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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在黑暗的屋子里向往蓝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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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
那时我在上一年级,村里的小学距家也就一两里路,我们每天都是自己上下学。
去上学的路是一条直路,过了个十字路口,就是下一村了。有一间房子窗户面向马路,是一扇只用了几根铁棍限制住了的窗子,简陋的像什么也没围住,又好像什么都围住了。
里面常常关着一个疯女人,偶尔也会放出来,因为她会猛的去拽路人和他们进行撕扯,有时候是大人,有时候是上学路上的小孩。
因为这样,她又被关进了黑暗的屋子里。我看过她的眼睛,那是下午的最后一节体育课,我偷偷的逃走,去争着做第一个到家的人。
经过她的窗户时,充满恐惧地放轻脚步,怕她会冲出来,意外的听见了她好像在唱歌。周围没有大人,好奇心让我控制不住脚步穿过被垃圾压着的春天刚刚长出的嫩草,慢慢靠近黑暗包裹着她的窗子。
下一秒,她看了过来,对视上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大大的,却看着黯淡无光,披着一头黑色又很脏的长发。看着很年轻,像三十岁左右的样子。
她的嘴里总是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语言,要是有人看着她,听她说,她就说的更加起劲,没人听的时候,她也说,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害怕的想逃跑,但是她没有起身来抓我,只是一直看着我笑,可能因为有几根铁棍相隔,让我的胆量随着心中的好奇无限放大。
我问她,你是在唱歌吗?唱的什么啊?她没说话,还是一直看着我笑。也许是我的声音太大,惊动了隔壁院子里的老头,他训斥的把我赶走,我不服气的边扮鬼脸边跑。
这个老头叫孙富贵,今年虽然才五十多岁,却已经弯腰驼背,满头白发,留着长长的胡子像极了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
听村里的人们八卦说,孙富贵一直都没结过婚,每天沉浸在抽烟喝酒打牌中。十年前,孙富贵的姐姐找到一个自称是媒婆的女人,打听能不能给孙富贵讨个媳妇。
于是,过两天就领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媒婆说她智力不行,所以送来时她才是个二十岁的姑娘。
孙富贵也就是在四十多岁的时候,花了两千多,“娶”了一个女人,那个现在被关在“笼子”里的女人。
那时才刚过完新年,还没来得及逃脱开冬天的冷漠色,她就被媒婆强制着穿了一个红色的大棉袄,用所谓的喜气试图带来一个提心吊胆的春天。
村里的男女老少争先恐后地来看这个“新娘”,他们把她围住,妇女们像是得了新话题的彩头,张牙舞爪的对着女人指点着,说着挑逗她而她又听不懂的语言,围绕着她,像个专家般侃侃而谈。
男人们大多则是羡慕,借着说话时的浮夸动作,在女人的脸上,手上,被大棉袄包裹着的腰上和屁股上摸了一遍又一遍。他们夸她长的年轻,长的漂亮,却说是孙富贵的福气。
孙富贵极其享受这个被夸赞的过程。在这两天,他的家里从没这样热闹过,只要有人来,女人就会被孙富贵从角落拉出来,面对一波又一波熟悉且陌生的面孔。
她内心的害怕使她忍不住往后缩,这个所谓的新家怕她逃跑,栅栏般的门让孙富贵用铁丝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空荡的院子和屋子里,没一个属于她的角落。因为逃不开,在她身上才出现反抗,仅换来了一个又一个打在脸上的清脆巴掌。即使女人长得漂亮。
白天女人蹲在角落里一声不吭,黑夜却总能听见她的惨叫声。第二天,附近的男人用着一副丑恶的嘴脸调侃着孙富贵宝刀未老,在自以为的夸赞中,孙富贵当晚的罪恶就会变本加厉。
这个女人没有名字,她只是想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她无力的反抗被人们说成是发了疯。此后的大人小孩见了都会喊说一句疯女人,像成为了规矩一般。
没过两年,瘦了一大圈的女人生下了一个女儿,叫孙琴琴,比我大一岁。可能是老来得子,孙富贵一次也没打骂过孙琴琴,虽然她又黑又瘦,他却整天把她当成宝一般,说是像极了自己,是亲闺女。
我和孙琴琴在一个学校上学,我上一年级,她上二年级,经常有同学来嘲笑她的家事,说她有个老父亲和一个傻了的母亲。
她反驳,他们就借此机会打骂她,此后,孙琴琴就经常躲进厕所的“胡同”里,这里好像渐渐的成为她的一片天地,即使这里又脏又乱,但她不在乎,因为她的家也是这样。
回到家,孙琴琴把在学校受得起全都撒在她妈妈的身上,模仿着他老子的拳打脚踢。嘴里也说着欺负她的人说的话,骂她妈是个疯女人。女人嘴里咕哝着听不懂也听不清的话,对着孙琴琴嘿嘿的笑。
女人已经没了思想,也不像刚来到时般怯懦。村里的人说让孙富贵打成了神经病,可打骂的时候,多数人是看热闹,少有人去拦着。
有一天早上,我把书包放在座位上就冲去上厕所。我看她一个人蹲在那里吃鸡蛋,我问她为什么不出去吃,这里很臭,她防备心很重的瞪了我一眼,说了句,要你管!
碰了一鼻子灰,我无言,就没再问过了。
那时正逢夏天,傍晚的风也很燥热。孙富贵已经不怕女人再逃跑了,怕她会伤害到我们这些路过的人,就在窗外用绳子拴住她的脚脖,她就跪坐在地上,一坐就是一整天。
时间渐渐久了,女人也越来越瘦弱,看起来像皮包骨一般。她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或者说她从未拥有过。
第二次近距离的看她,还是因为我又逃了那节体育课。回家的路上,我本来准备低着头去走经过她的那一小段路,可我老远就看见了她很是欣喜的朝我招手的模样。
我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蛋黄派问她要不要吃,她没接,只是看着我嘿嘿的笑。我撕开包装,塞在了她手里,她愣了一下。我站着,她坐在地上,还好我矮小的身子没遮挡住远处的黄昏印在她眼睛里的光。
看见她把东西吃了,我就匆忙走了。不是因为害怕她,也许是怕惊动老头再打她,也许是太想做那个回家的第一名。
学校放假了,我也很少再去走过了十字路口的那条路。
暑假有一次傍晚,妈妈让我去十字路口旁边的超市买包盐。偶然听到在树下打牌的一群人正在讨论女人的事,他们说女人得了个传染病。我慌忙问是什么病,大人们一边说着自己也不知道,还顺带着说一句小孩子懂什么。
我慌忙的忘那条路上跑,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慌张什么,只恨手里的那包盐太重,让我跑得太慢了。
到了地方发现果然女人不在那里了,我趴在门口往里探,什么动静也没有。拴在院子里的狗一直朝我叫,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就慌忙的走开了。
没人知道女人怎么了,就像刚开始就对她不了解一样。
开学之后的几个星期我也没再见过她。可是那天的风很大,秋天的树叶本就经不起风吹,只要发出邀请,它们就随着飘摇。天气预报说明天会下场大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也渐渐凉了起来。
下午放学,下课铃声的敲打也迎来了风的狂欢,我们一边跑回家一边欢呼着去抓空中飘着的叶子。中午的天气还很燥热,现在已吹起了微凉的风。
我再次见到了那个女人,看来她的病已经好起来了,她学着我们的样子去跑着抓空中的树叶,满心的欢喜流出她的眼睛。
这一刻,她像一只重获自由的鸟儿,我是多么的希望下一秒她能够就飞向天空。
天凉了,我也很少见到她了。每天上下学都会下意识的看一眼,无论是在外面还是在院子里的角落,都没了她的身影。
已经到了冬天,我和妈妈一起去地里看麦子的长成。偶然发现她在路边的麦垛里坐着,那么冷的天,她只裹着一件军绿色的大衣,我大为震惊。我问妈妈,她为什么在这里。妈妈说是老头不要她了,过两天有人把她拉走。
她能去哪里,又会被人卖到何地,我不知道。我和妈妈说过之后,跑回家给她拿了两个馒头,捧了满满一杯热水。临走又塞给她一个蛋黄派,没再问她要不要,她也没再对着我笑。妈妈怕她伤害我,催促着我快走,我就离开了。
等到下午,我借着找小伙伴的理由再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麦垛旁除了吃掉的馒头残渣外,还有一个撕开了包装的完整的蛋黄派。
我蹲在地上大哭,我也不知道具体原因是什么,只是我们再也不能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