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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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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就是特控局。”解晋容说。
他们在一辆大SUV上,云坐在中间,左右是解晋容和卫九川,但云对于即将到达的地方似乎不是很感兴趣,她没什么表情,甚至还有闲心抽出一根小枝条拨弄卫九川的手指。
年轻的前特战队长叹了口气,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了一下枝条顶端的嫩芽,这小东西受了惊,唰一下蹿回云的袖口里。
云依然望着前面,唇角却若有若无地勾出一丝笑影。
解晋容:“……”
她觉得她不应该坐在这。
陈随明从前排副驾驶上探过头来,脸上挂着亲切和煦到阳光普照般的笑容,“云女士,我们现在经费有限,暂时就委屈你先住在局里,以后有条件再换更好的地方,行吗?”
虽然是个疑问句,但说的内容却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特控局位置偏僻,还有行动队在侧,如果发生意外多少能减少点损失——云理解了他的意思,但她不是很在乎这个,点点头。
“吉祥呢?”
那条大狗是个问题,主要是没有足够大的空间能用来养狗。不过在女巫和荆兰英达成协议后老陈就紧急联络了李文华,老李也是能力过人,居然真的在短短两个小时里折腾出一个巨大的狗窝,足够吉祥在里面休息。
“到了以后可能要抽个血。”陈随明仔细观察着云的神色,见她不太反感这个,于是就继续说下去,“还有,周荣波周教授想见见你。”
云对这个名字没有特别的反应,就和听到一个普通人名一样,甚至还有点茫然,“他,是谁?”
陈随明盯着她的脸,“他自称是你的父亲。你叫周云弥。”
“……”
云沉默。
破碎的记忆里隐约浮起一个人影,如同玻璃纸上落下淡墨,她看不清那个人是谁,只有朦朦胧胧的声音带着笑意在呼唤她。
“小弥……小弥……”
是的,她叫……云弥。她恍恍然地想。
金色铺天盖地,如同梦境,有人在她面前,她好像一下子变得很矮,步履跌跌撞撞地向前追,却只能看到对方的腿。若有若无的笑声在她耳边回荡,但……并不像个男人。
那是……母亲吗?
云眨眨眼。
身旁有人轻轻贴过来,但又很谨慎地停在安全界限之外,淡淡的暖意透过窄窄的距离扑在身上,是卫九川。云没说话,但有两根藤蔓从她的袖口探出去,息息索索地爬到他手掌上,就很安分地不动了。
很像是什么小动物……只是小动物大抵应该更柔软一点。
卫九川弯曲手指,把那两根藤蔓笼在手里,细细的叶片穿过指缝,有点痒痒的。云就像什么都没做过似的,还在原地坐得板板正正,不忘顺口问一句,“还有多久到?”
解晋容假装没看见他们两个的小动作,回答,“十分钟。”
十分钟很快,转瞬即到。
车队慢慢驶入特控局大院,停在楼前。宋椒赶紧过来迎,“陈局,解处,地方都安排好了,现在过去吗?”
云从车上下来,环顾四周。
特控局的大院是个凹字形结构,三面是楼,一面是大门,院子里绿化做得不错,花坛里郁郁葱葱,看得出来平时有人在精心维护。她转脸面对宋椒,那双非人的眼睛绿得简直犹如雨中森林,“你看过,彩色的雨。”
“什么?”解晋容吃了一惊,她此前在地下收容处,出来之后才知道这回事,但还没来得及详细了解,云也没见过,她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云没抬手,但有一根枝条从她袖口探出来,在宋椒面前扫了一下,动作颇似犬类嗅闻。宋椒头一次亲身经历这种场面,按捺下后退一步的冲动,任由女巫检查,不过她动作非常快,只是几秒钟就收回枝条,轻轻一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解晋容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异变,开始了。”云低声说。
解晋容心念电转,电光火石间竟然理解了云的意思,她嗓音里有些几不可闻的颤抖:“难道那场雨,是某种征兆?”
云转过脸。
“不,”她含着笑意,轻轻说道,“是一个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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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所有人都开始异变,人类社会将会走向何处?
那个关于人类与怪物的论题,是否会有答案呢?
云的视野掠过匆匆离开的陈随明,一旁在侧的解晋容也有些心不在焉。她推开门,里面就是“父亲”。柳飞白是第一次面对面和她离这么近,全身忍不住进入戒备状态,连说话音量都放轻了不少,“你好,这就是周荣波,周教授。”
云“看”到了他。
周荣波已经忍不住站了起来,脸上尽是期待渴盼之情,只是那表情过于外显,反而有些怪异。他用力搓着自己的手掌,嗓子已然是哑的,“小弥,爸爸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怎么回事?”
云一言不发。
有点假。她在心里说。
她始终没有动作,周荣波的独角戏也终于演不下去,连面孔都变得僵硬,气氛蓦然诡异且凝滞,柳飞白见势不妙,找了个理由退出来,留他们两个自己在屋里。
“我,不认识你。”云终于缓缓开口。
周荣波的脸仍是僵的,眼神却骤然变了,他看着云,与其说是父亲在打量久别的女儿,倒像是匠人在挑剔自己打磨出来的物件,倒也有那么几分真心实意,只是苛刻与不满更多,隐隐还带了些不应当有的恐惧,“你不记得我了?”
云的眼珠一动。
两根藤蔓从她的袖口中飞出来,活物般停驻在周荣波身前,似是想细细探查,但他活像是见到了什么骇人之物,蹬蹬蹬后退三步,神情仍惊魂未定,“你想干什么?”
云默然片刻,直到他惊觉自己过分狼狈,刚想说点什么找补回来时才开口,“你怕我。”
“我怎么会!”周荣波教授气度尽褪,却又撑着不肯再露怯,“我是你爸爸!你难道一点都不记得了?”
爸爸。云在自己支离破碎的记忆里扒拉出来了这两个字。
规则。开关。小白楼。玻璃罐。草。怪物。一个女孩。触手。爬山虎。校服。疼痛。牵着的手。磁带。花。小狗崽。
那些东西铺天盖地,切碎搅扰成一团不成样的烂泥,拼了命地往她脑壳里挤,挤得她头痛欲裂。
记忆尽头是一张脸,脸上挂着几乎扭曲的笑容。
“小弥,帮帮爸爸……”
云忽然打了个激灵。
她后退一步。
不像人类的眼瞳几乎在发光,细长的藤蔓不受控制地从身体里挣出来,顷刻间就爬满整间屋子,甚至遮住了灯和窗户,挡得不见一丝光。黑暗里云的双眼愈发瘆人,几乎像是某种野兽。
周荣波终于开始害怕了,他哑声质问,“你要干什么?你要弑父吗?这里可是特控局!”
云的长发无风自动,飘扬如旗。她静静站在原地,不知何时唇角竟然轻轻勾了起来。
“我不记得,发生什么事了。”她的声音又轻又飘,简直像是某种鬼魅,“但我,讨厌你。”
话音刚落,那数十上百条藤蔓瞬间如蛇一般,纵身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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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安那边回信了,确实有这么个人,六年前报的失踪。”宋椒拿着平板,正在向解晋容汇报,“和周教授也是父女关系,不过一直都没查到过线索,周教授为这事还去过公安局好几次。”
解晋容用力揉了一下太阳穴,“是叫周云弥?”
宋椒确认了一下,“是的,档案上写的周云弥。”
解晋容拿过平板,界面上是周云弥的失踪档案,右上角还贴着一寸照片,十一二的小姑娘似乎有些羞怯,抿着嘴唇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看得人心里发软,丝毫看不出和现如今那个人形天灾有什么关系。
档案里父亲那一栏的确写的是周荣波,母亲的名字却是空白的。解晋容皱起眉,“这怎么空着?”
宋椒探头一看,“哦,那边说是周教授那时候刚离婚,还在和前妻打官司,孩子的抚养权没个着落,再加上那个女的一直也没出现,就没写。”
解晋容指尖敲了敲屏幕,“这不符合规定吧?”
“呃,这我就不知道了。”宋椒挠了挠头发,“解处,您要是没别的安排我就先走了。”
“你身体没事吧?”解晋容抬眼,“明天记得去查一下。”
“没感觉出来有什么不一样。”宋椒苦笑,“解处,你说我真的会异变吗?”
解晋容哪里能回答出这个问题,她静默片刻,生硬地转了话题,“别多想,这几天你也够累的,回去休息一下吧。”
宋椒也知道自己问的多余,他叹了口气,转身欲走。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突然,有轻轻柔柔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居然是柯绮文!
这一天下来兵荒马乱,意外迭出,宋椒根本已经把她忘了,哪知道她一直没走,等到现在。他赶紧过去,“不好意思啊今天局里事情多,您怎么还没回家?有什么事吗?”
柯绮文双手握着包,用力到纤细的骨节都在发白,她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说出来的话几乎在颤抖。
“那个,我……我想……”她终于看向解晋容,眼里流淌出她极其熟悉的神色,那是一个母亲失去孩子的哀恸,“我要举报周荣波。”
两人均是一惊。
“你要举报他?”解晋容上前一步,严肃地盯着她,“举报他什么?”
“举报他……私下做人体实验……”柯绮文眼里蒙上了一层水雾,几欲落泪,但还是坚定不移地从包里拿出一个棕色牛皮纸袋,“我有证据。”
解晋容刚想接过,柯绮文却抽回了手,她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一字一句,越发坚定有力,“这些我现在不能给你,我要见你们领导。”
“……可以。”解晋容缓缓点头,“但你知道,你要负责任的吧?”
柯绮文的手指在轻微地颤,但事已至此,已经容不得她再回头。她用尽自己毕生勇气,眼里竟然出现了令人心惊的恨意。
“我负全部的责任。”她说,“我怀疑,我的孩子,也在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