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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我操你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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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夏。
柳穿鱼四岁就被送去上小学,今年刚刚十五岁,再开学就得上高二了。
半年前,旧厂街来了一只躲雨的狗,在楼底下的柱子旁安了家。
刚来旧厂街那阵,它身上很脏,粘满了泥沙、灰土,眼皮耷拉着不敢看人,瘦得已经皮包骨了,走路时夹着尾巴,四只脚发着抖,似乎站也站不住。
柳穿鱼放学买了菜回家时,经常看到它把头探进垃圾堆里企图找到什么食物。有时候它伸出头,嘴里叼着一个已经烂掉的苹果或骨头、鸡蛋壳一类的东西。
柳穿鱼看着它,招呼一声,它便和她心有灵犀似得跑过去,拿湿润的黑鼻头蹭她的裤脚。
她叫它阿黄。
京海的天气潮,剩饭剩菜常常放不住就馊了。
赵春苗皱着眉开始叫唤:“真系系死咗……柳穿鱼! 柳穿鱼! 叫你半唔做声,聋都唔紧要哑咗! 你去将D倒咗,听到冇!”
“嚟咗,噉就去。”柳穿鱼只加快脚步走到餐桌前,把剩菜剩饭打包进买菜剩下的塑料袋里系上,再熟练地收起碗筷,扔到水槽里:“碗我返嚟再洗。”
赵春苗没好气的打开水龙头,翻了个白眼:“你返嚟我都饿死咗,冲个屎窟,我洗啦! 死蛇烂鳝。”
柳穿鱼淡淡看了她一眼,拎着塑料袋走下楼去。
“阿黄!”她蹲在垃圾桶边喊了一声。
那只流浪狗叫了一声,摇着尾巴窜出来,步履轻快地走向柳穿鱼。
柳穿鱼看着它笑,解开封着剩饭菜的塑料袋:“今天挺好的,剩的多,你应该能吃饱了阿黄。”
那狗摇摇尾巴,用湿漉漉的鼻尖蹭了蹭柳穿鱼的手便埋头吃起来。
柳穿鱼默默看着,轻抚它的背。
喂了半年,它长起肉来了,后背的骨头不在明显的凸起,腿也粗了些,尾巴天天翘着,看着有些精气神了。
柳穿鱼没敢逗留太久便跑回了楼上,她怕回去晚了自己也没饭吃了。
柳穿鱼的舅舅王建国也下班回家了。他面无表情的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对走来走去的妻子尖锐的责骂声充耳不闻,家里老掉牙的东芝彩电显像管有点老化消色,彩色的画面泛着灰白。
王建国的身材并不高大,没什么攻击性的眉眼依稀跟柳穿鱼有几分相似,年轻时倒也勉强能称得上清秀二字。只是随着年龄增长,嘴角和眼角愈发向下耷拉着。在柳穿鱼的记忆里,他好像永远都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每天按部就班的去电子厂上班,下班后回家吃饭睡觉,即使每天打照面,柳穿鱼一个月也都和他说不上一句话。他对这个家以及家里的人似乎没有感情,柳穿鱼常常怀疑他娶了赵春苗是不是抱着只想一回家就能吃上口热乎饭的想法。
赵春苗不依不饶的声音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等到柳穿鱼的堂弟王成旭从外面玩回来后才消停了些。
“妈!饿死了!饭呢?”
脖子上挂着银项链,身着背心和破洞牛仔裤,鸭舌帽倒扣在脑袋上的男孩操着一口公鸭嗓进了门。
王成旭相貌平平,和赵春苗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无赖性格和王八似得绿豆眼,还完美复刻了王建国的矮小身材。他比柳穿鱼小一岁,今年十四,暑假过后就要读初二了,赵春苗还盼着他好好学习参加中考,可他却整日在游戏厅和一群狐朋狗友鬼混,没两天就把赵春苗给他的那些零花钱花的一干二净。
“我同你讲丫乖仔,少同啲搞搞震嘅人捞喺处,好好学嘢先系正道。”赵春苗从厨房里走出来,端着最后一道菜来到桌上,喜笑颜开的招呼儿子吃饭。她用围裙擦了擦手,颇为嗔怪地点了点王成旭的额头,语气是少有的温柔。
“好好好知道了,妈。”王成旭瘪了瘪嘴,翻了个白眼躲开赵春苗想摸摸他头的手,自顾自盛了一碗胡萝卜玉米排骨汤,并毫不吝啬的把仅有的几块排骨捞了大半。
柳穿鱼从沙发旁边的一摞红胶凳里抽出一个个摆好。等舅舅一家都坐下,再盛一碗饭,夹几筷子芥蓝盖在饭上,坐在旁边一声不吭地埋头吃起来。等全家人吃完,她才慢悠悠地放下早已经空了的碗筷,一个人收拾起满桌的残羹冷炙来。
……
柳穿鱼买菜回去没见到大黄,巷口捡废品的大妈也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进了门,舅妈竟是难得的好脸色:“……哟,返嚟啦,台边坐啦,今日唔使你帮手。”
柳穿鱼乖顺地应声落座,心中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王成旭插着兜从屋里晃晃悠悠走出来,看到柳穿鱼便心虚地挪开了眼,绿豆大的眼珠子在狭长的小眼睛里滴溜溜地转。
柳穿鱼确定了,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不是好事。
王建国嚼着酱菜,一如往常的装聋作哑。
王成旭坐在餐桌旁,塞给柳穿鱼一百块钱:“嗰只老黄狗卖咗六百七十二文,你唔系老攞我屋企嘅冷饭喂佢呀?都算系我哋家养嘅,卖咗卖咗,畀你一百,少给我摆面。”
柳穿鱼脑袋嗡的一声。
阿黄……没了?
柳穿鱼没接王成旭的钱,定定地盯着他:“你再说一遍?”
“讲多次又点呀?死婊子! 屋企就你个日日话你个烂普通话,啲,咪家一个你好拽呀嘛?奔周婆我话你听,嗰只狗,我就系卖咗! 狗肉馆子知啦?咁死迫狗而家已经扒咗皮下煲入人肚里便喇!”
夏秋交替的时节,柳穿鱼一下子像是跌掉了冰窖子里。
她浑身发着抖:“你怎么不去死!”
先叫起来的是赵春苗,她气的满脸通红,腮边的肉哆嗦着,小眼睛里的恶意就快要化为实体扎在柳穿鱼身上,那中气十足仿佛能掀翻天花板的叫骂响起:“扑街!小贱人食屎?!讲嘢咁臭!边个教你!边个教你!!”
她抓起个空的不锈钢盆就往柳穿鱼脸上砸,正中柳穿鱼的左额。一声闷响,不锈钢盆瘪了一块,柳穿鱼额头上也肿了一块。
看着外甥女麻木的表情,赵春苗立刻勃然大怒拍桌而起,上来就要扇她的脸:“又摆出你嗰副死人呀! 挨揍冇够系咪?畀面唔要脸嘅嘢。”柳穿鱼被身边的王成旭狠狠抓住脑后的头发,猝不及防又被赵春苗扇了一巴掌,巨痛自脸侧攀进大脑,她的脸被扇的歪向一侧,鲜血从鼻孔流下,视线骤然模糊了几秒。赵春苗肮脏的叫骂正在继续,夹杂着王成旭公鸭叫声一般的附和。她在得意自己通过殴打羞辱外甥女的方式重新夺回了长辈的权威,她一贯喜欢这样做,并且屡试不爽,因为柳穿鱼总是一声不吭的承受她的怒火。
而狼狈不已,头发粘在脸上的柳穿鱼则垂下眼帘,疼痛迫使她的眼眶内泛起生理性的泪水,但也因此模糊了眼中聚集起的阴冷。她本就有些营养不良,这些年是靠着邻居们的救济才不至于饿出病来,此时挨了这下了狠手的几下,她的脑中顿时泛起一阵叫人恶心的眩晕来。
摇摇头让自己清醒,她用手撑住桌面,艰难地站起身。
柳穿鱼平静的看向自己的堂弟,对方正吊儿郎当的靠在椅背上,好似要等她跪下来认错。
下一秒,她抄起饭桌上的不锈钢汤盆,兜头扣在了王成旭的脸上,刚做好不久的汤顿时把王成旭的皮肤烫的通红,痛的他当场吱哇乱叫。柳穿鱼的反应极快,她抓着他的头发,重重把他的脑袋磕向桌沿,完全不给他机会捂脸。
“我操你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