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永夜》惢明

1、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2000年
　　旧厂街老旧的家属楼楼道里十分昏暗，“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正在厨房给肉化冻的高启盛忙不迭的喊道：“小兰，去看看谁在敲门。”屋内温馨的光亮透了出来，高启兰露出脑袋，开心地看着门口的女孩，接过她手中的东西，热情的把她扶进屋里：“小鱼姐来啦！快进来坐。”
　　正是夕阳西下，有融金般的日光从窗外涌进来。柳穿鱼站在潺潺光影之下，连睫毛都被笼罩了层金粉似的薄光，看上去温暖而明朗。下垂的长睫遮住黑眸，抬起看人时，眼神清糯得像是温驯的小兽一般。霞光潺潺如流水，一滴滴浸染出白皙精致的面庞。一看到高启兰，柳穿鱼立马露出一个微笑：“小兰！过年了，我回家来看看你们，顺便蹭顿年夜饭。”她在饭桌旁坐下，从带来的东西里翻出两盒果丹皮，“小兰，我记得你喜欢吃果丹皮，今年多给你买了两盒。”
　　“小鱼姐，我就知道你最了解我了！”高启兰坐在柳穿鱼旁边，抓着她的胳膊撒娇到。
　　和高启兰寒暄了片刻，柳穿鱼轻车熟路的走到水池边洗起了菜：“盛，怎么不见大哥啊？”
　　“我哥买了台彩电，说要去送人。去了挺长时间了，应该是被人家留下喝酒了吧。”高启盛扶了扶眼镜，回答道。
　　“不应该呀，往年这个时候大哥早就回来和面包饺子了。”柳穿鱼看了一眼窗外，太阳已经落山，外面黑漆漆的只有微弱的路灯光，街上零星的行人也步履匆匆的赶着回家过年。
　　高启兰也觉得不对劲：“对啊，今天是除夕，哥这时候早该回来了。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啊哥？”她看向高启盛，眼中满是担忧。
　　后者思索片刻，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这样，小兰、小鱼，我先出去跟街坊们打听一下，你们在家里别乱跑等我回来。”说完，拿上外套便出了门。
　　高启兰有些心烦意乱：“我哥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她揪着衣角的手指有些发白，“我害怕，小鱼姐。”
　　“小兰，别怕，大哥不会出事的。我先把饺子包上，等他们俩回来能吃上一口热乎饭。”柳穿鱼一边和面一边安慰道。
　　高启兰抹了抹眼泪，点了点头：“小鱼姐我帮你打下手。”
　　等高启盛回来时，柳穿鱼已经做了一桌子菜，锅里正煮着饺子，咕咚咕咚的冒着泡。
　　“怎么就你一个人，大哥呢？”柳穿鱼把手往围裙上抹了抹，看到高启盛失魂落魄的表情和微微发红的眼眶意识到了不对。
　　“我哥他，进派出所了。”
　　柳穿鱼的脑袋里嗡了一声，她很快冷静下来：“怎么回事，盛。”
　　高启盛咽了一口口水——他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此时脑子里止不住的慌乱：“他们说我哥去唐小龙唐小虎他们家抢劫，被揍了一顿，最后被警察抓走了。”
　　“我哥他一定是去给他们俩送电视去了。咱们了解他，他绝对不可能抢劫啊。”高启盛眼睛红红的看着柳穿鱼，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
　　柳穿鱼扶住高启盛的肩膀：“盛，小兰，咱们不要慌，去吧大哥的饭盒拿来，咱们把饭菜装上，现在就去看守所。”
　　高启盛立马跌跌撞撞的跑去拿来饭盒，高启兰一边抹眼泪，一边和柳穿鱼把两个铝饭盒塞得满满当当。
　　安欣一出市局大门，被冷风吹得一哆嗦。孟德海的妻子崔姨惦记着安欣，给他送来了刚出锅的饺子和几个年菜，让他跟值班的同事一起吃。从墙角里怯生生走出来高启盛和高启兰兄妹俩还有柳穿鱼，高启盛抱着大衣，柳穿鱼扶着摇摇欲坠的高启兰，一手捂着放在棉袄里的两个小饭盒。
　　“警，警官，警官同志你好。”高启盛看着安欣渐行渐远的背影，开口阻拦道。
　　“你们找谁啊？”安欣回头看着唯唯诺诺的三人，温声询问道。
　　“高，高启强是被关在这吗？”
　　“家属啊？”
　　“我我是他弟弟。”高启盛有些语无伦次，说话磕磕巴巴。
　　“我是他妹。”
　　安欣看向柳穿鱼。
　　“我是他邻居。”后者立马红着眼睛补上一句。
　　“在里面。”安欣回答道。
　　“那个，能麻烦您，”高启盛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大衣，双手把大衣递向安欣，“您帮我把这个衣服能带给我哥哥吗？我怕他这个在监狱里面太冷了。”
　　高启盛的软绵绵的声音有些颤抖，双手紧紧地揪着大衣，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面前的安欣，眼神中满是乞求。
　　“我们这不是监狱，我们是市公安局。再说我们这也不冷啊，我们照顾他照顾的也都挺好的。”安欣看了一眼高启盛手中的大衣，“这个东西按规定也不能拿进来的，你们回去吧。”
　　“警官同志，那个，来，这个，”高启盛拿过柳穿鱼从棉袄里掏出的两个铝饭盒，“我们三个包了一点饺子，今天不是过年吗，心里在想，我哥哥能不能吃上一口，您，您能不能……”
　　“……警察大哥，求求你让我们进去看看他，哪怕就看一眼也行。听说他被人打了，也不知道伤的严不严重……”柳穿鱼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那双眼尾上翘的漂亮丹凤眼微微泛红，眼里满是晶莹的泪珠。她的眉头微微蹙起，配上紧抿的唇，与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瘦削身材，令人看了一眼便不禁心疼。
　　安欣为难地看着兄妹二人还有柳穿鱼，说：“你，你这个东西按规定也不能拿进来的，他，他本身事情也没有那么大，过几天就应该能回家了。大过年的，你们就别在这了，你们，你们回去陪陪你们父母，劝劝老人，安慰安慰。”说完转身便要离去。
　　高启兰眼里已经含满泪水，听到安欣这句，哇的一声搂着柳穿鱼哭了出来。
　　“我们没父母。大哥是我们家长，每年大年三十我们都是一起过的。”柳穿鱼直视着面前警察的双眼，视线也终于被泪水模糊。
　　拗不过三人，安欣只好将他们带进了值班室。柳穿鱼用冻得发红的手把简陋的双层饭盒打开，一盒小菜，一盒饺子，都凉透了，黏糊糊成了一坨。
　　按照规定，他们带来的东西不能交给高启强，安欣便想了个主意。
　　他将值班室的门打开，又去隔壁的审讯室给送了些崔姨带来的饺子。安欣看了高启强一眼，跟李响说：“崔姨，知道我们俩值班，给我们送的年夜饭。”
　　“局长夫人呐？”李响笑呵呵的接过筷子，“我这跟你可沾了大光了。”
　　高启强陪着笑插嘴：“要不你们先吃饭，我回家给我弟弟妹妹先做饭好吗？”
　　“你想什么呢你，先交代你的问题。”李响说完把一个饺子塞进嘴里。
　　安欣温声打断:“那个多一份。”他看了看高启强，又看了看李响。
　　“没签字呢。”李响皱眉道。
　　“不都问得差不多了吗，吃完了再签不一样吗？”安欣小声辩驳道，“就这样定了。”
　　他端着一盒饺子走到高启强面前：“那个，高启强，我们这儿多一份，过年了，反正你现在也回不去，那你也凑合吃一下吧。”
　　安欣把高启强的空饭盒放到离他不远的审讯桌上，高启强一眼认出了自己的饭盒，仔细端详起来。
　　李响走出审讯室倒水带上了门，安欣随即把门打开：“小品，多好，我听听。放松一下放松一下。”
　　“你再不吃，那个饺子就要粘在一起了。”
　　“警官，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让我回去吧，我弟弟妹妹都不会做饭。”高启强的声音憨憨软软的透着一丝委屈，微微有些卷的头发耷拉在额前，像一只受了欺负的卷毛熊。
　　安欣把执法记录仪放到一边，拿起桌上高启强的饭盒敲了敲。
　　“我的饭盒怎么会在这里？”高启强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个度，他果然没猜错，那是他的饭盒。
　　“如果如你所说你弟弟妹妹不会做饭，”安欣的脸上带了一丝微笑，“那这就应该是你的小邻居做的。”
　　高启强想微笑，但是眼泪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往外涌：“你说小鱼啊，他们在哪？”
　　“都在隔壁，此刻，跟你吃的这一份是一样的。”
　　高启强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那盒饺子，又看了看那面阻隔着他和家人的墙，笑了一下，点着头向安欣道谢。
　　他用戴着镣铐的右手抓起饺子，一个个塞进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抽噎起来，眼泪从脸颊滑下。他艰难地咽下那口饺子，泪痕犹在，高启强却看着面前的安欣挤出一丝微笑：“怎么称呼您？”
　　“安欣，安全的安，欣欣向荣的欣。”
　　高启强的笑容更真切了一些，双手抱拳向安欣晃了晃，无声地向他表示感谢。
　　爆竹声中一岁除，高启强就着外面传来的鞭炮声把一个纸杯捏平整，举起空杯向安欣致意：“安警官，新年快乐。”
　　两人相顾无言，但脸上的笑容真切。
　　另一边，李响接完水正准备回审讯室，迎头撞上了在值班室门口探头探脑的柳穿鱼。小姑娘白嫩的脸上还有泪痕，眼圈红红的一看就是刚哭过，眼角愈发红艳。李响看到柳穿鱼的第一眼就愣了一下，随即盯着她探头探脑的模样看了好一会，直到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向自己，女孩怯生生开口：“警、警官。”
　　李响觉得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老脸一红。
　　“别紧张，姑娘。怎么称呼你？”
　　“警官好我叫柳穿鱼，穿透的穿，鱼鳞的鱼。”柳穿鱼靠在门边，李响端着保温杯走过去靠在她旁边的墙上。
　　“柳穿鱼，好名字。我叫李响，李子的李响亮的响。”李响笑了笑，“大过年的，怎么在这啊？”
　　“我邻居家大哥高启强被关进来了，我们几个做弟弟妹妹的来找他。”柳穿鱼偷偷抬头瞄了一眼身边一脸正气的李响，默默的挪远了一点。
　　“邻居？”李响有些疑惑，“只是邻居也没必要大年三十的为他来派出所过年啊？”
　　“我从小父母就没了，阿盛和小兰也是，大哥就像我们的家长一样，我就算有个亲哥哥也没法比和他更亲。每年过年我们一家子都在一起过的……李警官，我听说他被人打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伤口有没有包扎……”
　　李响顿时感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安慰道：“唐姑娘你放心，我们已经给他进行了初步的包扎，也去医院检查了，只是皮外伤。高启强他犯的事情不大，顶多就是个寻衅滋事，拘留最多十五天就能放回家了。”
　　“谢谢你，李警官。”柳穿鱼露出一个微笑，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柳穿鱼便回到了值班室和高启盛高启兰兄妹俩吃饺子看春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