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时向早意》鱼卷粥

2、工作

　　“再考虑考虑我吧，”向晚低着头，将手中的简历猛地递出去，“我能加班，也不要加班费，我什么都可以学，希望贵公司给我一个机会，我会成长得很快的。”

　　人事指了指门外排队的几十个大学生，比向晚年轻、比向晚开价低，尽然是不言而喻的拒绝。

　　没有人愿意在三伏天的正午出门，尤其是顶着烈烈骄阳，沥青大道蒸腾起氤氲的热浪，若是生鸡蛋放在上面能被立刻烤熟，只让人叫苦喋喋。

　　除了必须要找工作的向晚。

　　日头正盛，向晚灰溜溜地站在写字楼门口，擦了擦额头不断冒出的热汗。

　　她只有一身算得上不错的面试衣服，如今全被汗湿了紧紧贴在后背。

　　拘谨的服装让她感到不太舒服，可也不敢大幅度活动，这个天气，多动一下就多遭罪一回。

　　顺着这条街，不远处就是昌都大学，正值工作日，街上没什么人。

　　向晚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决定还是随便吃点儿什么填饱一下持续抗议的胃。

　　-

　　“叮铃——”

　　便利店的门铃响了。

　　迎面扑来的冷气终于是让向晚松了一口气，凉爽的气息让她四肢百骸都松快不少，她停留在货架上，一个一个仔细地比对着价格。

　　金枪鱼饭团，八块。培根三明治，九块。鸡肉盖饭，十二块。

　　她摸了摸空荡荡的荷包，掏出手机反复查看余额。

　　还有八十多。

　　不舍的手指在上面几种食材上划过，停留片刻，她蹲下来，拿了最底下的酸菜泡面。

　　只要四块。

　　便利店提供免费热水和座位，向晚将沉甸甸的背包搁在前面，趴在桌子上小憩，思绪穿过透亮的玻璃窗直直地落到外面的梧桐大街上。

　　梧桐大街是昌都大学附近出名的几个约会地点。

　　每至盛夏，宽阔的梧桐叶繁茂葱郁，层层叠叠，稀稀拉拉的光斑从叶缝间溜进来，垂在恋人的眼下，恍若金灿灿的太阳。

　　据说只要和恋人牵着手完整地走过梧桐大街，那么幸运之神就会眷顾这一对眷侣。

　　当然，当年的向晚和时序也曾走过。

　　叶栀在街尾遥遥地叫她，在错落的灯光中，向晚徐徐回头，咔擦一声，画面就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一手牵着她的少年，另一只手遮蔽在她头顶，为她拂去施施然下落的叶片，少年的目光定定地瞧着她，再无其他，盯着她就好像盯着至高无上的珍宝。

　　这张照片，至今还被向晚用做电脑壁纸。

　　-

　　店员将向晚的面端来，还捎来一瓶矿泉水，“你的泡面好了。”

　　“我没有，”向晚赶紧摆摆手，“我没有点水。”

　　店员看来是昌都大学在这里兼职的学生，眉眼年轻，她眨眨眼，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说：“姐姐，这是送给你的。”

　　向晚心头一热，鼻尖一酸，雾气就钻进眼眶里，她哽咽着说：“谢谢。”

　　店员哪里见过这个阵势，顿时手忙脚乱起来，又是从口袋里摸出纸巾，又是着急忙慌地递过去，等看到向晚自己把断了线的眼泪擦干，想了想，又回到柜台，扫了一包糖。

　　向晚还想拒绝，店员不顾劝阻直接把包装拆了，趁向晚张口的机会，塞了一颗进去。

　　丝丝甜意从舌尖冒出，向晚不自觉感到又有湿意从眼中冒出，她赶紧抬头眨眨眼，强行将泪意憋回去。平复心情之后，她说：“谢谢。”

　　店员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正午顾客少，她拉了把椅子坐在向晚旁边，思索片刻，问：“你是来这边的创业中心找工作的吗？”

　　向晚面对陌生人的善意，也不好拒绝，她回答说：“嗯......可惜不怎么顺利，空档期太长，现在都想招更年轻的，例如你们。”

　　店员惊讶，面前的女子不过二十出头，明眸皓齿，肌肤凝雪，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更是我见犹怜，样貌在她看来也是见过里最漂亮的那一挂了。

　　店员问：“这么好看，也找不到工作吗？”

　　向晚被小姑娘愤愤不平的表情逗笑，忍俊不禁，笑着说：“那要是靠着模样找到的工作，你敢去吗？”

　　店员略一沉思，咋舌道：“确实。”

　　当下社会对女性恶意良多，若是漂亮的女性干到中层，断会被人编排是靠着特殊渠道，若是刚刚入门，也会被腹诽干爹众多。向晚不想成为被议论的一员，挑选公司时也总是小心为上。

　　向晚说：“但还是谢谢你，送我水，又送我糖。”

　　店员眨眨眼，悄悄说：“女孩子可不能哭，哭起来就不好看了。”

　　阳光灿烂，洒金般的光线落到她们肩头。

　　店员忽然福至心灵，指了指门口的竖排，说：“啊，我记得，零工驿站有发几个兼职招聘，有几个日薪挺高的，要不要试试。”

　　简直是喜出望外。

　　向晚问：“真的吗？我也可以吗？”

　　店员上下打量了一下向晚，露出迟疑的神色，说：“但不确定，姐姐你能不能坚持，都挺辛苦的。昨天刚来给我，还没贴出去，我好像看到一个电子厂的，日薪三百，还包吃住呢。”

　　还包吃住，更是意外之喜。

　　向晚连忙点头，心中又松快不少。

　　店员看她细腻嫩肉的样子，说：“姐姐你真的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完全没问题。”

　　一天三百，还包吃住，等于说工资可以全部攒起来，向晚还缺房东一千的房租，四五天就能赚回来，剩下的可以还债，她背上还有不少外债。

　　没有比这更好的工作了。

　　不一会儿，向晚的面碗见底，店员也笑着回来，摇摇手，给她展示了手里的招聘启事。

　　昌都市是个老牌城市，人口密集，不少电子代工厂开在郊区。招聘启事中的就是其中之一，成安电子厂，招聘流水线暑期工，日薪三百，包吃住，周结。

　　薄薄一张纸被搁在手里，向晚九十度鞠了个躬，谦卑极了。

　　她几乎有些哽咽，说：“谢谢，真的谢谢。”

　　-

　　打电话给成安电子厂的人事，加上联系方式，对方只是五秒钟扫了一眼她的简历，就给她发消息：“这行你干得来吗？”

　　向晚赶紧说：“我很能吃苦的！我曾经三天三夜都没合眼，什么杂事我都能干的。”

　　对方还有些犹豫。

　　也不怪对方，向晚知道自己的简历除了空档期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名牌大学毕业，诸多实习，在校热心公益，样样拔高。一个普通的电子厂，当然担心她干不长久。

　　向晚赶紧出击，又补充说：“我可以加班，我还可以签合同，如果我提前离职了，我赔违约金。”

　　对方说：“倒不是因为这个，现在电子厂也蛮正规的，不会说黑了你们的工资，也不敢黑啊。问题是——”

　　向晚不知道对方还在迟疑什么。

　　“娇生惯养的，受不了我们这一行的强度吧。”

　　向晚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指节处的老茧，大拇指上还包着创可贴，手腕上因为腱鞘炎而贴上膏药，她哪里还有半分娇生惯养的模样。

　　“家里早破产了，我可以吃苦的。”

　　向晚像是不放心，给对方看了自己前几天去医院挂水时拍的手的照片，那个时候是用来请假的，大概是因为请假这个原因，她上份工作才被辞退。

　　一双白皙的手如今变得粗糙而干砺，深深浅浅的疤痕在后背上纵横，一点儿也不像一个花季青年女性的手。

　　对方这下放心了：“行，那你被录用了，傍晚就过来上班吧，先来报道，明天正式上岗。”

　　没有提到周休月休，也很正常，干这一行的基本默认是全年无休。

　　对方发了个地址和对接组长的联系方式。

　　-

　　工作问题解决，还有其他同样重要的事情需要她安排。

　　向晚回家收拾东西，她的随身物品不多，既然傍晚就要去，最重要的是安顿家里的小狗。

　　刚一开门，热情的小狗就扑了上来，向晚差点儿没被二十来斤的个头袭击倒地。

　　富贵儿是个不太好看的比格犬，大耳朵，不太聪明的眼神，旺盛的精力，和永无止境的好奇心。幸好如今它已经八岁，精力大不如从前，在向晚曾经的年少记忆里，两三岁的富贵儿曾经是老家的一大霸王，拆家滚泥，无恶不作。

　　“好了好了，富贵儿。”向晚揉揉小狗的脑袋，撕开一包冻干喂给它，自言自语说：“以后我估计没什么空陪你了，你自己在家可以吗？”

　　富贵儿湿漉漉的大眼睛眼巴巴望着向晚，毛茸茸的尾巴也甩来甩去。

　　好吧，向晚投降了。看来不太行。

　　关键时期，向晚拨通了闺蜜的电话。

　　“叶栀，救我——”

　　正躺在宿舍看剧的叶栀刚一接通，就立刻坐直，差点儿从床上弹下来，着急的问：“怎么了？地点，我马上来。”

　　“帮我陪富贵儿。”

　　刚才还信誓旦旦的人一口回绝：“我拒绝。”

　　向晚：“？”

　　这和剧本里演的不太一样啊。

　　叶栀回道：“晚晚，你是不是脱离社会太久了，你知道现在有个很火的博主叫比格犬受害者联盟吗？”

　　向晚：“似有耳闻。”

　　叶栀痛心疾首：“那你还让我帮你遛富贵儿，岂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一会儿工夫，向晚在搜索引擎里输入那个奇怪的名字，从头看下来，越看越皱眉。

　　好吧，大概能理解为什么叶栀会这么说了。

　　因为比格犬这种生物，非忍耐力极强的人不可养。

　　向晚是天选坚韧不拔的忍人，但是一向心直口快的叶栀可干不了这个活儿。

　　向晚问：“那你帮我出个主意，我找到了工作，以后会很忙，没办法管它了。”

　　叶栀：“什么工作，你去当模特了？你这个脸蛋和身材，当个模特不是轻而易举吗？”

　　向晚浑身一抖，说：“干不来那一行，去电子厂上班了。”

　　叶栀：“？”

　　叶栀：“你认真的？”

　　向晚：“嗯，靠自己的双手得来的钱，我花着安心一些。”

　　叶栀：“......真是败给你了。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别人往这一行挤都挤不进去，你现在趁着互联网风向，就应该小火一把，那样你的债也能早点儿还清。”

　　向晚：“不太想露脸。现在的技术，谁都说不准。”

　　她指的什么，同为女性的叶栀自然是明白的。换脸技术发达，落井下石之人数不胜数，这个年头对女性最大的恶意就是审判她的道德。

　　人无完人，没有人经得起反复细致的推敲。

　　叶栀关掉无聊的泡沫偶像剧，打开昌都大学论坛，提议道：“那就发帖子问呗，现在的大学生可热心了，付费上班都有人去，廉价劳动力。”

　　“但是——”

　　“还犹豫什么啊？时序早把你忘了，还怕什么。而且现在除了学校论坛，哪里还能找到靠谱的人帮你遛狗啊，也不怕富贵儿被人偷了。”

　　向晚低头和富贵儿对视了一样。

　　富贵儿眨巴眨巴湿漉漉的大眼。

　　她投降，面对小狗，面冷心硬的托塔天王来了都得投降。

　　“我毕业了，现在没有学校论坛的账号。”

　　叶栀不在意的说：“这都不是事，忘记你闺蜜我可是十级冲浪选手了吗？一个帖子而已，你拿我的账号发。”

　　眨眼间，叶栀已经将账号密码大剌剌地传过来。

　　她一边输入，一边听见叶栀说：“顺便想建议你，现在的大学生别说帮你遛狗了，让他们付费遛狗都行，大家都快被学业逼疯了。不如你开条件，帮你遛狗的人也要帮你从图书馆借书。”

　　原先是叶栀帮向晚从昌都大学的图书馆借书出来看，但是叶栀向来不是个爱学习的性格，总是忘了还，次数多了，被图书馆系统拉黑，已经不让她外借了。

　　向晚：“付费遛狗，这样也行？”

　　早知道不如出卖富贵儿的身体了。

　　叶栀点点头，深刻的说：“你这种学霸大概是想不到期末的大学生是一种多么容易死掉的生物。”

　　昌都大学的论坛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几个版块。

　　向晚找到生活区，小心翼翼避免手误点开叶栀收藏的一长串八卦帖子的记录，然后选了两张富贵儿弱小可怜的幼时照骗，又编辑了一个刚从那个比格犬受害者联盟学来的足够醒目的标题。

　　点击，发送。

　　不到十分钟，那个标题为【原来婚姻中，不被爱的那个才是插足者。点开我，诚招大学生上门遛狗。】的帖子就被立刻顶上去。

　　未读消息，9999+

　　【容易死的大学生】：我直接进行一个三百六十度转体三圈半滑跪到比格大王□□的大动作。抱住宝，进行一个疯狂吸的大动作。

　　【已有闺，勿扰】：世界没有小狗还能转？硬撑罢了！

　　【老板同事在天堂】：是上班上得我到天堂了吗？怎么看见了这么可爱的比格。

　　【纯粹猫狗主义】：都闪开！让我来帮助宝！我才大一，年轻力壮身体好，能遛八个宝。

　　【重生成为比格犬创死世界】：都没看见我的ID吗？我和宝才是天生一对，我付费上班，自带零食，宝保证被我服侍得服服帖帖。

　　......

　　一连串的消息刷得向晚眼睛都花了，她现在对于叶栀说的期末的大学生精神状态堪忧已经深有体会。

　　应聘的人太多，哪怕向晚把条件缩减到有空的大四也有上百个人申请，再加上需要帮她从图书馆借书的条例，没想到完全没有劝退。

　　未读消息弹个不停，完全没有止息的意思。

　　向晚对于选谁没有任何头绪。

　　她打开电脑，输入账号密码登入了她的视频网站账号，轻车熟路地点进粉丝群。

　　最近忙，她很少在群里和粉丝们互动，趁这个机会，她赶紧和大家闲聊了一段时间，顺便问他们选个数字选什么。

　　【渔舟向晚】：帮我从1-150里选一个数字吧~

　　【鼠鼠我啊】：（尖叫）（扭曲）（阴暗的爬行）我只是一只下水道里的老鼠，我不识数。

　　向晚：......

　　【贞洁是男人最好的嫁妆】：我选1，因为我是1。

　　向晚：？

　　【早到不如晚到】：我选8，因为愿天堂没有早八。

　　【迟到】：那我选96，因为愿天堂没有996。

　　【早到不如迟到】：你模仿我的id？还模仿我的面？

　　【赚够一百万就退休】：都别吵，让我来选。

　　【渔舟向晚】：你选~

　　【赚够一百万就退休】：我选三千万，因为千万要平安，千万要健康，千万要幸福。

　　【早到不如迟到】：你故意找茬是吧！

　　【迟到】：谢谢啊。

　　向晚面对叽叽喳喳的讨论，有些后悔这个决定了。

　　【百年心（管理员）】：我选。

　　一语既出，全群安静。

　　向晚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赶紧扑上去。

　　【渔舟向晚】：心心，你说吧~

　　【百年心（管理员）】：一百。

　　【赚够一百万就退休】：大魔王说的有道理，人生须臾不过百年。

　　【早到不如迟到】：有狗叫？

　　【贞洁是男人最好的嫁妆】：百年孤独，有文化，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

　　【早到不如迟到】：又来一个？

　　【迟到】：所以是什么意思？

　　没人理他。

　　【渔舟向晚】：为什么？

　　【百年心（管理员）】：我的ID。

　　众人：“......”

　　屏幕后的向晚无语凝噎。

　　非常简洁，很有道理，非常百年心的作风。

　　-

　　提议被采纳，向晚顺着报名的人数里挨个数，数到第一百个，id是一串系统自带的名称。向晚有些不放心，但是昌都大学的账号都是实名认证，只有在校学生可以发言。

　　她又反复看了这个人的申请发言：大四，无实习，很闲，喜欢小狗，可以帮忙。

　　也很简单，非常直接。

　　行，就这个人了。

　　向晚私聊对方，留下了地址和联系方式，又怕人反悔，毕竟富贵儿可是比格犬，她装模作样的拟定了一个半年帮忙遛狗的合同。

　　半年内，乙方不可转让、不可取消。

　　违约加长半年。

　　非常好，向晚看着这个处处对自己都是好处的遛狗合同，非常满意。

　　-

　　直到向晚的门被敲响。

　　她正在吹头发，晚上有夜班，她想准备干净了再去工厂，那边可能没有足够的热水。

　　湿漉漉的头发被发帽裹进去，只露出一片光洁的额头，脚上踩着一个鲨鱼拖鞋，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向晚就这么去开门。

　　门打开，外面站着一个长身而立、俊逸隽永的男子。

　　向晚把门关上。

　　一定是她打开门的方式不对。

　　向晚深呼吸一口，再开门。

　　很好。

　　身如玉树，英挺利索。俊朗的男子外貌挑不出来什么毛病，五官立体，线条清晰，可以说得上俊逸非凡。黑曜石一般的深邃瞳孔正牢牢地盯着向晚，桀骜的眉目下是凌厉的眼神。

　　此刻，他正挂着一个无懈可击的笑，说：“您好，上门遛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