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等》完颜八六

11、对等

　　翌日，下午五点。
　　此刻，太阳早没正午时那般狂躁，现在斜斜地挂在天上，光辉柔柔地洒落在它所能顾及的角落，进而映入那一双双疲惫却轻松的眸子里。
　　五点，月考的最后一科结束了。
　　这一阶段也算告一段落。
　　窗外玉兰树的叶子闪着金光，操场上还有往球场狂奔抢位的少年。教室里面氛围也相对轻松，大家搬着书箱，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对答案的、约饭的、找东西的……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此刻，一位如圆规般的中年妇女，手里拿着湛蓝的文件夹，从外面走进来。
　　她的身后跟着三个陌生的面孔。
　　她站在讲台上，并没有叫停大家手上的动作。
　　不过，大家很有默契的安静许多。
　　毕竟，尖子班班主任的威严还是很难撼动的。
　　她环顾课室四周，眼神没有什么感情，扫到靠窗的司容身上，也只是一顿，便就过去了。
　　她从手中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a4纸放在正开着的投影仪上。
　　看到纸上的“座位表”这三个大字，大家并没有什么意外。因为每次月考结束后，换位置也是常态。
　　这次却有点特殊，座位表出现了三个陌生的名字。
　　大家又仔细一想，尖子班“百分百本科率”的“优胜劣汰”潜规则，倒也不以为然。现在就只是略显好奇地望向班主任身后的三位陌生人。
　　站在司容身旁的苏月，却发现了一些端倪。有些不可置信。眼睛又再一次搜刮着“座位表”上“司容”这三个大字 。
　　50个人的名字齐刷刷又过了一遍，确确实实没有司容的名字。
　　——怎么会没有司容的名字？
　　苏月满腹疑惑。直觉告诉她这并不是一个好的预兆。
　　“怎么回事？”她疑惑地望着司容，想从她的脸上寻求打破预兆的答案。
　　司容脸上很平静，一点情绪不好的痕迹都没有。
　　按照做了这么久同桌的经验，苏月知道，越是这样平静，越是不妙。
　　“调到八班了。”说完，她朝着苏月淡淡一笑。
　　遭遇不好的事是她，最后，她竟然反过来用笑来安慰自己。
　　苏月心里发涩。
　　“怎么回事？难道真的就是因为你不在这里考试，就把你撤出去？”
　　“没事儿，换个地方学习而已，我能接受，就是要和我的同桌分开了，还是好不舍。”
　　司容放下手中的书，撅着小嘴，委屈巴巴的将头靠在了苏月的肩上。
　　苏月气不打一处来，心里很是烦躁。
　　“操！”
　　闻声，司容猛然抬起头，吃惊地看着苏月。
　　平时俨然一副家教甚好的大小姐风范，司容万万没想到苏月会为了自己爆粗口。
　　苏月并没有觉得自己刚刚的粗口有什么错，她继续愤愤地说：“没想到学校还真有这副嘴脸。什么玩意儿啊！老高没说什么？”
　　“没——”
　　司容还想说些什么，看到朝自己走来的老高——那个圆规般的班主任，便收了声。
　　“知道自己在哪个班了吗？”
　　“嗯。”司容低着头回答。又是一点情绪的波动都没有。
　　她指尖的书角此刻却在她的蹂躏下不成样子。
　　“那行，那你把书什么的快点收拾好。”老高继续说到。
　　她的话不像是师生之间的平等对话，倒更像是一种上下级之间的通知。
　　而后，她一边指着司容的位置，一边回头对讲台上的一个人说：“她收拾好了，等一会你坐这里。”
　　讲台的人听到这话后，讷讷地点头。
　　好似要安排的事已经全安排完了，老高的眉头舒展了许多。她拿起那个蓝色的文件夹，抬脚准备离开。
　　可事情并没有安排完。
　　作为即将快退休的老师，她却偏偏遗忘了十七八岁那颗生性炙热丰富却又敏感脆弱的心。
　　“你什么意思？”
　　司容了解苏月的脾性，生怕她为了自己出头而得罪班主任，所以她已经早早拉住了苏月的手腕。
　　不曾想她挣开司容的手，站在原地，气势汹汹地逼问着老高。
　　司容感觉到了心脏骤停。
　　老高皱眉，眼睛里透出一股不可置信的神情。
　　“有什么问题？”老高反问。
　　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苏月立在原地冷笑。
　　这时，班上不知不觉便安静了下来。教室里四面八方的目光全聚焦在苏月和老高身上。
　　听到老高的反问，苏月幡然醒悟。
　　——对于自己班的同学离开，连最基本的告别和安慰都没有，竟然还回头反问自己“有什么问题”，和她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冷血就是冷血的。
　　“没什么问题。”苏月操起司容放在桌子上的书，给司容使了一个眼色，抬脚往室外走。
　　路过老高身边，苏月压低声音，用仅老高能够听到的声音对她说：“你真他妈失败，做什么都是。”便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
　　至于老高的脸色有多难看，也是后来大家传八卦的时候司容才知道。
　　司容的书箱在教室外的走廊上。这次月考清教室，司容的全部家当都在这里了。
　　苏月将手中的书放在书箱上，便和司容一人一边提着书箱，朝二楼的八班走去。
　　这时，西南角的校园广播正在播放着司容并不知名的歌。
　　“有一个人曾让我知道，寄生于世上原是那么好……”
　　歌声揉进了晚风里，沉溺在司容的心里，久久难以忘怀。本来有些沉重的脚步，似乎也因此轻快了许多。

　　司容和苏月站在八班的门口，揉着酸痛的手腕，透过窗户，向里面张望。
　　课室零零散散坐着几个正埋头吃饭的人。
　　这会儿，正是下午放学的时候，离七点晚修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大家都在忙着做自己的事情。
　　苏月和司容两人谈不上是学校最好看的，但是放在人群里依然是很扎眼的存在。
　　趴在多媒体讲台上摆弄电脑的蒋宇，余光中瞥到了她俩的存在，抬头往窗外看，正正巧对上了苏月向课室里面张望的眼睛。
　　蒋宇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他放下手中的鼠标，三步做两步，就闪到了苏月和司容面前。
　　“呦，这不是舞蹈社团的苏大社长嘛，今天啥风吹你过来了？”
　　蒋宇站定在苏月面前，苏月才认出他来。近视近到睁眼瞎的状态，说的恐怕就是苏月她自己。
　　“原来你在八班呀，你也不早说，早知道就叫你搬书箱了。你看看把我手勒的。”苏月伸出被勒出红印的手在蒋宇面前晃了晃。
　　蒋宇哭笑不得。
　　他知道苏月除了眼神不好外，人事上记忆也不行。八班，他已经告诉她好多遍了，可……
　　“行行行，我的问题我的问题。话说，你们……这是？”他眼神扫到司容的身上，
　　“难不成你叫司……司容？”
　　司容点头，朝他微微一笑。
　　“老蒋告诉我了，你今天转到我们班，让我帮忙安排。没想到你竟是苏社长的朋友呀。真是缘分啊。对了，老蒋就是我……咱们的班主任。我呢，是八班班长，有幸跟班主任同姓。蒋宇。草字头将军的‘蒋’，宇宙的‘宇’”。
　　“啊，竟然是班长！”苏月惊叹。
　　蒋宇心里苦笑。
　　——苏社长，我之前也告诉过你的……
　　蒋宇十分热心地将司容的书箱搬进了课室，并对她说：“现在班里还有两个空位，呐——”
　　蒋宇指了指，教室靠近内走廊的那一侧，最后面的两排。
　　“最后两排前后位都是空的，你看看你要坐前面的，还是后面的？对了，这两个座位的同桌都是男生，不过最后一排的那个男生这个学期才转过来。”
　　“最后吧。”
　　司容没多想，只是单纯喜欢最后一排椅子能够斜斜抵靠在墙上的感觉。
　　“行！”也不用苏月说什么，蒋宇搬着司容的书箱，径直走向最后一排，将其放好。
　　司容本来跟在蒋宇后面，想顺便收拾一下，却被苏月一把拉住。
　　“别收拾了，咱们晚饭还没吃呢。你看看，等一会儿就上晚修了。不管怎么样，考完了第一次月考，总该要吃顿好的犒劳犒劳自己嘛～因为考试，我都感觉自己快饿瘦了！”苏月趴在司容的肩上，撒娇道。
　　“可以～”司容瞧着苏月可怜巴巴的样子，无奈道。
　　苏月转念一想司容往后的处境，便对往回走的蒋宇说：“蒋宇，吃饭没？要不要一起？”
　　“苏社请？”
　　“请！”
　　“机会难得呀！既然苏社请客，吃过了也不是不可以再吃。”蒋宇坏笑。

　　“操！搞屁呢，谢嘉轩！一个月了，放飞机放到你爸爸头上了？你他妈下个星期再不来，我让你跟我姓！……”
　　他的音调微扬着，带着吊儿郎当的散漫。
　　闻声，司容脚步一顿，瞟了一眼正疯狂朝着电话那头输出的背影。
　　外走廊的光线些许昏暗，少年的背影只剩下黑色的轮廓。
　　黑色的剪影融进了走廊外漫天粉紫的霞光里，张扬却不失内敛，拥有着少年时期别有的美好。
　　——怪好看的。
　　这种想法忽的就出现在了司容的脑海里。
　　不过她并没有停下往水房的脚步。
　　晚饭跟苏月和蒋宇一起吃了盐腌鸡，中途蒋宇被叫去开会也就没吃多少，最终，一大盘鸡被她俩全数消灭了。现在司容口渴难耐，急需猛灌白开水。
　　一杯水下肚，司容又打了一杯，这杯刚满，晚修的预备铃便响了。
　　司容一慌，拔腿就从水房往楼下跑，刚踩到第一节阶梯，她就停住了。之前的快乐和轻松顿时烟消云散。
　　——我现在已经是八班的人了……
　　她失笑转身，朝八班的内走廊走去。像是泄了气的气球，越来越瘪，越来越瘪，到了八班后门口，她沮丧至极，脚如同被钉住一般，迟迟迈不出最后一步。
　　教室里面发出一丝骚乱。接着是关窗户关门的声音。
　　司容知道，教室的空调在此时开了。
　　在后门即将被关上的时候，司容靠了上去。
　　“同学，等等——”
　　里面的人应该听到了司容的声音，毕竟，关门的动作顿了一下，可也就一下。
　　“碰！”门就被这样不带思考地关——住——了——
　　为什么走后门，她就是想悄无声息的混迹在这个班里。可倒好，大概率是她未来的同桌，“碰”的一下，就把她的这个想法夹死在了门缝里。
　　她不死心的轻轻敲了敲门，可门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现在可不是一个瘪了的气球，她现在可是一个越来越涨，随时都要爆的球。她真想一个箭步冲过去凑在她这个未来的同桌面前，好好看看是哪个好小子这么有个性！
　　她怒气冲冲的从后门走到前门，推开门，一脚踏进教室，一眼就扫到了角落里那个低着头的同桌。
　　当她收回视线，她才意识到班上的人也在打量着她。
　　坐在讲台上值班的蒋宇，注意到了司容的状况。
　　他敲了敲讲台上的屏幕，道：“快点对答案，我要翻页了”。
　　司容很感谢蒋宇的帮助，虽然收效甚微，但是她还是有一种掩耳盗铃般的放松。
　　她硬着头皮，穿过那堆满书箱狭长的过道，走到自己位置上，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让大家对答案的目光又双双转回司容身上。
　　身边的人明显感受到了异样，却并未抬头看司容，继续低头看书。
　　可他手上翻页的动作已经超过了正常的频率，“唰唰唰”越翻越快，越翻越快，“嘭”，如同他关门时的那般决绝，书被甩进了抽屉里。
　　“这个位置有人了。”
　　“班长说这是空的。”
　　“前面也有空的。”
　　“可我喜欢这个。”
　　“……”
　　宛若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是不动声色的却又窒息的。
　　话音刚落，语音的对峙不约而同的都转换成了目光的弑杀。
　　两人的目光刚一对上，他却突然笑了。
　　“喜欢——那就坐呗。”
　　他的声音含着笑意，掺杂着似曾相识的散漫。
　　心中的不快明明已经上升到了顶点，当他看到司容之后，火焰霎时灭了一半。
　　她长相明艳，身上却有一种清冷的疏离感。
　　——这不比放我飞机的谢嘉轩好？
　　这么一想，这么一对比，他觉得他这个同桌也不赖。
　　“尧许宸。”
　　他向她自我介绍。
　　司容愣住。
　　眼前这个人虽说模样不赖 ，但阴晴不定。刚刚一副老子很烦的样子，现在态度又来了一个大转弯，让司容捉摸不透。
　　看到她愣着看自己，迟迟不说话，他便凑上去，看桌面上的本子写着的名字。
　　“哦～司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