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彤石月雨

1、靡靡之音

　　夜色渐浓，这座巍峨宏伟的宫城之内，依旧有着美妙绝伦的丝竹之声在飘荡，与夏日黏稠的空气相互交融，腻在人的耳边久久不去。
　　抚辰殿中，皇帝正与几位妃嫔在赏曲观舞，殿内的冰鉴内，堆积着冰块，散发幽幽的寒气。这寒气逐渐为暑热所吞噬，又有内监不断加冰。旁边的宫人寸步不离盯着这方冰鉴，因为这关乎她的性命，稍有不慎，令一丝热气烦扰到了宝座上的帝王，就不仅是她一个人的灾难了，还可能会牵连全家。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皇帝的眼睛黏在其中一位舞姬的腰肢上，浑浊的双目经过酒酿的催发，蜿蜒着几根血丝，眼下青黑，嘴角挂着笑，在灯光照耀下，愈发显得面容可怖。
　　几位嫔妃见状，相互之间以眉目传意，纷纷知情识趣地起身，向皇帝请求告退。皇帝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命几人退下。她们不敢打扰皇帝继续寻欢作乐，带着身畔的宫娥，悄无声息地躬身退出了抚辰殿。行至殿外，几人皆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对视一笑，就匆匆赶回自己的寝殿休憩。皇帝喜怒不定，身旁的宫妃侍从动辄得咎，无人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有今日没有明日。这几位嫔妃方才在皇帝身侧，表面上言笑晏晏，推杯换盏，担心坏了皇帝兴致，实则心中悬着一块巨石，就怕哪一个字或者是哪一个举动惹了皇帝不快，身家性命就要不保。昔日，负责侍奉皇帝浣手的一位宫女，在皇帝午睡醒来后，正垂首跪在皇帝面前，举着金盆，大气也不敢出。皇帝见此女肤如凝脂，手若柔荑，赞了一声：“美哉，手也！”随后，皇帝便将宫女的双手赏赐给了自己的宠臣——侍中阮佃夫。阮佃夫当即进宫拜见皇帝谢恩，并且之后又在民间搜集了十位美女，献给皇帝，以彰显自己的忠心不二。
　　宫中侍女由是纷纷对皇帝避之不及，唯恐自己在皇帝面前招了眼，选择日日不施粉黛，拒着绫罗。此前，倒是有臣子鼓足勇气向皇帝谏言，都被皇帝送去见了先帝。在皇帝大刀阔斧的清洗之后，群臣皆像极了鹌鹑，朝堂之上，唯唯诺诺，不去做那出头的椽子。不少文臣向皇帝上表，歌功颂德，奏表中言陛下不愧为圣明天子，是臣民的君父，天下万民莫不忠于陛下，景仰陛下。皇帝阅览了这些奏表，不免飘飘然起来，认为自己乃是真龙化身，这江山如此稳固，而操劳朝政、为国为民的自己，已然够辛勤了，也应当张弛有度，适时歇息，小事自然有群臣帮朕分忧，于是便一味贪图享乐，专注渔色，将处理日常政务的权利交予侍中阮佃夫、中书通事舍人王隆建等人，在后宫做一个逍遥快活的天子。阮佃夫、王隆建等人则抓准时机，在朝中大肆清除异己，卖官鬻爵，不久之后又因争权反目成仇，明争暗斗，搞得朝野上下，乌烟瘴气。永光八年，萧氏王朝这盏灯就在如此的歌舞升平中，继续燃烧着。
　　眼见烈日当空，这酷暑难耐，田里的禾苗已经快要熬不住了，耷拉着脑袋，气息奄奄。俞源村中，大家的脸上不见往日的笑容，都愁眉苦脸，长吁短叹。李语深抬头看了一眼，那悬于上苍的乌轮，令人难以直视，只是一眼，就会产生目眩之感。已经多日不曾有雨了，田地豁开了裂缝，村民们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将河道中的水引入灌溉，可之后连河道都要干涸了。这下子，村民也无法可想，有人便提出祭祀雨神以求雨。此人说，这求雨可是大有讲究的，如果不遵循规矩来，就会触怒雨神，此地就会十年不下雨。村民们此时已经六神无主，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听他说触怒雨神则会十年不下雨，都不敢反驳他说的话。这人继续说，祭祀雨神，需要童女加之丰厚的祭品，因为童女见过的世间污浊少，代表着纯净，而祭品一定要丰厚，除了三牲之外，还要有金银，以此表达向雨神求雨的诚心。
　　却说此人姓甚名何？他原名张范，是几年前自外乡来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在原来的地界上，就是一条地头蛇。欺凌弱小、拐卖人口、敲诈勒索的事情没少做过，罪行可谓是罄竹难书。可是他巴结上了县衙里的师爷，给人家做了干孙子，由此便更为嚣张，欺行霸市，人们见他如见豺狼。有一日，他在例行讹诈众商贩的时候，卖嫩豆花儿的杨二婶的女儿，不小心让他给瞧见了。杨二婶的女儿生得貌美如花，平时都让她藏在家中，可这段时日杨二婶病了，身体不好，才有起色，便出来做生意。女儿劝不住她，便跟在杨二嫂身边，帮她分摊做事。为了不惹人注目，她还蒙了一块面巾，只闷头干活儿，不多讲话。杨二嫂原本想的是多给女儿攒下几个钱，可她没有预料到大祸即将临头。
　　张范勒索的时候，瞅见另一边有一个身形削肩膀、杨柳腰的姑娘躲在杨二婶身后。张范按捺不住不住好奇心，就上前拽开阻挡的杨二婶，抓住姑娘的手臂，一把将面巾扯了下来。好一张芙蓉面！杨二婶扑上来拦在女儿身前，急忙哀求道，无论要多少钱，自己都会给。但张范见色起意，要带走杨二婶的女儿，便掀翻了杨二婶，拉着人就要强抢。杨二婶趴在地上，死死地抱住张范的腿，张范不耐烦，踹了杨二婶几脚，直接踹得杨二婶吐了血。杨二婶的双手无力地垂落了下来，围观众人慑于张范往日淫威，又知其与师爷攀上了交情，不敢上前，纷纷侧目而视。
　　杨二婶的女儿哭喊着，拼死阻止张范的暴行，被张范掴了一巴掌，半拖半拽拉着离开了此处，哭声凄厉，仿若杜鹃啼血。众人见张范离开，七手八脚抬起杨二婶，送回家中，请来郎中查看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