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古记事》苏迟晟

1、故事的开始

　　清晨，阳光透过潮湿的水汽打在教堂的尖顶上，唱诗班的孩子们进行餐前祈祷的同时，林勒正倒在满是跳蚤尸体的床铺上，心跳擂鼓般等待着那该死的犹太人催收高利贷。李夫人徘徊在待客厅里，喋喋不休着细数丈夫或因赌债或因酗酒欠下的账目单子，三天前那个酒鬼死在了莫因河里——或者更早，总之他在浮出水面后才被发现，浮肿的尸身一如喝酒喝到昏厥的模样。
　　昨天从墓地折返的路上，犹太人埃弗拉近乎是毫不遮掩地，迫不及待地拜访，不讲体面地向处于丧亲之痛的家庭征收欠款和利息。
　　尽管犹太人一向以更甚于魔鬼的名声生活在教民的周围，但这是林勒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恐惧他们的迫近。
　　妹妹丝蓝丽去年走进了领主老爷的府邸做女仆——凭着年轻的容色，林勒想好在妹妹已经脱离了家庭的泥潭，运气好些的话能嫁给一个好人家。
　　七点钟，八点钟，九点钟，敲门声一直没有响起。李夫人在门外徘徊的脚步声也逐渐停了下来。最终她推门而入，眼眶红肿笑着对他说：“魔鬼也会不准时。”
　　林勒似乎是不堪折磨般下了床走出去，喉咙像呼噜呼噜的破旧风箱传出声音：“但愿主能送他们回地狱。”
　　埃弗拉没有来，再也没有来。
　　林勒在绞刑架前停留许久，没能找到他的尸体，也许他早就逃出了这里，换了一个地方，继续沐浴在金子和蜜罐里。
　　无论如何，放贷人已然逃走，债务无主可寻，林勒仿佛遇到美梦般难以置信，而后现实又一次给他当头一棒——教会宣布接手债务，给教民们开启赎清贪婪享乐之罪的大门。
　　他颤抖着祈祷，主啊，倘若祭坛两侧站立着食人的恶鬼，为何放任他们吸食信徒的血肉，倘若信众有罪，为何要让贪婪的魔鬼做代罚者。

　　米叶安夫人说欲望先于爱情，就像主教先于上帝存在。
　　作为坐拥亡夫全部遗产的寡妇，米叶安夫人是社交场上毋庸置疑的主角之一，她往往站在大厅中央烛火最明亮的地方，摇晃着绘有东方图景的小巧折扇，牛奶的脸庞上涂抹着红草，弯弯的眼睛总是像处女一样天真。
　　林勒生着纯黑的头发和星夜的眼睛，同他的妹妹一样，生来一副好皮相，幼时承接教皇的授礼，再大一点几乎是顺理成章地与妇人们上床，换来倾倒在脊骨上的酒水。
　　酒鬼父亲从他父亲那里继承了骑士的名头，一把并不锋利的剑和一匹垂垂老矣的马，可怜的年轻人无力凭借这些维系贵族的荣耀，在短暂的愤懑不甘后便转向了堕落。
　　到林勒明白剑和马的死去意味着什么时，仿佛一切都早已注定，齿轮互相啮合着把他推到现在的位置，他想起儿时在黏腻和猩红的痛苦中望见天父的手向他张开，又在静止的距离中被主教大人翻转过去。
　　现在他终于得病了，皮肤终日带着潮红，肺里生长出杂草弥漫着烟雾和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