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心下［水仙］》谦恭有礼

1、梨花树下

　　“京墨，别哭，从今以后，我就只属于你了。”
　　解衣终于学会了分身术，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法术。
　　这么多年，他孤身一人，冷清惯了，但总想要身边有个人陪他，奈何苍生不识，无人懂他。
　　几千年的时光，这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却都怕他。
　　他其实不懂，为何怕他。
　　难道是因为他是这世间唯一的仙尊吗？
　　解衣迷茫了几千年，他曾问过那些人，但他们说，“我们这些修者，哪里敢叨扰仙尊，这实是大罪啊。”
　　解衣还想说什么的，但他看着眼前这人卑躬屈膝的身子还颤抖着，便没了说话的兴致，只自己悄无声息的走了。
　　后来，解衣便不在出现于人前，因为他知晓，自己一出现，现场的气氛会紧张很多，先前场内的欢声便没有了，自此，他便不奢望自己的荒芜的峰顶上出现人烟。
　　直到解衣一次穿梭虚空时，无意间得到了分身术法，他这才重新燃起希望。
　　如今离拿到分身术已过了一千年，解衣终于成功凝出了一个分身。
　　解衣看着眼前与自己有九分相似的人说，“从今天起，你就叫京墨吧。”
　　松烟交质作京墨，青山万里又解衣。
　　解衣看着眼前懵懂的京墨，就像在看小时单纯天真的自己。
　　事实上来说，这的确是他自己，于时光洪流中，从未经历过一切的自己。
　　解衣望着京墨，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拉过他的手，朝前方的屋子走去。
　　解衣拉过京墨，就像是要把当初在洪流中挣扎的自己拉出来，拉到人声鼎沸的地方，好好的感受这人间烟火。
　　解衣很久没感受过凡人平常的生活了。
　　他身为仙尊，无需六欲，自不老不死，不伤不灭。
　　自京墨来后，他为教养他，便教他识礼数，读诗书，知五谷。
　　他要把当初一人在黑暗中无人教习的自己拉出来，作一束光，陪着他身旁。
　　但京墨又是他自己，所以解衣又清楚，京墨很快便会长大，没有几年的。
　　所幸，春去秋来，京墨长成了和他完全不一样的少年人。
　　他是阳光明媚的，意气风发的少年。
　　“解衣，你看，有鸟！”
　　解衣看着前方蹦跳着欢声大笑的少年，流露出宠溺的神色。
　　“那不是鸟，那是白鹤。”
　　解衣所在的松青峰历来不会有这些小生命。
　　白鹤是修者传信于他的工具，大抵是，人间又乱了。
　　解衣微微俯身，对着京墨说，“我去看看，你在此处自己玩耍。”
　　“好！解衣快去快回，我要同你画画！”
　　“嗯。”
　　解衣揉了揉他的头，便向前方飞去。
　　他来到峰脚，看向那白鹤。
　　只见白鹤向他行礼间，缓缓变成一个温文尔雅的青年，然后开口道，“仙尊，人间魔族猖狂，肆意杀戮，各位宗主已推测出，不久后人间将有场浩劫。”
　　解衣听白鹤叙述，沉默着没说话。
　　他自然知道是什么浩劫，这天地间没有浩劫是他不知的，他比他们还要早一年知道。
　　只是，他本以为分身术是偶然，原只是天定。
　　或许，是天道怜他，也怜京墨，所以才有的这分身术。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解衣止住思绪，低头看向白鹤，声色清冷，“本尊知晓了，退下吧。”
　　解衣回到峰顶，见到京墨在梨花树下摆弄画具，见着他，大喊道，“解衣快来，我帮你画！”
　　解衣抬步，一步一步向那个鲜活的京墨走去。
　　半晌，解衣接过京墨递给他的画，很好看，画的好极了。
　　“解衣解衣，怎么样啊，好看吗，我觉得这是我画过最好的一张了。”
　　解衣看着京墨的笑颜，还有他期待的看向他的眸子，心忽然漏了一拍，然后回过神来，才说，“很好看，我很喜欢。”
　　京墨满心欢喜，他拉过解衣的手臂，“解衣，那我们把它挂卧房里吧。”
　　然后拉着解衣向里跑去。
　　京墨看着高挂的画，觉得少了什么，或是说还有点空。
　　于是他翻箱倒柜，找到了另一副画，画里依旧是解衣，但这幅画里的解衣白衣染血，手持长剑，一人面对着诸多魔族。
　　京墨看着画里的解衣，怔愣了会，才拿着画跑出去，问解衣，“解衣，这画是你画的吗？”
　　解衣看着京墨手里的画，愣了会，才想起来，这画是什么。
　　“不是。”
　　这副画，是纪元更迭的证据。
　　“啊？”
　　京墨有点吃惊，他以为这世上只有自己帮他作过画，原不是这样吗。
　　“这副画是新纪元开启时，天道留存的记忆。”
　　解衣向京墨毫不在意的解释道。
　　这副画于解衣而言，只有暗黑的，难过的，算不上多光彩的记忆。
　　它已被解衣遗忘了好几千年，如今忽然见到，他也愣了许久。
　　京墨听闻，忽然安静下来，他坐在解衣身边，问他，“解衣，你说我是你的分身，是你的一丝元神，那，我们是怎么来的，为何他们都有父母，我却从未听你说过。”
　　解衣听到他问，安静了很久。
　　他自然是没有父母的，不然，也不会自己一人摸爬滚打了。
　　“我诞生于纪元更迭的空白期，生于黑暗，长于黑暗，这天地就是我的父母。”
　　以后，也将消亡于黑暗，归于天地，等到新纪元即将开启，他又将以新的面貌诞生于黑暗。
　　循环往复，既这世上所有苦难都将由他背负终结。
　　只是，京墨大抵是因为天道可怜解衣，提前了京墨出现的日子，只是为了这一段时间的欢颜。
　　他本庆幸，京墨能陪自己这段时间，可他预示到浩劫时才知道，京墨本不该出现在本纪元。
　　他知道的太迟，又或许是天道瞒他，这虽于京墨无害，可他不知道，于京墨而言，是一开始一个人好，还是两个人一起生活过后，再一个人的好。
　　无论如何，他以后也将同自己一般，要自己一人度过这难过又虚妄的岁月。
　　解衣想到这，他心猛的疼起来，他心疼京墨，真的很心疼。
　　像京墨这样阳光明媚的人，如果以后变成自己这样，那么，他教他的那些，又有何意义。
　　京墨看着解衣说完后，眼神里突然流露出难过，他还以为是解衣在难过他说的那些。
　　“解衣，你别难过，我不问了。”
　　京墨慌慌张张的想安慰解衣，手忙脚乱，不知该怎么做，最后，他捧住了解衣的脸，对着他说。
　　解衣看着京墨近在咫尺的脸，忽然有些愣住了。
　　他回过神，才想着移开，却在无意间对上京墨的眼神时，发现他也有些怔愣。
　　解衣不像京墨，还是少年心性，他很早便思考过自己对于京墨的感情，只是，他没想到，原来京墨对他的感情也变了样。
　　解衣没说话，又掩盖住了自己的感情。
　　他迟早都会离去，又何必给他徒增伤悲。
　　“我不难过。”
　　解衣安慰着京墨，轻抚了他的头，便移开了身子。
　　京墨看着解衣移开的身子，那一瞬间，他好像感觉到，解衣要离他远去了。
　　京墨心里一紧，他抓住解衣的手，急急的喊道，“解衣！”
　　解衣神色没有变化，他看向京墨，淡然的问，“怎么了？”
　　京墨看着解衣说话的神色，又拉紧了手，嘴里却闷闷说，“没事。”
　　解衣看着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安慰他。
　　“京墨，我带你下山看看吧。”
　　看一看我们的苍生，走一走我们的世界。
　　京墨原本因失落落下的眸子又亮起来，他双眼看向解衣，眼神充满期待。
　　“下山？山下有什么好玩的吗，山下有书里的世界吗？”
　　解衣走在京墨身旁，目视前方，“你很快就能知道了。”
　　解衣带着京墨，换了容颜，一步一步的走在这个他守护了很久的土地上，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他的天下苍生。
　　他带着京墨，走山川河流，看人间烟火；带着他从修仙之地走到魔族之穴。
　　他带着京墨，看这一路的人间疾苦。
　　最后一站，解衣带着京墨回到修仙者的第一宗门，见到了当今修者的领导者。
　　“不知仙尊到来，有何吩咐？”
　　解衣坐在上方尊座，旁边站着京墨，他俯视下方的人，说“天地浩劫将至，纪元即将变更，尔等好生准备吧。”
　　自他诞生始，即将上万年，万年一轮回，轮回启，纪元更，人间乱。
　　“仙尊！”
　　下方的人惊愕的抬头看向解衣，失礼的叫出声。
　　知道解衣会陨落于纪元变更的，除了解衣自己，就只有修者的领导者了，这是当初他为了警示修者而对他们说的。
　　“仙尊，那您岂不是……”
　　下方的人有些失态，他看向上方高高在上的人，突然间又失了语。
　　他习惯了松青峰顶上有个仙尊，即便他从不现于人前，但只要他在，他做什么便有了底气。
　　如今那高高在上的人却对他说，他即将消失，这让他怎么接受。
　　“毋须多言，这是注定的结果。”
　　说完，解衣带着京墨，启辰回松青峰。
　　“解衣，你们说的什么意思？纪元变更你会如何？”
　　京墨有些焦急，他似乎察觉到了解衣的结局，但又迷茫不能确定。
　　“不会如何，只是会受点伤。”
　　解衣轻抚他的头，安慰他自己不会出什么事。
　　京墨看向解衣的眼神有点怀疑，但最终也没问。
　　松青峰的梨花常年开着，京墨站在梨树底下，满脸欢颜的对解衣说，“解衣，你帮我画副画好不好。”
　　解衣执起画笔，一笔一划的临摹下他心爱的人的容颜。
　　最后一笔落下，京墨满心欢喜的拿着自己的画像，把他挂在当初那两副画的旁边。
　　春去秋来，梨花树下的画架没有变化，树下的人也没什么变化，唯独这棵梨花树上的梨花，已经开始枯萎了。
　　京墨大抵是察觉出了，他这些年越发稳重，但解衣并不想看到这样的京墨，可是，这又是没有办法的。
　　“解衣，我不太懂凡人的感情，但我确信，我是真的喜欢你。”
　　万年时间点即将来临，京墨已经开始急了。
　　解衣叹了口气，心想，他果然还是知道了。
　　知道了他的消失是必然，知道这是他们的宿命。
　　“京墨，我只愿你好好的。”
　　解衣没正面回答他的情意，只是宠溺的看着他，于以往别无二致。
　　京墨看着解衣的眼神，难过的上前拥着他，低声哭泣起来。
　　解衣低头看着京墨，无奈的笑。
　　再抬头，那棵梨花树的花已经全部枯萎落下了，梨花树枯了，万年已至。
　　解衣在松青峰顶，看着下方的人间，然后再看向京墨，他无奈又宠溺的笑笑，
　　“京墨，别哭，从今以后，我就只属于你了。”
　　解衣一直望着京墨，整个人开始消散，洒向人间。
　　“纪元更迭，我归于天地，住在你心。京墨，我就在这方天地，就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