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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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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后,姜雪宁也准备离京了,正收拾着行李,谢危找上了门扔给了她一张纸。
姜雪宁将纸打开,上头是密密麻麻的墨迹, 乃是一封从边关传来的急报,然而末尾处却贴着朱红的丹砂御批!
谢危在得知姜雪宁要走时,他便慌了,他知道自己留不住她,但风筝总是去天上飞的,可只要那根系着的线不断,飞得再远,也终究会回来。她对长公主沈芷衣的承诺,便是那根线。要有了这根线,他才能名正言顺地,将风筝拽回来,或者顺着这根线去找寻她。
谢危只搭着眼帘俯视她,无波无澜地道:“三日后启程去边关,你若考虑好可以同往。”
姜雪宁泪水打湿了已经干涸的墨迹,手指缓缓收紧:“她是公主,是大乾的颜面,他们怎么敢!”
大月人绑了所有兴武卫,肆意凌虐取乐,他们既不带公主一行人上王庭,又不送他们回去,还斩杀了使臣。
谢危:“如今看来这大月并不是诚心和亲,杀了人之后并没有马上返回王庭,而是徘徊在关外不肯离去,定是有阴谋。”
姜雪宁眼眶陡地红了,哽咽道:“若是两国交战,那殿下她必死无疑……殿下好歹是一朝公主,皇家血脉,圣上乃是她至亲兄长,何以枉顾亲情,冷酷至此?!”因察大月事将有变,沈芷衣秘传消息向朝廷求救,希望能抢在战事起前脱困逃出!那是沈芷衣的求救啊!
上一世她只知结局,却不知道作为和亲公主,沈芷衣曾在出事前向朝廷发去求救的信函,更不知,作为沈芷衣兄长的皇帝沈琅,竟会做出如此的答复。
姜雪宁痛心的闭上了眼:“你来找我,可是已经有了救她的办法?”
谢危敛眸道:“圣上已允我北上伺机与大月开战,我若是能在开战前救出公主,就能保住她性命。”
“我与你同去!我答应过公主一定会亲自接她回来,我一定要去!”
姜雪宁对外宣称是回乡下了,但是出了城外五里路后就与谢危汇合了,离开前也交代了芳吟生意上的事宜,一切安排妥当,就等去救出公主了。
一路舟车劳顿,终于到了边关,他们在路上便已经得了边关传来的消息,知道燕临得了那所谓的“圣旨”之后,已经名正言顺地控制了边关十万大军!毕竟为燕临送去圣旨的,乃是当朝帝师。谁敢质疑圣旨真伪?而朝廷随后还颁了真正的圣旨给谢危,派他前来督军,更是直接落入了谢危圈套,使得这一出好计更加地天衣无缝!他们的马车,还远远没入城门,就已有人飞奔前去通报。
姜雪宁才下了马车就被人抱了满怀。
“宁宁!”
旧日少年,如今已变得成熟硬朗。谢危随后走出了马车,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未有言语。
姜雪宁不着痕迹的脱离怀抱,打量着面前的燕临,长高了许多,也是晒黑了许多。
谢危淡淡搭下眼帘,道:“先入城吧。”
一座朝南的山坡上,伫立着一名身穿胡服的女子。婢女从远处走来,望见这道纤弱的背影,险些掉泪。
她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心情,面上挂着笑走上前去, 高高兴兴地朝着前面喊:“殿下,这里风这样大,你可谨慎着别吹坏了身子,我们还是回到帐里去吧!”
沈芷衣静立不动,她遥遥望着那被漠漠烟尘与深紫的幽暗淹没的东南故土,只问:“还是没有消息吗?”
少女往日稍显丰腴的面颊已然瘦削了不少,直有几分形销骨立之感。
这些日子以来,二十余名宫人如今只剩四个,那些宫人都被玩弄致死。
婢女不忍吐露外头来的消息,只走上来轻轻扯着公主的衣袖,道:“密函才送出去不久,想必即便到了边关,那些人也不敢擅自行动,必要送到京城去禀告过了圣上才能定夺。您是大乾的公主,皇族的血脉,圣上和太后娘娘,一定会下令发兵攻打大月,救您出去的!”
沈芷衣远眺的目光垂落下来,徒然一笑。
北地风冷,一刮面就让人清醒了,姜雪宁站在院中满腹愁绪。
燕临咳嗽一声,姜雪宁回头看到他,笑道:“在那边过得好吗?”
燕临也笑了笑:“没有想的那么差。”
语毕,一时,竟然相对无言。
燕临走进了几步,看了她许久才问道:“多大点事。喏,刚才瞧见给你摘的,别不开心了。”
燕临将刚才路上摘的一朵石竹花递给了她,静夜里,小小的花瓣颤巍巍。
姜雪宁目光落在那朵花上,并没有伸手去接,燕临只道:“即便没有沈芷衣,也并非我,是吗?”
姜雪宁没有说话,燕临便陡地一笑。他看了那支石竹片刻,终究抬手将顶端的花朵掐了,只将那细细一节连着片叶的花枝递出去,又是宠溺,又是无奈,还有种浅浅的伤怀:“到底算我一片心意,别辜负了。”
姜雪宁这才接了过来。
燕临:“外头风冷,回去吧。”
燕临看着她走远,过了好久才慢慢一笑,他早该放下了,在那日冠礼上,他发现宁宁看着沈芷衣那迷恋、惊艳又柔情的目光时,他就该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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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燕临率领大军出发的那一日起,姜雪宁便每日到城外去看上一遭,连日来闻得捷报频传,却久久未有沈芷衣的消息,夜里惊梦时便不免总是见到上一世兵士护送回来的那具棺椁。那种煎熬的等待,就像是乞求命运的铡刀不要落下。
重活一世,她救了尤芳吟,改变了燕临的遭遇,甚至改变了自己的命迹,如今为什么不能救回沈芷衣呢?
日复一日,将那一只盛着当年故土的匣子打开,看过一遍又一遍。
终于,前线传报的快马在一个雪后的月夜飞奔而来,满身疲惫却难掩兴奋的兵士越过大门,来到她屋前,用沙哑的嗓音向她报传:“宁二姑娘,传将军令,大月王子被擒,公主殿下安然无虞,明晨将抵雁门关,请您往去相迎!”
那一刻,姜雪宁霍然起身,险些打翻了那只匣子。
当年沈芷衣去和亲时,是暮色四合;如今他们去迎她还朝,则晨光熹微。
姜雪宁抱着手中装有故土的匣子看了一遍又一遍。
谢危抬眸看了一眼,道:“此次迎回公主后,你心愿该了了。接着离开边关,准备去哪儿?”
“公主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谢危过了许久,又向她抱着的匣子看了一眼,想起那个泣不成声、抱着膝盖哭的少女来,他此刻心里堵得慌,于是问:“沈芷衣何德何能,值得你为她这般倾尽所有、赴汤蹈火?”
姜雪宁只觉被这话扎了一下,抬眸望向他,瞳孔里多了几分冷淡,只道:“殿下对我很好,殿下这样的人,先生做不了,我也做不了。”
前世她对沈芷衣的印象,着实算不上好。可这一世,她不过是在清远伯府的重阳宴上为她描摹了一瓣樱粉,说了那样再明显不过的一句讨好的话,竟就真的被她以诚相待。奉宸殿里读书,她就是她的靠山。明知道她秉性也不好,可相信喜欢之后,就纵容她,庇佑她。无论旁人怎样诋毁她,沈芷衣从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原先怎样对她,后来便怎样对她。可这样好的一个人,却因为她公主的身份,在波云诡谲的宫廷里沉浮,竟不得不背井离乡,远赴鞑靼和亲,接受身不由己的未卜命运……
然而谢危只冷冷扯开唇角:“身陷囹圄,受人掣肘,为人刀俎之下的鱼肉,这样的人,谢某的确做不了。”
姜雪宁没有理他,只定定的望着远处。
直到那长长的车队,终于走过了姜雪宁视线里那几点闪耀的光斑,她才终于真真正正地看了个清楚,是队伍当中那辆摇晃着幔帐的车驾……
沈芷衣还记得自己一路从京城远道出关时所见到的种种景象。物候变迁,从繁华到荒凉。她没想过,自己竟有活着回来的一天。年少时的玩伴,已经成为统御三军的将帅,此刻便在车驾的前方,骑在一匹乌蹄骏马的背上,渐渐明亮的天光都落在他的肩上。沈芷衣只觉出了一种物是人非。甚至满心苍凉,并无太多喜悦。
“殿下!”
沈芷衣冷寂的心,突地为之一抖。那熟悉的声音逆着风传了过来。她一下起身来,豁然将前面垂落的车帘掀开!
姜雪宁带着一种久违的、炽烈的鲜活,闯入她的视线……
沈芷衣心跳陡然剧烈,竟然想也不想,拎了裙角,便如一只振翅的鸟儿似的,一下跳下车,朝着城楼下奔去。
刮面风寒,姜雪宁跟感知不到似的,径直从城楼下无数伫立的将士阵中跑过去。
二人紧紧相拥,姜雪宁不停的低声喊着:“殿下…殿下…”泪水早已挂满了秀脸。
沈芷衣怀疑自己是在梦中,瞬间自眼底涌出的潮热,几乎将她冷寒的心,填得满满的。
什么都变了,那个姜雪宁没有变。
这才几个月,沈芷衣已瘦了一大圈,在风中飘飘摇摇像页纸般晃荡。姜雪宁一种骤来的怆然,忽然将她击中,更是紧抱着不舍得松开。
沈芷衣明艳的眸底也闪烁了泪光:“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真胡闹,怎敢跑到边关来,就不怕危险吗!”
“殿下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还好你没事,要不然我此生都不得安生。”
在朝阳铺满的光辉里,姜雪宁松开了沈芷衣,屈膝半跪,高高捧起那只木匣,凝望着伫立的公主,明媚地笑起来:“殿下,您的故土,故国,还有故都。”
待得他日,燕临率大乾铁蹄踏破雁门。带着这抔故土,来迎我——还于故国,归于故都!
沈芷衣都快忘了,自己为了骗她安心,还曾许下过这般的豪言壮语,与她有过这样的承诺约定……可她竟未当做玩笑。含在眼底已久的泪,终是在从她手中接过来打开那只木匣的时候,滚落下来。她弯身紧紧地将姜雪宁拥住,堵住的喉咙却变得艰涩无比,发不出半点声音。
沈芷衣将姜雪宁搂得更紧,红着眼、哽着声地笑:“傻宁宁。”
房内,姜雪宁心疼的给沈芷衣手背的伤上着药。她红着眼眶,不敢想,沈芷衣这样锦衣玉食、天潢贵胄的出身,到底禁受了怎样的苦楚与屈辱。
“他们怎么敢这样对你。”
“比起那些无辜丧命之人,能保住性命已是幸运,在边关这段日子我才明白,国强是多么重要,若是如今大乾内外平和,上下一心,大月人又怎会有胆量来犯,我从前在京里无忧无虑,现在想来却是目光短浅不知世事罢了。”
姜雪宁内心涌上一片酸涩:“殿下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普天之下没有几个人能有你这样为国和亲的勇气。”
“好啦,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你就不要愁眉苦脸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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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已接回了沈芷衣,边关战事便已告一段落。大月在这连日的战事中受创严重,没个三五年恢复不了元气,自然也向忻州献来了和书。消息传至关内,更是一片欢腾。
公主还朝的消息,当然也早已经传到了京中。百姓们为了一睹公主芳容,将街道围的水泄不通。
边关之战,已经尘埃落定,有了定局。大月狼子野心,既对沈芷衣生了杀心,来年必定进犯大乾。如今一战获胜,举国上下,一片沸腾。原勇毅侯府世子燕临以戴罪之身执掌兵权,救回公主,踏平鞑靼,更是名扬万里,百姓称颂,连皇帝都得了许多赞誉。沈琅自然知道边关这帮人是欺君谋逆,可揭破这事实,对他全无好处。一则不免自己证实了皇家冷血的传闻,有违孝悌的圣人教诲,失了民心;二则边关屯兵十万,真要治罪,只会倒逼燕临即刻谋反。朝廷外患未除,又岂能为自己增添内忧?
倒不如顺水推舟,真当自己发过这一道圣旨,将假作真,反而能得民心,缓和局面。
燕临与谢危没有回京,因为他们还有别的事要处理,虽然谢危没说,但姜雪宁也猜得出定是有关平南王的事了,这些日子谢危已经查出薛远与平南王勾结,但这与姜雪宁也没什么关系,她却懒得去关心,她知道等他们回来时,朝廷的纷争定会结束。不管他们谋反与否,沈琅都活不久,他那身体早已被药物掏空。
马车上姜雪宁从窗外探头回来,放下帘子隔绝了外界的嘈杂,转头见沈芷衣安然坐在自己身边,竟有种难言的平静。上一世罹难的那些人,这一世都好好的,她不由得弯了弯唇。
沈芷衣笑道:“想到什么开心的事了?”
姜雪宁顿了顿问道:“等一切结束,殿下可愿意与我离京。”
沈芷衣掩唇一笑:“愿意。”
姜雪宁只跟着笑着。
回了宫,沈芷衣去见了沈琅与薛太后,沈琅一副兄妹情深的模样,全然忘了当初自己对于这个妹妹不管不顾的决定,失了势的薛太后却是高兴许多。
沈芷衣不能再住鸣凤宫,沈琅早已安排了公主府,沈芷衣出宫后便拉着姜雪宁入住了公主府,刚回府便来了许多人拜访。
姜雪宁看着面前的二人倒是有些惊讶,她二人一同上门来让她意想不到。
姜雪蕙嫁给沈玠做了侧妃,自是端庄贤淑帮着打理临淄王府里诸般庶务,初时还挺得沈玠偏爱。而方妙虽然是正妃,与其相比却不免算是小门小户出身,又一身神棍做派,与沈玠性情不大相投,三天两头拌嘴吵架,把堂堂临淄王气得七窍生烟。只不过时间久了,原本偏宠的怜爱渐渐寡淡无味,倒是这方妙天天往姜雪慧那儿跑,二人感情越来越好。
方妙一副神棍模样说道:“殿下,今日为您算了一卦,是上吉卦!”
沈芷衣笑了笑没有说话,姜雪宁揶揄道:“你天天算卦,当初你自己那卦可有明朗?”
方妙看了一眼身旁的姜雪慧,突的红了脸,随后又带着些惆怅的点了点头,声音有些缥缈:“我虽是明朗了,可对方却像块磐石,我怎都感化不了。”
方妙似是意有所指,姜雪慧握着手绢的手指颤了颤,搭着眼帘说道:“殿下这些个日子里定是受了不少的苦,那大月真是可恶至极。”
姜雪慧顿了顿,抬眸望着姜雪宁:“宁妹妹你……你还好吧?”
“我挺好的”,姜雪宁有些不自在的回道。
姜雪慧看了看沈芷衣,又回望姜雪宁:“你已经做好打算了吗?”
姜雪宁点了点头,将手覆在了沈芷衣的手上,坚定的点了点头。
姜雪慧深深的看了她二人一眼,不再说话。倒是方妙好奇的打量着姜雪宁和沈芷衣,总觉得她俩有些不寻常。
方妙也没多想,第一百次忍不住地赞叹起来:“当初头回见着你, 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势’在身的大运之人, 果然没叫我料错吧?”
方妙与姜雪慧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姜雪宁拉起了沈芷衣的手笑道:“殿下,现在我属于是您的驸马呢?还是您的面首?”
沈芷衣轻轻一吻落在她的眉梢:“自然是我的妻子。”
姜雪宁满意的笑着,接着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说道:“糟了,芳吟还大牢里住着呢!我得快点把芳吟接过来,我想到一桩生意,就先安排芳吟去做,到时候我们过去与芳吟汇合,只不过我们到时候该在哪落脚呢?殿下可有想法?”
沈芷衣扬起了精致的笑靥:“都听你的。”
走往临淄王府的轿子上,方妙拿着手中的三枚铜钱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说道:“怎么回事,我怎么算,算出来都是天火同人卦?!她俩竟然二人同心之象!雪慧,你妹妹和长公主她俩不会真的是一对吧!”
姜雪慧斜了她一眼,淡淡说了个字:“嗯。”
方妙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问道:“你早就知道?!”
姜雪慧没有再理她。
方妙见她如此淡定,更吃惊了,接着想到了什么似的,期待的问道:“那我俩……”
姜雪慧打断她的话道:“到了,下去吧。”
方妙顿时泄了气的跟着下去,站定后,姜雪慧小声说了一句:“看你日后表现。”
方妙一愣,待反应过来,姜雪慧已进府,方妙心花怒放的小跑着跟了上去:“雪慧你看我的,我一定表现的很好。”
姜雪慧唇角微扬,脚步放慢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