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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D-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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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尧听到她说要找工作还有找房子,一下子眼睛都亮起来,兴奋地给她张罗着出力。
徐怜月拒绝了他的好意,坚持着自己试着找找再说。
他脸上的笑意不落,自己也是不入世的小少爷,给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就窝在她身旁替她搜寻着攻略,架势像是谋划一场重大的典礼。
发型师也调好了染膏,细细地往徐怜月如墨色丝绸般的长发上铺。
一层又一层,直到看不见原来的发色。
等待新的发型的时间很长,孙尧哼着不知名的歌谣在她身旁拉着她天南地北地聊天。
从他们小时候惯去的店家,到他长大出国后偶遇的大鹅,都事无巨细地絮叨着倾吐而出,像是要把中断的多年记忆一下子链接着填充起来。
徐怜月和孙尧是青梅竹马,孙尧从小就跟小跟屁虫似的粘着她,跟着她四处闯祸。
后来,徐家东窗事发,彼时孙尧正在遥远的大洋彼岸留学,还在电话里哼哼唧唧地说要赶回来陪她。
人走茶凉的冷清中,孙尧看着她的眼睛却总像小狗般亮着光,仿佛她一直都是徐家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小姐。
聊到古板的教授和奇葩的同学时,孙尧正笑得起劲,手机来电铃声突兀地响起,打断他的笑声。
他皱了皱眉,笑容敛起,盯着来电显示一言不发。来电锲而不舍,在超时挂断后又再响起。
孙尧闷着声音朝着徐怜月说道:“阿月姐,我去接个电话。”徐怜月点点头。
是个挺长的电话,是个挺让孙尧不满的电话。
谈完电话回来,他就像是蔫了,脸上却还是费力地挂着笑容,撑着酒窝强颜欢笑。
徐怜月瞧他这般模样像极了小白哼唧的模样,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小尧,我没事的,你有事先回去吧。”
像是小时候跟她一起闯祸之后被提溜回家的垂头丧气模样。
孙尧垂着头往徐怜月的肩上靠了一下,闷闷地说了声:“对不起,阿月姐,还想第一个看到阿月姐的新发型呢。”
徐怜月笑了笑,弹了一下孙尧的脑门:“又不是以后都见不了面。”
发型师给她染的是粉金色,还给她利落地剪了个公主切。
确实与她先前的形象大相径庭。
先前的她看着就是不谙世事的乖乖女,如今一头显眼的粉金色头发,倒是看着多了几分叛逆的意味。
徐怜月说不上满不满意,只是觉得有些新奇。
倒是发型师围着她拍了不少的照片,脸上是喜庆的笑。
“我可以将这些照片发上社交账号吗?实在太满意了,真好看。”
徐怜月想了想,点点头说可以。
发型师大手一挥给她免了单。
遛遛小白、点点外卖、收拾收拾房间,很快时间就到了傍晚时分。
也差不多时候出发去赵则一母亲家。
赵则一母亲叫何惠梅,如今独居在西城一处小区内,有时会喊他们去那边吃饭。
何惠梅其实一开始也有试着与他们一起在别墅内生活,估计是生活习惯实在不同,也不愿意打扰两口子的小日子,就搬去了小区住。
徐怜月还记得与何惠梅在别墅同住时,何惠梅不习惯让人服侍,赶走了厨师和保姆,要不是她们两个都不会开车,估计司机也难以幸免于难。
她会每日操劳着做饭打扫,徐怜月不好意思在她的视线下躺平,只能跟着收拾了一些,更觉折磨。
最难受的是,何惠梅会把家里的装饰和布局打乱。
徐怜月还记得自己散步回来,推开门看到自己心爱的奶白色短绒羊毛地毯被换成大红色的塑料“恭喜发财”地毯的震撼,还有光洁平整的墙壁上的油画被换成歪七扭八的“早生贵子”年画的错愕。
虽然说出来会让她觉得自己不礼貌,但是何惠梅单独出去住之后,她确实松了口气。
赵则一……赵则一当时什么也没说,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呢。
徐怜月一边思绪纷乱地回想着,一边收拾着房间内自己的私人物品,将它们塞进行李箱中。
她不善收纳,只能一股脑地先把东西收好再说。
电话响起,徐怜月漫不经心地接起来。
“夫人,我是小秦。赵总让我接您过去西城那边,我现在在您楼下,随时可以出发。”
“好,我现在下来。”
原来已经这个点了。徐怜月望了眼窗外,暮色西沉,煞是好看。
她上车后,小秦止不住地一直将头侧着来偷偷瞧她。
徐怜月很少瞧见这般不是正形的小秦,便一下子转过脸来冲着小秦恶作剧地做了个鬼脸。
“喂喂喂,小秦小秦,我是徐怜月,车上是我本人,你没认错。”
她作势举起手机贴在耳边,眼睛笑得像月牙。
看着她的笑脸,小秦也忍不住褪下扑克脸:“很适合您的新发型。”
想起来孙尧还闹嚷着要看自己的新造型,徐怜月随手拍了张自己的照片发过去。
他回复得很快:“公主陛下晚上好,记得好好吃饭哦。”
孙尧总是那么嘴甜,徐怜月看着他卖乖的表情包忍不住笑了出声。
换个发型,尝试一下以往未尝试的新事物的感觉还挺好的。
像是整个人都被带上焕然一新的滤镜。
周五的傍晚时分,正赶上下班放学的高峰期。车子行进的速度缓慢。
徐怜月靠在车窗旁,百无聊赖地看着玻璃后的另一个世界。
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充满着人间烟火气。街边有不少穿着蓝白校服的少男少女,三五成群地嬉闹着,是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
徐怜月的高中生活并没有什么像这种放学后与朋友一起在街上晃荡的时光。
爸爸看她看得紧,总是安排着司机压着点就在校门口等待她。
偏偏车型又惹眼。司机又总是一身古板正经的黑西装,甚至还戴着白手套来给她打开车门。
久而久之,几乎整个明德高中都知道高一有个大小姐。
还是个入学成绩吊车尾的大小姐,摆在明面上的“赞助式入学”。
她倒也算不上首例,但如此招摇的名车和她本人无所谓的态度倒是让她显得格外引人瞩目。
徐怜月并不在乎他们怎么谈论她,她不觉得利用自己奋斗半生的金钱权力资源去为孩子谋求更好的教育资源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她能感受到周围人瞧她的目光与看待旁人不一样,好奇、探究、奉承、不甘,还有嫉妒。
大多数未谙世事的高中生总以为大家踏进同一扇校门,便同是明德学生这一个起点,误以为彼此之间没有什么差异,都是为学习和考试而苦恼奋斗的人。
但徐怜月的存在像是明晃晃地告诉大家,人生来起点不一,总是会有人出生就在罗马。
但赵则一不同。
尽管徐怜月是他的同桌,但他却没有怎么将视线放在这位大小姐身上。
他每日按部就班地上下学,机械地完成学习任务,无甚区别地对待同学。对着她也是稀松平常的疏离态度。
徐怜月觉得他像游戏里到点就出现在学校,到点就消失离开的NPC。
长相俊美的很帅气的NPC,就连脸上的表情都是完美得没有多余的情绪外露,浅笑时嘴角的弧度都是恰到好处的礼貌与冷淡。
察觉到徐怜月放肆地落在他脸上的视线,NPC像是被触发到什么闲聊任务,微微偏过头来问她:“怎么了。”
徐怜月眨了眨眼睛,像优雅又淘气的布偶猫:“赵则一,教我功课吧。每天放学留下来一个小时左右教我学习,怎么样?”
徐怜月的要求说得理所当然,像是觉得对方肯定会答应。赵则一微微垂下睫毛,移开看她的视线:“没时间。”
她不依不饶,将身子凑近坐得如松似的少年:“我给你钱,我有很多钱。”
徐怜月闻到少年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像是被香火气日日熏染而来的气息,倒是和他内敛克制的形象十分匹配。
她不由分说地夺过他手上的笔,在一旁的草稿纸上面写了个数。“补习一次,给你这个数,怎么样?”
赵则一没说话,他的视线落在草稿纸上。
徐怜月不清楚学生补习的市场价,她是参照着父亲给她找的名师补习价格写的,稍低一些,但应该远远高于普通补习的市场价才对。
他应当是缺钱的。徐怜月透过他的文具背包鞋子,自行得出这个结论。
徐怜月有些虚,犹豫着是不是开价问题,微微挪开几乎贴上赵则一的身子。
赵则一开口了,他说:“好。”
有钱能使NPC推磨。
徐怜月说不上自己是希望他答应还是不答应。但听到他说好的那一瞬间,自己确实是高兴的。
也挺好,可以有借口迟些回家了。
车子平稳地停在小区门口,徐怜月从遥远的记忆中回过神来。
不要再去想从前了。
一想到从前,她总会对着赵则一宽待几分,她怕自己心软,怕赵则一一低头道歉就原谅他。
何惠梅的住处就在面前这栋楼的一层。她住惯平层巷里,又担心住高楼停电被困等原因,便选定此处。
望着厚重窗帘隐隐透出的灯光,徐怜月突然觉得有些心累。
她想回去了,她想家里的小白了。
但已经到门口了,她闷闷地吸了口气走了进去。
何惠梅正坐在客厅的小沙发上看着家庭伦理的电视剧,听见开门的声音,喜笑颜开地迎了上来。
瞧见一头粉金色的头发,还吓了一跳。她瞪大眼睛,快要蹦出眼眶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扫视着徐怜月。
“小月,怎么突然搞这么个怪发型啦。”
未等徐怜月回复,她就亲昵地拉住徐怜月的手将她领至厨房处。
“你们小年轻就是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颜色,讨个新奇嘛。”
徐怜月能触到她掌心里长期劳作的老茧,还有些许油腻的指腹。
“不过啊,染头发可伤身体了,特别是很容易伤害以后的宝宝的。”
徐怜月没有怀孕,听到她这番话甚至都要怀疑一下自己是不是吃胖了,叫她这般无端联想。
明明小腹平平,甚至这阵子还瘦了些。
“小月,你看,这是我一大早去市场买到的猪蹄,给你们炖个蹄花汤,可补了!好生养!”
何惠梅掀开锅盖,一股浓郁的香味随着热气翻滚而出。
“这是阿一小时候最喜欢的土豆炖排骨,你平时在家没事干呀,也可以多学着做一做,他最喜欢吃这个了。”
她拉着徐怜月在不大的厨房里逐一展示了今晚的菜店,才意犹未尽地扯着徐怜月坐下。
但何惠梅的絮叨却停不下来。
“这个头发啊……还是把它弄回黑色吧。这一头五颜六色的,出去大家都说闲话说你流里流气呢。”
徐怜月受不住,想开口反驳,又被她打断。
徐怜月便微微低头,作出一副认真听的模样,手指摩挲着戒指上璀璨的钻石。
“还有啊,我听人家说,养狗可对小宝宝不好。虽然现在还没有小孩啊,但到时有了小孩子,肯定是要把狗送走的哦。”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徐怜月的脸色,嘴巴却是不停。
电视机内嘈杂的家长里短伦理剧的背景音乐与她的絮叨重合着,厨房里传来重油烟的腻味,远方传来小区内小孩疯跑的尖叫声。
徐怜月左耳进右耳出,望着客厅悬挂的钟表盘上转动的秒针。
“我给你从老家带了些阿胶,回去记得喝喝,补补身子。这次回老家,隔壁家的伟强,跟阿一一样大,都已经两个大胖小子了。他们还问我什么时候抱孙子回去给他们瞧瞧,我说快了快了。他们都说我家孩子好看,小孩子肯定也俊得很呢。”
徐怜月一言不发,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秒针转动了一圈又一圈,她的戒指也被她拨动着转动了一圈又一圈。
她在等。
赵则一怎么还没到。
徐怜月真的不擅长应付这种局面。
年迈的铁门的关节干涩得很,轻轻一推便传来一阵哑而涩的声响,像摇摇欲坠的老人费力地迈着步子。
徐怜月却觉得这声音悦耳极了,她亮着眼睛望向被缓缓推开的门。
耀眼的粉金色头发随着她抬头的动作柔柔地滑过她的肩。
赵则一看着她几秒,面色不佳:“染头发做什么,不适合你。”
徐怜月愣了愣,不断转悠着戒指的动作像是宕机般停顿,慢慢低头移开看着他的视线。
仔细想来,赵则一似乎没怎么正面地给过她情感反馈。
他没有对她表达过充足的、十分的、唯一的爱意,即便他们成婚已久。
爱不是一种本能吗?
爱不是应该是冲动的第一反应吗?
爱是无法隐藏的吧。
就像她以往那般撞了南墙也不知疼与羞地追着赵则一跑。难以克制的情绪。
但是好像只是她追着赵则一,才能得到他的一顾,否则他只会一往直前地爬上属于他的顶端,不望向她一眼。
他会给她大房子和很多的钱,会给她做饭照顾她,会给她戴上戒指。
但是他似乎瞧不上她,他似乎从一开始就认定她是温室里不堪一击的花骨朵,徒有虚表而愚笨,连一道数学题都要反复讲解很多遍,所以才会吝啬于给她肯定。
也许在以往的某个瞬间他也曾对她心动过吧。但是现在,她不确定他是否对她只是责任。
他对她更像是某种报答,某种对于昔日大小姐的垂怜。
徐怜月微微吸入一口气,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先吃饭吧。”
算了,现在再去探究爱意又如何呢。
反正她都已经提了离婚,而他也与她同去民政局做申请了。
就不要再纠结地做他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