“我赶时间。”
      林海晚上有约,刘一芃、老董特意从福建赶过来,说是要送他一场造化,事情成功可以板上钉钉升任局长。岑晨老跟着他,他怕这二货走漏风声。他那软硬不吃的脾气,不打击狠了不知退步。
      有三人分散,又三人会面。老董依旧仙风道骨地端坐一边,摇着折扇品茶。刘一芃则指指表:“你迟到一分钟。”
      “甩掉一个跟梢的。”林海不在意地喝了口茶,“我知道这几天带河路要举办一次高水准玉雕展会,已经提前向警方报备,局里早安排了警力协助安保工作。你们说的造化跟这次展会有关?”
      刘一芃向他出示了一张印有各种古玩照片的邀请函:“展会结束当晚,还有一场古玩交易。据可靠消息,有贼货、鬼货出现。另外友情告知,盯好高仿应该也有惊喜。”
      老董补充:“你们省博物馆有内鬼。”
      一听就是妥妥的盗墓销赃再加文物造假案,跨省大案。林海兴奋之余又觉狐疑:“贼货交易点敢放警方眼皮子底下?你们确定消息没错?”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老董借了古龙的名句。
      “玉雕展下午3点闭展,展品下架立刻撤馆。”刘一芃懒洋洋道,“警方协助安保的任务结束,会赖着不走么?”
      “只要主办方确认展品撤馆,我们自然结束任务收队。”林海琢磨着道理没错,立刻升起斗志,“用合法商业展会掩护地下交易,也太小瞧我们广东警方了!我得回去好好安排!”离交易日还有三天,他兴冲冲辞别二人,回去后直接调取交易点的安保方案,准备安排应对事宜。
      高青松突然打电话问他:“岑晨病了,是不是工作上有压力?”
      “有压力的是我!”林海忙乱中没啥耐性,“他跟踪我半个月了,天天熬成乌鸡眼,病了正好让他休假歇着!再见!”他率先掐了线。
      “可他今天提起你就咬牙切齿的,要知道工作以来他可是把你当偶像看的……喂!”高青松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无奈地摇头,“算了,这孩子打小做事就是一根筋,病了歇一歇也好。”
      第二天,林海还是抽空关心了下岑晨,听说他请假休息了才放心。
      交易会前天,王华找上门来:“林局调兵遣将,是不是有文物案子?”
      林海微一抬眼,带着审视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从哪得来的消息?”
      “这两天我们巡逻组范围扩大了三倍,另外两个巡逻组被抽调到带河路一带去了。我认为区区一个地区性质的玉雕展,不需要这么高的警戒等级。除非是有关于古玩文物的案子发生!”王华搓搓手,“所以,我去找了广东最大的古董商何作先,何爷答应带我去见识见识地下交易会!”
      “何爷?!”林海咂摸着这个称呼,颇带玩味地盯着他,“你能分辨贼货、鬼货?”
      交易中途向外递个消息,刘一芃说只要提供不受信号干扰的联络工具,绝对没问题。但是,要确认哪些货品是贼货、鬼货,刘一芃表示爱莫能助,他只擅长鉴定真伪。现场参与交易者大多非富即贵,随行所带掌眼也必是一些行内名家。林海出于保密和忌惮博物馆内鬼的考虑,不敢找鉴定专家帮忙。
      “不能!但何爷可以!我跟他打交道十年了。他眼力不够高明,记性很好,地下文物流通市场的货品他大多知道来源。”
      十年。林海微微一怔便点了头:“也对,文物案是你专长。行,会场交给你,注意安全,保持单线联络。我们在外接应。”
      王华眼神贼亮:“保证完成任务!”离开时脊背挺得笔直,浑身再无阴郁之气,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
      相较于林海的焦头烂额,刘一芃则闲来无事就拉老董聊天:“老董,你说我这心里咋有点没底?何作先和警方我都通知到了,计划到底会不会成功?”
      “我看没问题。”老董道,“吴用、陈前货卖两家被告,在上海、河南留了案底,走投无路才回他们大本营来。但最近外头风声紧,他们肯定不敢在这个圈子抛头露面。杨波身为老板,只能亲自主持交易,想要挽回道上的名声,必须把这次交易会办得比往届漂亮。何作先已经三次栽在他的高仿玉件上,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必定会来交易会找茬。他们双方杠上,林海就有借口进场了!”
      “我爸被这群王八蛋坑了这么多年,该还债了!”刘一芃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明天看戏记得穿防弹衣,咱俩小命要紧!”
      六、交易
      十二月二十四日,一天的喧闹结束,玉雕展已经撤展。带河路附近空落落的没了多少人,平安夜大家更喜欢去市中心狂欢。
      林海坐在一条街外的指挥车里静候消息。警方明里暗里早将玉器城结构及安防情况摸了个透亮,每个出口都已布控,只等贼货开始交易,进去收网。
      20:00,瀚海玉器城整三层楼的灯光全暗下来,大门缓缓闭合,一副清场歇业的模样。此时的地下一层则是另一番热闹景象,交易会入口就在地下车库。会场一如既往地安装了信号干扰器,因为入口处设了金属安检门,入场时省略了搜身环节。
      刘一芃与老董早早到场,进门时候安检门警报响了,两人都被安保人员拦下来要搜身,同时入场者无不侧目。刘一芃怒了,把外衣一掀,露出防弹背心:“我怕等会儿抢拍会挨打,弄块铁板挡挡不行啊?”安保人员请示老板后放行了。刘一芃与老董踩着警报声进了场,其他人都不由自主与他们保持了适当的距离。二人乐得清闲,装出一副悻悻然的样子躲到了角落。
      不出所料,交易会由杨波亲自主持。他出现不久,何作先就跟着高调亮相,用一张邀请函硬生生带了□□名保镖强行闯关,在一连串的警报声和安保人员的拉扯中进入会场。其中一名络腮胡子保镖边走边从兜里掏出个易拉罐,扯掉拉环递给何作先:“何爷,喝杯红牛润润!”何作先接过来喝了两口,冲着杨波哈哈大笑:“杨总,老夫多带了两罐饮料进场,你怕什么!”杨波没有阻止他进场,直接喝退了进退两难的安保,只是心生警兆,立刻先转到后场,联系正在避难的吴用、陈前,特意做了一番安排。
      何作先带着一群保镖进来,一路与熟人打招呼,直奔会场正中展台。跟在身后的一名半脸麻子保镖凑到络腮胡子身边,低声问:“岑晨,老实告诉我,到底藏了几样东西进来?”
      岑晨神色如常,完全没有前几天愤怒狂躁的影子,他摸摸因粘了胡子有点发痒的下巴:“不多,6个烟雾弹、一瓶红牛、一根甩棍!王哥需要哪个?”
      “卧槽!”半脸麻子低咒:“烟雾弹有个屁用,你多拿两根甩棍不行?”
      岑晨反问:“何爷让人准备的,你怎么不拿?”
      半脸麻子辩解:“有任务在身,以低调入场为优先原则。”他心中很无奈,早知道何作先会选择如此强硬的入场方式,何必缩手缩脚,直接申请配枪带进来好了。
      21:00,交易会正式开始,第一批货品从地底升上展台,各个藏家按顺序过眼。一套完整的九窍玉,真品,玉质不算好,正宗汉八刀琢工。刘一芃看得入迷,心动又心有顾虑,老董提醒他:“交易会禁止中途带货退场。所以今天无论什么交易,事后反正全部作废,你可以先拍下来过把瘾!”
      何作先正侧身跟半脸麻子耳语:“王发财,开场你就走运了!这套九窍玉我可以确认是鬼货,湖南流过来的。”
      王华道:“开场就有收获,证明好东西还在后面。麻烦何爷再多掌几次眼!”
      “那你还杵着干吗?竞价啊!”
      九窍玉虽好,却是殉葬玉,并非藏家心头好,竞拍者并不多。何作先和刘一芃双方参与竞价,价格立刻跟着飙升。最后还是刘一芃以双倍市场价拿下九窍玉。
      杨波狠狠地盯了两人片刻,何作先只顾和保镖窃窃私语,刘一芃正拿着玉蝉、玉握仔细品鉴,看不出什么异样。
      第二批展品只有一件,平躺在展台上,银缕玉衣。杨波明言是高仿,引起一片惊呼。刘一芃近前看完,两眼放光,回来与老董咬耳朵:“杨波为人贪婪狠辣,手艺真是绝了。”
      提到高仿,何作先脸就拉下来了。他曾一次性在杨波的交易会上拍走三件玉器,全是这厮自制的高仿品。这件银缕玉衣仿真度和精巧度越高,他越生气,起身冷冷环视四周:“这件归我了,你们有意见可以先提。”不服的人大有人在,但见那群保镖往前一站,虎视眈眈盯过来,只能直接认怂了。何作先轻轻松松拿下银缕玉衣。
      王华很诧异他为什么深恨高仿,又要继续买。何作先已恢复了正常情绪,淡淡道:“北京有个朋友痴迷金缕玉衣,先送他一件高仿。”
      杨波心底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想了想,又调上来一批玉器。其中有一件白玉镂雕龙穿牡丹钮,被一名操着川音的中年人拍下。
      刘一芃喃喃道:“来了来了,仿制省博馆藏精品,必须外地人出手拿下才好操作!”他悄悄摁下联络信号。
      场外,下属向林海汇报:“刘一芃传来消息,有省博高仿出现。”林海确认没收到王华的消息后,道:“等着!”到现场最主要是抓到贼货交易,其次鬼货交易。会场出现高仿完全没有问题,后续盘查谁负责博物馆调换真品才是关键。
      会场上,王华看着陪在那川音买家身边的掌眼,心中一动,道:“何爷,我似乎看到个熟人!”
      何作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了然一笑:“被你坑过的那位鉴定师嘛!出来好几年了,工作丢了,在行内做个临时供奉。”
      王华满心不是滋味,微微低头:“得多谢何爷照应,不然我就该和他一起蹲号房了。”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何作先呵呵一笑,招呼他继续看展品。
      二人对话很低,岑晨听到只言片语,却也咂摸出点意思:这两位更像官商勾结的样子。但是,王发财职务太低,勾结了能做什么?林海位高权重不更值得勾结贿赂么?
      场中忽然爆发一阵喝彩,惊醒了发呆的岑晨,他抬头看见展台上升起一尊10厘米高的棠梨色香炉,造型简朴古雅。
      “这件宣德炉何某要了!”何作先大声宣布,然后转告王华:“六月失踪的贼货。在运送去河南展出的途中下落不明,押运公司赔得底裤都当了!”
      王华立刻发出联络暗号,顺便吩咐岑晨:“等何爷拍下宣德炉,你的任务就是保护好证物。”
      岑晨应下,下意识想反问他还有什么任务,又咽了回去。他前所未有地迷惘,从林海到学姐到王华,似乎每个人都对自己有恩,但每个人都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人。好似这一笔笔交易,看似成功,最终都不算数。
      七、劫数
      时间指向10:10,林海终于收到王华的消息,神情一松,立刻下了行动指令。
      交易会上的拍卖还在进行,何作先的一群保镖护着银缕玉衣货箱排成一排,就从气势上压垮了其他竞价者。价格敲定,又是超低价。
      杨波忍无可忍,叫来十几名手下,堵住何作先:“何爷,今儿你可坏了这行规矩,别怪晚辈不给你面子!兄弟们,送何爷去贵宾室休息!”
      “好说好说!宣德炉拿来,何某立刻离场休息!”何作先笑容可掬,半点看不到此前的咄咄逼人。
      杨波正待发火,忽听耳麦里传来监控人员的惊呼:“老板!外面来了警察!快……”“跑”字未出口便没了声音。杨波迅速退到展台旁边,一手摸到台侧按钮,一手摸出手枪,怒喝:“姓何的,你敢出卖我!”
      “谈什么出卖?何某与杨老板是买卖关系!”何作先笑着回头吩咐岑晨:“小子,把你带的红牛都送给杨老板!”
      砰!子弹擦着何作先耳朵飞向天花板,全场人都惊呆了。岑晨手一哆嗦,刚掏出来的6个易拉罐掉了一半,嗤嗤连响,刺鼻白烟在脚底升起,他连忙把剩下的一半扔向展台,大股白烟迅速弥漫整个会场。
      杨波原先还在瞄准何作先,立刻就被糊了视线。何作先脸也白了,动作倒是很敏捷,立刻缩到保镖们身后,大喊道:“杨老板,有话好好说!”回答他的是砰砰两枪,都打在银缕玉衣箱角。
      满场参会者终于发现这是货真价实的枪战,恐慌瞬间袭至,尖叫四起。人们摸索着向会场出口涌过去,视线受阻中响起各种乒乒乓乓的撞击声。
      混乱中,入口处听见有人喊道:“我们是警察!大家不要慌,不要挤,尽量靠墙边,慢慢往外走!”
      岑晨跳着脚避过烟雾弹,抱着头左顾右盼,渐渐连近在咫尺的何作先和保镖都看不清了。他想起身负任务,蹑手蹑脚朝展台方向摸去。枪声已经停了,展台附近听不到有人的呼吸。岑晨伸手去摸,一摸摸了个空。连展台都不见了?
      烟雾弹大约是伪劣产品,白烟正在慢慢消退,满场人影乱窜。岑晨终于看清展台方位只剩了一个大坑,不由自主趴下来伸头去看。坑里却同时探出个人头,两人撞个正着,各自痛呼。林海捂着头从坑里爬上来,怒道:“你怎么会在现场?”
      岑晨回身没看见王华,连何作先都找不着了,便继续探头往下看:“刚才杨波打了几枪,从这跑了!”
      砰!又是一声枪响,会场灯光熄灭。还没来得及跑出去的人群跟着一阵骚乱,几盏消防应急灯应声亮起来,照得满场鬼影幢幢。林海急忙下命令:“目标人物持枪从密道逃出,各单位守好出口,搜索配电房。”
      坑里又冒出个脑袋:“报告,地下密道发现收藏室,有人负伤。”
      “救护车就在外头,叫人进来抢救。”林海本来跟着技术人员去接管监控室,调用监控找到了密道入口。他与几名特警下来勘查,里面好几条岔道,在里头隐约听到了枪声,才加快速度跑上来。
      “一号出口无可疑目标。”
      “二号出口嫌犯吴用落网。”
      “三号出口无可疑目标。”
      “配电房嫌犯杨波落网。”
      “备用通道嫌犯陈前落网。”
      ……
      各个出口不断发回反馈消息。
      林海转身又下了密道,拐了几个弯,来到收藏室。中枪的伤者何作先正在接受医护人员的简单包扎,跟在林海身后的岑晨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何爷你怎么下来了?拿到宣德炉了吗?”
      “自然是跟着杨波下来的。”何作先黑着脸,似怒似恨往旁边一别,“宣德炉在博古架上,就交给林局处置了!”
      岑晨十分不解,他明明一直躲在保镖们身后,怎么比自己先找到密道下来了?除非,他早知道密道的存在。
      电路还没修复,手电筒照耀下的收藏室大约六十平方,保存设施一应完好,博古架上只有零星几件货品,地上放着几个封装严密的大货箱。岑晨瞅见架子上那件宣德炉,大大透了口气。他的表情太明显,受伤的何爷都被逗笑了,被抬出去之前,嘴角可见性地咧开一个弧度。
      林海下令先封存收藏室,等指定的鉴定专家到场验货。正要离开藏室,王华扭着一个人灰头土脸地过来。林海皱眉:“这是?”
      “解决一个隐患!”王华嘴角一翘,带了三分讥诮之意,“十年前与我联手接收文物的鉴定专家,正在策划将省博馆藏真品偷换出来。”
      灯光一闪,供电恢复,密道里的照明设备都亮了起来。林海看了王华好几眼,竟觉得有点眼晕,叫来两名特警将那倒霉催的鉴定师带了下去。
      王华跟了一只脚出去,又回头提醒:“贼货交易我和何爷都确认了,宣德炉让岑晨看着呢。”
      岑晨已经盯着炉子老半天了,闻言忍不住伸手从架子上捧起宣德炉:“林局,就是这个炉子。”却见林海眼中闪过惊恐,猛地伸手将他一推,他慌得将炉子往怀里一抱,踉跄着撞进一堆大货箱里,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座金属货架迎面砸下,林海、第一个搜寻到收藏室的特警、王华三人全倒了下去。
      “救命!”岑晨大叫着爬起来,三人倒在沉重的货架下,特警与王华手脚抽搐,呼吸急促明显在忍痛,独有林海趴卧在血泊中,毫无动静。岑晨扑到林海身前,脑中好像有什么相似的画面要冲出来,头一抽一抽地疼,浑身都在发抖:“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救我?”
      他爬起来拼命把货架往上抬,货架离身,靠门口最近的王华挣扎着起身,发了求救消息,伸手去探林海的鼻息,又闪电般收回:“怕、怕是救不急了。”
      “你胡说!”岑晨大怒,绷紧的一口气松了,货架又复了位。
      那名特警闷哼一声,晕了过去,王华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低声道:“伤到后脑勺了。”
      岑晨一愣,低头看了看林海头部的血迹,瞬间泪流满面,嚎啕大哭。
      后续事项继续在混乱中进行。
      警方在会场搜出四十多件古玩,十多件被盗文物。饱受惊吓的参会者一一离去。
      刘一芃与老董从始至终都躲在角落里,走出会场仍觉心有余悸:“幸亏咱俩穿了防弹衣!”
      老董摸摸汗湿的后背,第一次失去了世外高人的从容:“老弟高明,躲过一劫!”
      八、官运十年
      市局破获一起盗墓销赃、文物造假、涉枪大案,案情错综复杂,影响深重,虽然前期有周密策划,案子也圆满结案,但该案致使一名一级警督殉职,两名二级警员重伤,公安部、省公安厅给予嘉奖之外又点名批评。
      听到消息时,何作先已接受手术取出了射入肩胛骨的子弹,若不是麻醉药效还没消散,指不定要跳起来。他躺在病床上满脸失望:“真个扶不起的王阿斗!”
      王华与另一名特警各自断了两根肋骨外加双腿骨折。后者要提前退出特警队伍,前者更为惆怅:一则无法恢复之前的健康状态,二则仅小升一级,并未获得预计中的鲜花和荣誉,往后晋升更是千难万难。
      林海因提前策划有方,本该在二月升职,可惜因公殉职,追记个人一等功。他的追悼会庄严隆重,孙莹莹一脸悲戚默然而立。
      王华坐着轮椅过来致歉:“嫂子,对不起!请节哀!”
      孙莹莹冷冷地不理他。
      小陆身着黑衣跟着洪海燕来参加葬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孙莹莹木然以对。
      何作先也拖着病躯来上香,默念道:林局走得这么风光,何某也算有点功劳……理该送你一程!
      刘一芃和老董过来上香,冲家属鞠躬:“节哀顺变!”
      孙莹莹蓦然眼一亮,拉住老董,悲声道:“大师,你说过我家老林命格贵重,怎么就这么早去了呢!大师,你说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老董心虚道:“官运十年,一切都是劫数!”
      命格贵重,十年内家宅平安,官运亨通。孙莹莹一愣,掩面大哭:“我为什么要算命!”哭声愤怒而绝望。
      王华在人群中喃喃自语:“算命的都是骗子!”
      “看来王队深有体会啊!”岑晨不知何时站在他轮椅后面,“我宁愿信命,信神仙,让林局活回来就好!”岑晨这次也算立了功,局里破例让他转了正。然而同事的伤和林海的死是因他而起,他的愧疚他的愤恨像一座山压在心头,逃也逃不脱。林海的丧事是他一手负责操办的,几天下来,人瘦了一大圈,两个眼珠子熬得通红,气息凌厉森冷,像头随时准备噬人的野狼。
      王华没来由地感觉有些瘆得慌:“逝者已矣,我们还是得多看未来!”
      “未来么……”岑晨指指上身僵直的何作先和讪笑不已的刘一芃、老董,又拍拍王华的肩膀,幽幽地道,“我们、大家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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