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钻A世界发生的各种事》黑纱松仁

13、他自天际坠落

　　你相信神明吗？
　　听说以前人类相信神明，人力无法解决的事都被认为是神的旨意。他们相信整个宇宙都绕着地球旋转，还认为在遥不可及的天边居住着神明。

　　01
　　“它就是这一届的冠军？”
　　御幸一也感觉到了注视。
　　视线的主人上下扫视着他，带着近乎粘腻的恶意和挑剔，无端让他想起曾看见的一道世界人汤品——比脸还大的盆里盛着深棕色黏重液体，在“主人”的谈笑声里咕噜噜冒泡。
　　只是偶然一瞥，胃部就克制不住地翻腾起来。
　　御幸一也没有抬头，他垂下眼安静地跪坐在原处，仿佛感受不到世界人挑剔的目光。
　　“是的，不仅声音好听，长相也很漂亮，”御幸一也听到“主人”谄媚的声音，和以往的颐指气使完全不同，“您看这价格……”
　　“我知道，”粘腻的视线终于从御幸身上收回，他的余光看见面前扭打一团的触手缓缓挺立起来，“我会帮你和买家好好谈的，所以……”
　　“主人”大喜：“当然，一定少不了给您的好处！”
　　“那么，合作愉快。”
　　交易谈拢，两位世界人明显都轻松了一些。“主人”甚至破天荒摸了摸御幸的头：“为了培养御幸这孩子，我可是花了大价钱，好不容易把它养成冠军……”
　　“那你现在算是苦尽甘来了，那边一向出手大方。”
　　“主人”高兴地笑起来，遍布全身的灰羽随着笑声簌簌震颤。他沉浸在即将进账一大笔钱的喜悦之中，完全没注意到自己锋利的利爪扯住了宠物的头皮，而御幸一也因为头顶传来的钝痛和力道被迫俯下身体，原本挺直的脊背无声地弯折出一个弧度。

　　02
　　一般来说，在取得Alien Stage的冠军后，主人都会为宠物人立即接下众多通告，不管是商演还是代言都应收尽收，总之要最快最大地榨干宠物的商用价值。“主人”自然也不例外，他本来已经为御幸规划好未来半年的工作内容，就等着大笔金钱进账。而这时候跳出来截胡还让“主人”这么高兴的情况只有一种：买家的出价远远超过御幸能带来的价值。
　　御幸一也的“主人”非常重视这笔交易。为确保万无一失，即使御幸向来温顺，他还是把自己的宠物放进了运输箱。猜测买家是被御幸那张脸迷住的富有女性，他还特地买来粉色的缎带，力求把宠物包装得漂漂亮亮。
　　中间商没对他的做法发表意见，不如说他也赞成“主人”过分小心谨慎的做法。他站在停机坪和冷风中仰望夜空，巨大的眼珠终于捕捉到了高空中一点蓝色荧光：“喂，别折腾那个蝴蝶结了，他们来了。”
　　和普通星舰不同，这艘漆黑的星舰降落得堪称无声无息。但庞大星舰降落的阴影仍然引起了附近世界人的注意，他们有的发出低低的呼声，有的面露恐惧，但在舰体巨大的“Seido”标志面前，无论他们心中所想，都无一例外地低下头颅以示尊重。
　　寒风中，尊贵的客人踏出了舱门。
　　中间商恭恭敬敬地迎了上去：“仓持大人，货物已经带来了。”
　　客人不耐烦地点了点头，他看向一旁战战兢兢的“主人”。“主人”立刻识趣地捧上运输箱：“大人，宠物就在里面。”
　　客人的目光落在被封得严严实实的运输箱上，微微皱了皱眉头。
　　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变化，“监护人”心头一跳，连忙解释：“大人，因为它曾经有过逃跑记录，为了安全起见我们才使用了运输箱……”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好，立刻闭紧嘴巴，懊悔得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好在这位客人没有计较货品的瑕疵，他反倒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是吗，那还挺不错的。”
　　客人拎起了箱子：“钱已经打进你们的账户了。”
　　呼啸的寒风里，印着“Seido”的星舰再次起飞，就像降落时一样无声无息。
　　“主人”——不，现在他已经不再是宠物的主人了——重重地跪倒在地，他劫后余生般地大口喘气，全身上下的羽毛都在战栗：“那就是、那就是……”
　　中间商比他稍微好点，他用触手勉强支撑着身体：“是啊，那就是青道。”
　　那是星际间传承最悠久的种族，传说他们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宇宙诞生之初。漫长的时间让他们积累了海量的财富，悠久的寿命让他们拥有超然的视野，由此诞生的就是屹立于星际巅峰的权与力。
　　世界人称他们为：
　　“王者青道”。

　　03
　　御幸一也就这样被卖给了青道。
　　“监护人”是真的很重视这笔交易，他用漂亮但牢固的丝带捆住宠物的四肢，用富有光泽的白布蒙住宠物的眼睛，还自作主张在运输仓里铺满了花瓣，力求让尊贵的客人在打开时能感到一丝惊喜。
　　“哇！”他的小心思确实让真正的买家发出了赞叹。
　　“别愣着了，赶紧拆吧。”仓持洋一不耐烦地咂舌，“也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这只，我跃迁了两次才找到。”
　　“因为这只是冠军吧，”小凑春市笑着说，“荣纯总是对‘第一名’没有抵抗力。”
　　“那是当然啦，”忙着和精美包装奋斗的泽村荣纯抬起头，他笑容灿烂，“虽然人类有很多品种，但Alien Stage的冠军每年可是只有一个！”
　　“我只要最好的！”
　　这是御幸一也恢复意识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他从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瞳孔因为骤然接触到强光而溢出一点泪珠。而和之前见过千奇百怪的世界人不同的是，他的新主人有着和他近乎一致的表征。
　　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身上也没有多出来的手和脚……御幸一也看了一遍又一遍，才终于试探性地开口：
　　“人类……？”
　　“不是人类，”新主人纠正道，他低头看了一眼写着宠物信息的资料卡，“我是泽村荣纯。”
　　“欢迎来到青道，一也。”
　　他的笑容仿佛有温度，久违地让御幸一也感觉到了一丝暖意。
　　像是幼时阿纳特花园的阳光。

　　04
　　御幸的新主人非常活泼。
　　和每一个新手养宠人一样，他对新购入的宠物投入了极大的热情，走到哪里就把御幸带到哪里，兴奋地对所有人介绍“这是新来的一也！”“一也别害羞，快来和大家打招呼啊”——并不像炫耀自己的宠物，反而更像在介绍自己的家人。
　　有的时候，也会有世界人好奇地发问：“御幸一也？我听过它的名字，在宠物人里很有名喔。”
　　“没错，”泽村荣纯昂首挺胸，自豪的样子像是自己被夸了，“一也可是Alien Stage的冠军！”
　　“我知道，”深蓝色头发的世界人说，“我听过它的专辑。”
　　“诶！降谷你竟然也知道吗？！”
　　“嗯，因为它代言了白熊饼干……所以特意去听了一下。”
　　“哈哈哈不愧是降谷！白熊的忠实粉丝！”

　　“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啦，一也。”
　　泽村荣纯为御幸推开了门。他高高兴兴地领着御幸在房间转了一圈，还一一为他介绍里面的设施：“这是床，这是被子，这是毛巾，这是衣柜……”
　　当他开始给御幸一也介绍水龙头要往哪边拧，窗帘要怎么拉开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御幸一也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我的智力没有问题。”
　　所以别把他当成傻子看，人类的智慧并不低于世界人。
　　泽村荣纯惊奇地眨了眨眼：“什么啊，原来你会说话啊。”
　　御幸一也心底燃烧的隐怒就被这样一句话憋了回去：“……我当然会说话！”
　　“原来你会说话！”棕发的世界人兴奋极了，他甚至开始手舞足蹈：“我一直以为人类只有在特定的时候才会发出声音，比如Alien Stage上的时候！”
　　“……在舞台上唱歌并不影响我的语言能力，你没有看过阿纳特花园的访谈吗？”
　　阿纳特花园是宠物人的教育机构，每年Alien Stage的冠军全都出自这所机构。而阿纳特花园也会定期对外发布访谈，向世界人介绍宠物人类的日常生活——这也是宠物人自小积累粉丝的重要途径。
　　如果面前的世界人看过访谈、或者对人类有一些了解的话，绝不会问出那么幼稚的问题。
　　“当然没看过，”泽村荣纯理直气壮，“反正只要是冠军就行。”
　　“我只要最好的。”
　　最好的。
　　明明知道对方只是在展示自己挑选宠物的标准，而最求最优也是人之常情，但御幸一也仍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微微加速。
　　泽村荣纯说话的时候总是很认真，他习惯直视对方的眼睛，御幸一也甚至能在他的金眸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那是和其他世界人截然不同的眼神，因为这视线并非轻飘飘的俯视和轻蔑，而是水平的、笔直的、有重量的。

　　05
　　胜利即晋级，失败即死亡。这是Alien Stage的规则。
　　御幸一也是今年的冠军，这意味他一路走来踏过了无数同胞的鲜血和眼泪。尽管从一开始就知晓这一切，但当御幸一也踏上舞台，亲眼见到同胞在他面前倒下时，他仍然感到了难以形容的悲哀。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世界人把宠物人的歌声称作哭声。他们欣赏人类动听的歌声，更欣赏人类的绝望和哭泣。
　　“一也，我想听你唱歌。”泽村荣纯双眼亮晶晶的，他期待地看着御幸。
　　终于来了吗？
　　御幸一也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活着离开Alien Stage后，迎接人类的并非是自由与幸福，而是望不到头的工作。世界人费尽心思寻找有天赋的人类幼崽，又花大价钱把宠物送进阿纳特花园培养，常年累月营销造势，这笔费用当然要最大程度地赚回来。
　　历代冠军都唱到了生命的尽头，他们无一例外都凋谢在人类最美好最璀璨的年华，以短暂的辉煌为主人带来了大量的财富和曝光。御幸一也本应也走上他们的老路——如果泽村荣纯没有买下他的话。
　　御幸一也最大的价值就是歌声，除此之外他一无所有。
　　“我明白了，就在这里吗？”
　　泽村荣纯买下他的理由不是也很明显吗？他只要最好的。只是因为御幸是舞台的冠军，只是因为他的歌声。
　　御幸一也深吸一口气，已经做好了演唱准备。

　　可泽村荣纯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一也？”
　　“怎么了？”
　　“你不想唱的话就算了。”
　　“……没有不想唱。”
　　泽村荣纯大喊：“明明就有！”
　　他控诉：“你看起来难过得都要哭了，如果不喜欢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嘛！”
　　御幸一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确信自己并未露出出格的表情。表情管理是阿纳特花园的必修课，而御幸向来是这门课的佼佼者。
　　“我们以后会一起生活很久，”泽村荣纯捧住他的脸，强迫御幸直视他的眼睛，“所以你喜欢什么要告诉我，不喜欢什么更要告诉我。”
　　“我是第一次接触人类，如果我哪里做的不对让你不开心了，你说出来我会改正，但你不说的话我什么也不会知道。”
　　泽村荣纯直视着他，金眸里流淌着黄金般的辉光：
　　“你想唱歌吗，一也？”
　　无边无垠的宇宙催生出数不尽的生命，大部分世界人和人类的外形差异巨大。青道是御幸见过唯一形似人类的种族，只在细微处显现出异于人类的特征。例如降谷晓的熊耳，小凑春市的羽翼，仓持洋一的长尾……以及泽村荣纯那双能在黑夜中闪闪发亮的金瞳。
　　身处这样的环境中，御幸一也常常会有种错觉，仿佛自己并非世界人豢养的宠物，而是名为“青道”的大家庭的一分子。
　　尤其是泽村荣纯的表情，那并非主人对待宠物的态度，更像是阿纳特花园的教科书中提到的：“家人”“朋友”……
　　和“爱”。

　　御幸一也忽然笑了。
　　舞台上的他其实经常笑，粉丝们都说他笑起来又帅又坏，有种不一样的侵略性和攻击力，是Alien Stage上非常少见的类型。但如果他们看见御幸现在的笑容，大概会惊呼原来他也能露出这么单纯的笑容。
　　但泽村荣纯没看过御幸的表演，也就不知道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御幸的脸上有多罕见。
　　他只是认真等待着御幸的回答。
　　“是的，我想唱。”
　　御幸一也听到自己的声音。

　　06
　　《狙いうち》是御幸一也最擅长的歌。
　　他的声线非常独特，音域宽广，有着极高的辨识度；“主人”在一群宠物幼崽中一眼看中了他的天赋，毫不犹豫下大力气培养；自小的专业训练再加上御幸本人的天赋，让他几乎能驾驭住所有风格的曲目。
　　但最契合他本人的还是《狙いうち》，明快轻佻的节奏能将声线的优势发挥到最强。他也正是靠着这首歌顺利拿下决赛的胜利，站在了Alien Stage的顶峰。
　　当伴奏临近尾声，御幸一也食指和中指并拢指向泽村，伴随着“弓をきりきり心臓めがけ ”的尾音落下，他的声音真的如子弹一般瞬间击中了泽村荣纯的心脏。
　　“啪啪啪啪啪！”泽村荣纯使劲鼓掌，他兴奋得脸颊都泛起了红晕，“超级无敌好听！一也，你太厉害了！”
　　“好听。”被歌声吸引来的降谷晓面无表情地点头。
　　“给我再兴奋一点啦降谷！”
　　“很好听。”

　　御幸一也微微喘气，他下意识想找杯水喝，一个纸杯已经递到了他的面前。
　　泽村荣纯殷勤把纸杯塞进他的手里：“是不是渴了，赶紧喝点水休息一下。”
　　看得出这位世界人真的很喜欢御幸的歌声，他绕着御幸转来转去，嘴里的夸奖就没停下来过：“你是怎么做到一口气唱完都不换气的，人类的肺活量竟然那么恐怖吗？”
　　不，只是一些呼吸和换气的技巧而已……不换气的话他早死了。
　　“一也真棒，乌拉乌拉乌拉的像电动马达一样！”
　　这是真的在夸他吗？御幸觉得自己不太懂世界人的修辞。
　　“乌拉~乌拉~乌拉拉……话说是这样唱的吗？”
　　降谷晓纠正：“应该是是乌拉拉~乌拉乌拉拉~”
　　够了，你们俩没一个音在调上！
　　两位世界人高高兴兴自娱自乐地唱了两句，最终得出结论：
　　“虽然还是一也唱得最好，不过我们也很强，第一次唱就这么好听！”
　　“嗯！”
　　御幸一也已经无力吐槽了，他默默喝水润嗓子，装作没听见这两个世界人的自夸。

　　宠物人的歌声让主人非常满意。泽村荣纯很高兴，他领着御幸回房间的路上都还哼着《狙いうち》，尽管一路上调子越跑越偏，最后已经到了连御幸都听不出这是什么东西的程度了。
　　如果《狙いうち》有自己的意识，一定会抱住泽村的大腿哭着求他别唱了。
　　“到啦到啦。”泽村荣纯把御幸送到了房间，他从来不留在宠物的房间过夜。不过他握住门把手准备离开时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一也。”
　　“嗯？”
　　“你不喜欢《狙いうち》吗？”
　　御幸微微一愣：“没有啊。”
　　“是吗，那就好，”泽村荣纯松了口气，“今天你唱歌的时候，总感觉你不怎么开心。”
　　“可能是我想多啦，没有不开心就好！”
　　“晚安，一也。”

　　世界人蹦蹦跳跳离开后，御幸一也独自在床边坐了很久。也不知道为什么，泽村荣纯明明毫无唱歌的天赋，却从歌声里敏锐窥探到了他的内心。
　　《狙いうち》是御幸一也最擅长的歌，也是他在Alien Stage唱的最后一首歌。
　　决赛和他同台的是位人类少女，她甜美的嗓音应和着歌词，听众的心宛如浸泡在蜜糖中融化。
　　然而这甜梦般的氛围在御幸一也开口后彻底破碎， “弓をきりきり心臓めがけ，逃がさないとパッと狙いうち”在少女口中是对逝去恋人最热切的告白，在御幸的歌声里就变成了杀气腾腾的宣战。他站在高台上垂眸俯视，眉眼透出刀锋般尖锐的冷意。
　　和他同台的人类少女毫无悬念地落败，悬浮在高空眼球状的世界人在比分揭晓的刹那就将败者射杀，滚烫的鲜血一直流淌到御幸鞋边。
　　御幸一也并未对败者投以怜悯的目光，因为只有他知道对方本就不准备活着离开舞台。少女为恋人而歌，而她的恋人早已在上一场比赛中落败——讽刺的是，她自己正是那场比赛的胜者。
　　“你相信神明吗？”在生命中最后一场比赛上台前，少女忽然问她的对手。
　　御幸一也回答：“不。”
　　“听说以前人类相信神明，人力无法解决的是都被认为是神的旨意，他们相信整个宇宙都绕着地球旋转，而神就居住在遥远的天际。”少女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过，人类自脱离宇宙起就已经忘却了神明。”
　　“但如果相信神明是人类的特性，而作为人类的我只能选择相信的话……”
　　少女逐渐失去光彩的眼睛注视着虚空，眼睛里倒映出漫天的繁星。她努力抬手伸向天空，五指张开似乎想握住些什么。
　　最终，她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在鲜血汇成的湖泊中激起淡淡的涟漪。
　　在满场庆贺冠军诞生的欢呼声中，只有御幸一也注意到了她的动作。
　　他顺着少女的目光仰头看向虚空，正如同他现在坐在床边看向窗外——
　　遥远的天际，真的会有神明吗。

　　07
　　青道的族地在宇宙最高处。
　　“严格来说宇宙是无限大的，”泽村荣纯解释道，“不过除了青道也没有别的种族能来到这个高度，所以说这里是宇宙生命能够抵达的最高处也没错。”
　　其实何止是其他世界人，连无数星辰都悬浮在他们脚下。御幸被泽村牵着，他低头向下看去，脚下繁星闪烁，点点微光汇成明亮的星河，伴随着雾状的星云如水般从脚下流淌而过。
　　和Alien Stage完全不同，那时他走到决赛站上最高的舞台，拼尽全力仰望也只能捕捉到星星的影子。
　　而现在，他坐拥整座星河。
　　某种轻盈的充实感从心脏溢出，随着心脏每一次跳动充斥全身。大概是星辰的魔力，这股陌生的感情一瞬间控制了御幸的舌头，一直埋藏于心的疑惑脱口而出：
　　“泽村，你为什么会买下我？”
　　“嗯？”泽村荣纯正忙着拆他的草莓蛋糕，他满脸茫然，“想买就买了啊。”
　　他掰着手指想了想，随口念出一个御幸想都没想过的天文数字，全然没看见对方仿佛被雷劈的表情：“……反正是仓持前辈付的钱，他没骂我那就应该还好吧。”
　　好不容易从那个巨大的数字中回过神来，御幸一也沉痛道：“你被宰了。”
　　“啊？”泽村大惊，“谁，谁宰我？”
　　“我的主人，”御幸一也痛心道，“你知道这笔钱有多少吗？”
　　“多少？”
　　“像你面前这种蛋糕，至少能买一亿个、不，应该能把这家店连带背后的集团全都买下来吧。”
　　“诶，蛋糕原来这么便宜吗？”
　　“这不是重点！”御幸一也强硬地把差点歪掉的话题拽回来，“重点是你被宰了，人类……就算是Alien Stage的冠军也根本不值这么多钱。”
　　“唔，但我不这么觉得，”泽村叼着叉子歪了歪头，声线有点模糊，“因为你不仅是冠军，你还是御幸一也呀。”
　　“Alien Stage的冠军也许不值这么多，但御幸一也值得。”
　　泽村荣纯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虹膜的颜色像流动的鎏金，在黑夜中折射出宝石般的光泽——这大概是他身上最不同于人类的地方了。
　　被这双金眸注视着，御幸一也久违地感觉到了些许不自在。他此前一直觉得泽村荣纯身上有种特质，这种特质区别于世界人，甚至区别于青道。这特质让泽村荣纯的形象从众多世界人中脱颖而出，而越是见识过黑暗就越能明晰它的罕见：
　　那是愿意聆听每个生灵的内心、如钻石般闪耀的同理心。
　　世界人不会对宠物抱有同理心，但泽村荣纯会。

　　你相信神明吗
　　听说以前人类相信神明，人力无法解决的是都被认为是神的旨意，他们相信整个宇宙都绕着地球旋转，而神就居住在遥远的天际。
　　不过，人类自脱离宇宙起就已经忘却了神明。
　　但如果相信神明是人类的特性，而作为人类的我只能选择相信的话……
　　“我的神，我的宇宙。”
　　踩在汩汩流淌的星光上，鼻尖萦绕着草莓蛋糕香甜的气息，御幸一也不由自主地想：
　　原来他真的居住在天际。

　　08
　　御幸一也曾经不喜欢仰望天空。
　　为了让人类发出更动听的哭声，阿纳特花园完全还原了蓝星的自然环境，那其中自然也包括天空，特定的季节甚至会下雪。
　　但那如天鹅绒般的天空说到底只是一块机械幕布，人造雪花落在手心甚至不会融化，而御幸抬头看见的也并非静静闪亮的星辰，而是无数泛着红光的监控摄像头。
　　现在御幸很喜欢星空，和泽村在一起的时候喜欢，独自一人的时候也喜欢。他的神居住在宇宙的最高处，居住在无尽星光之上，只要想到这一点嘴角就会不自觉上扬。
　　他躺在草坪上数着满天繁星，觉得内心都变得安宁。
　　“怎么样，很美吧？”看到他喜欢，泽村荣纯也很开心，“只有在青道能看到这样的景象哦。”
　　“不会有其他世界人来吗？”御幸问。
　　“唔，仓持前辈会负责赶走入侵者……不过一般不会有人来啦。”
　　他侧头对着御幸微笑，说出的话轻飘飘的：“毕竟不是所有世界人都能承受住这个高度的宇宙辐射。”
　　御幸一也愣了一下：“那我是……？”
　　“因为有我在啊，”泽村荣纯举起他们十指相扣的手晃了晃，“星星会庇护你。”
　　那时候御幸一也没能理解对方的意思。星星怎么可能有生命呢？泽村荣纯的思维总是很跳跃，他甚至因为泽村的幼稚而暗暗发笑。

　　御幸一也是如此享受和神在一起的时光，连歌声都变得随心所欲、肆无忌惮。
　　“一也一也，最近《Buono》很火哦！”泽村荣纯疯狂眨眼，试图让御幸领会到他的暗示。
　　“才不要。”
　　“为什么啦！？”
　　“太甜腻了~只有小女孩才会喜欢这种曲子~”
　　“御幸一也！！”
　　坏心眼人类欣赏够了泽村恼羞成怒的样子，才装作勉为其难地开口：“不过今天我心情好，所以还是会唱的。”
　　“可恶！我也没有很想听！”
　　御幸笑了一下：“那我不唱了？”
　　“……”
　　泽村荣纯别别扭扭：“要听。”

　　“话说，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心满意足享受完歌声后，泽村荣纯终于想起正事，“仓持前辈说你找他要了纸和笔，为什么不找我呢？”
　　他说着说着鼓起脸颊，满脸不高兴：“明明我才是一也的主人，如果想要什么东西告诉我就好了。”
　　御幸一也沉默几秒：“但你没钱吧。”
　　“……我有钱！”泽村荣纯像是被戳到痛处一样跳起来，“谁说我没钱的！”
　　“这个月的零用钱已经花完了吧，”御幸好心提醒他，“仓持是不会给你预支的哦？”
　　“mumumumumu！”泽村荣纯被噎得说不出话，他憋了半天终于找到突破口，“那、那你最近都在干什么？宠物是不能瞒着主人的！”
　　“嗯……”御幸一也以手抵唇，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想知道吗？”
　　“嗯嗯！”
　　御幸一也四下看看，悄咪咪对着泽村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世界人眼前一亮，自觉发现了什么大秘密，立马乐呵乐呵地凑了过来，眼睛里仿佛都闪着小星星。
　　御幸一也贴近他的耳畔，轻声说：
　　“不、告、诉、你。”
　　“御幸一也！！！！！！”

　　09
　　御幸一也笑着跑走了，徒留被耍弄的世界人在原地气得跳脚，发誓后面一周都不理他了。泽村这次下定决心，说不理就真的不理了，连路上偶然遇见都要昂着头装作没看见，把步子踏得重重地从御幸身边路过。
　　被冷待的御幸只能无奈摇头，他倒是没有被主人惩罚的惶恐，只是觉得对方赌气的样子格外可爱。而泽村不来其实也正和他意，毕竟御幸正在做的事还不能被主人知道。
　　被提前知道的礼物，就不是“惊喜”了。

　　不过泽村不在，就没人能带御幸去星河之上。他退而求其次窝在书房（也是泽村听说他想看书之后特意准备的）翻阅星图，正当他用手指描摹一颗星星的形状时，降谷晓路过了。
　　“你喜欢仓持前辈？”降谷问。
　　御幸一也差点喷出来：“什么？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降谷晓有点茫然：“可你一直在看他。”
　　“我没有！我只是在看书！”
　　降谷晓指了指他手中的书页：“明明就是仓持前辈。”
　　“都说了我只是在看星星……”御幸一也哭笑不得，“难道仓持是颗星星吗？”
　　他的笑容在看见降谷晓诚实点头后慢慢凝固：“……什么意思？”
　　降谷晓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上透出一点疑惑：“荣纯没有和你说过吗？”
　　“我们就是星星。”
　　“等等，你说的星星是你们种族的别称吗？那还挺有意思的哈哈……”
　　降谷晓指了指书页上的恢弘星体，以行动代替了回答。
　　御幸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但你明明就站在我面前，而且除了头上的白熊耳朵和人类长得一模一样！”
　　听完御幸的话，降谷晓反而更加迷惑了：“是这样吗？”
　　“星星不是人类，”他说，“我不知道在你眼中我是什么样子，但我们只是星星而已。”
　　降谷晓把御幸带到窗户边，把一颗闪烁的星辰指给他看：“比如说，那就是我。”
　　那是一颗很漂亮的星星，闪着淡蓝色的光。
　　但御幸一也并未感受到星辰的美丽，他凝望着那颗星星，一瞬间觉得头晕目眩。

　　“泽村，你是哪一颗星星？”当御幸再次站在瑰丽流淌的星河上时，他向自己的主人发问。
　　“诶？站在这里可能看不清楚哦，”泽村荣纯有点惊讶，他的手指在密密麻麻的繁星中点来点去，“在那儿，最闪亮的那个！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很漂亮。”御幸一也回答。
　　他其实根本没有细看，只是固执地追问：“泽村，你为什么长得和人类一样？”
　　泽村荣纯愣了一下：“在你眼里我是人类的样子吗？”
　　“星星的形态取决于你的想象，”他说，“你看见的我是你心中的投影，你希望我是什么样子，那我就是什么样子。”
　　“所以，真正的你其实并不在这里对吗？”
　　“当然啦，因为我是星星呀。”泽村荣纯回答，他的金眸仍然像之前一样璀璨，“你看见的我，是你的想象和一部分‘真正的我’结合而成的。”
　　“只是幻影？”
　　“是投影。”泽村荣纯严谨地纠正他。
　　“这太奇怪了，”御幸低声说，“所以一直以来和我在一起的，只是一个影子？我甚至没见过真正的你……”
　　“这重要吗？”泽村荣纯不解道，“即使是投影，我们也是真实存在的。”
　　“最后一个问题，”御幸一也深吸一口气，他低声问，“泽村荣纯……”
　　“对你来说，我是什么？”

　　对星星来说，人类究竟算什么呢？

　　10
　　对星星来说，人类的生命只是一瞬间。
　　但人类从不畏惧那转瞬即逝的短暂，他们只在意在那绽放的瞬间，自己是否已经与永恒相拥。
　　宇宙的最高处，这是只有青道一族、只有星星能抵达的高度。如非星星的庇护，任何生命都不可能在这里生存。
　　他和他十指相扣，并肩站在星河之上。
　　“如果松开手的话，我就会死吧。”
　　“没错，”泽村荣纯疑惑地问，“你想死吗？”
　　“不想。”
　　短暂的沉默后，御幸又问：“对你来说，死亡应该是很常见的事情吧。”
　　“宇宙万物都有终结的一天，”泽村说，“我应该已经很习惯了。”
　　“不过一也，你为什么想死呢？”
　　“我不想。”

　　沉默片刻后，御幸一也说：“泽村，我想看看真正的星星。”
　　泽村荣纯看起来仍然很疑惑，他没有松开御幸的手：“一也……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就是我，就算是投影也是我的一部分，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一点呢？”
　　“想好了，”御幸一也这时候很平静，“我想见真正的星星，真正的泽村荣纯。”
　　他并不担心被拒绝，因为泽村荣纯向来尊重宠物的选择。
　　“好吧，”泽村荣纯说，“晚安，一也。”
　　他松开了手。
　　御幸一也从宇宙的最高处无声坠落。
　　他坠入让血液凝结成冰的严寒，坠入寂静无声的黑暗，坠入璀璨光辉的星河……最终迎向那一颗钻石般闪耀的星星。

　　你相信神明吗
　　听说以前人类相信神明，人力无法解决的事都被认为是神的旨意，他们相信整个宇宙都绕着地球旋转，而神就居住在遥远的天际。
　　不过，人类自脱离宇宙起就已经忘却了神明。
　　但如果相信神明是人类的特性，而作为人类的御幸一也只能选择相信的话……
　　我的神，我的宇宙。
　　原来他真的居住在无法触及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