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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哎哟,祖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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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方好这几天在医院。
茜子从小体弱,尽管平时花了精力调养,她依旧有轻度的贫血,免疫力也低。
前几天宁北突然下了暴雨,她在学校淋了雨,没等走到宿舍去换衣服,直接在楼梯上就晕了过去。
幸好当时有同学在她身边,眼疾手快接住了她,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但就算是这样,体弱的小姑娘也是遭了大罪。
先是发烧,再是脱水,心率过快,林方好接到电话的时候,医生说因为茜子本来身体条件就差,如果再持续这样下去的话,或许要往鬼门关去一趟。
林方好在医院守了小姑娘三天三夜。
林茜子醒过来的时候,宁北的太阳正在西下,林方好坐在病床边,握着她的手枕在她腿上睡着了。
她意识还不太清醒,动一动手指,林方好就惊醒过来。
“茜子?”林方好起身去看她,发现她懵怔地在眨眼睛,“你醒了?”
林茜子再把眼睛眨一眨,想说话,但脸上有氧气面罩。
突然,有水珠从空中落下,顺着面罩边缘在她苍白面颊上留下灼热的痕迹。
林方好抬手抹一把眼角,去按床头的呼叫铃。
“别乱动,我、叫医生来,”林方好在话语之间哽了一个瞬间,等呼叫铃被接起,她清清嗓子,道,“我妹妹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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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医生检查过了,林茜子才摘了氧气面罩。
但刚开始不肯说话,还把林方好赶出了病房,一直到保姆阿姨帮着她洗漱完毕,林方好才被恩准进入。
小公主受了好多天的罪,整个人都蔫儿了,恹恹地半躺在病床上,见林方好进门,也没力气往上扑,只抬起眼睫看了她一眼。
“姐……”她嗓子闷了一半,葡萄糖顺着手臂上的留置针往身体里输。
黄昏的暖光笼罩在她周身,反倒显得她更脆弱。
林方好坐到病床边,声音放柔了:“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茜子摇摇头,小脸儿在这几天都又瘦了一圈。
“饿吗?要不要吃什么?爸刚回家做饭了,等会儿过来,你要吃什么我跟他讲。”
“不饿,不想吃东西。”
“姐……”茜子伸手拉住林方好的衣角,晃一晃。
林方好凑近她,问:“怎么了?”
“这几天我做了好多梦,梦到我变成了天使 ……”
“茜子本来就是小天使。”
“我长出一双好大的白色羽毛翅膀,在天空里一直飞一直飞,后来飞到家里,我看见姐和爸爸在后院里给海棠花浇水。”
“我好高兴,想从天上下去,但我扇动翅膀,却怎么也下不去,还来了一阵大风,我一下就被吹走了,我就越来越远,姐就离我越来越远……”
林方好去擦她的眼泪,温声安抚她:“茜子是小天使,但不会离我们而去。茜子是姐姐的宝贝,姐姐不会让你走的。”
“嗯……”茜子窝在她怀里,像一只劫后余生的小白猫。
有人敲门。
林方好拍拍她后背,示意她松开。
等茜子乖乖躺回床上后,林方好去开门,看见是之前在楼梯上接住林茜子的那个小姑娘。
瘦高瘦高的高中生小姑娘提着东西,站在病房门口很规矩地叫林方好:“姐。”
谢谢的话几天前就说过了,林方好知道她是特意来看茜子的,没有多说,对她笑一笑,出门让她进去。
小姑娘轻手轻脚走进房间,看见林茜子醒了,立马笑起来:“你醒啦!”
茜子仰头盯着她,说:“那是我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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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方好从住院部下去,在医院的小公园里漫无目的地转。
小公园里种的月季开花了,一大片簇拥在一起,淡粉如云,天际的太阳越来越低,直到隐入远处的群山,于是橙红的天边缓慢变换成幽远的深蓝。
她在长椅坐下,突然就像被抽干了力气。
所有神经似被扭到一起,到崩断的边缘,又突然全放开,在体内回荡一声声震颤的嗡鸣。
耳边响起尖锐的鸣音,她抬手按住耳屏,熟练地弓起身子。
她坐着缓了五分钟,直到再次听见医院里永远不会消失的人群声,才直起身子,抬手擦掉自己方才无法控制流下的眼泪。
她没办法抵抗自己生理性的恐惧。
晚风吹过,带起她搭在肩头的长发。
眼前人流如织,急诊的灯光永远不会熄灭。
忽然间林方好眯了眯眼睛。
从小公园望过去,透过玻璃门,正是急诊缴费的地方。
现在在柜台前扒着的那个低马尾,不是刘冉冉还能是谁。
现在这个时间,在急诊?
林方好给她打过去。
小刘正努力去听玻璃后工作人员说些什么,架不住铃声突兀地响起来,她暗骂一声有病啊谁动不动打电话,但还是谨慎地看了一眼。
差点把手机甩出去。
她不敢不接,先接起来歪着脖子夹在肩膀上,等费力交完了钱,才走到一边,颇为心虚地问:“小林总,什么指示?”
“你在医院?”
“那个、那个……”
“抬头,往花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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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急诊病房出来。
林方好关上门,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刘,问:“你给她吃什么了?”
被现场抓包,小刘全交代了:
吃过晚饭没多久,孟相宜就开始吐,刚开始还好,吐了一次之后歇了半小时,小刘以为没事了,但没想到刚刚只是序曲,紧接着孟相宜就开始像是要把胃给吐出来。
到最后胃里空了,没东西,就只有血。
小刘这下是一秒都不敢再耽误,急忙把孟相宜送了急诊。
没想到在这儿碰见几天没见过的小林总。
“下午周导说孟姐实在太瘦了,要多吃点,我就没给她点之前的纯素沙拉,正好最近很火的一家麻辣烫在附近,就点了那家麻辣烫,我问孟姐可不可以,她说可以,选了微辣的底汤……”
小刘顿了顿,脑袋垂得更低:“我就不该问,明明孟姐好像本来就胃不太好,这完全是我的错,小林总,您扣我工资吧……”
林方好抱着双臂,眉心皱了皱:“她胃不好么?”
怎么全身都是病?
“是,应该是,孟姐喝凉水都不太舒服。”
林方好点点头。
“算了,”林方好靠在墙边,抬手轻捏眉心,“你也不是故意的。”
这是不打算追究的意思。
小刘差点热泪盈眶。
几天没睡好觉,林方好其实有点昏沉了,她闭闭眼,对小刘道:“你歇着吧,我再进去看看她。”
“好、好,我就在那边椅子上坐坐。”
林方好没精力再和她讲话,只转身进病房去。
急诊病房,没什么特殊的单人间。
现在也还没到急诊真正要开始忙的深夜凌晨,所以三人病房里只有孟相宜一个人。
她在靠窗的那张床,刚才护士来挂上水之后就沉沉睡了过去。
林方好先前进来看她的时候,她缩成一团蜷在病床上,整个人被冷白的光照得毫无血色,眉心紧紧拧着,睫毛随着眼珠不安地转动在颤。
连睡也睡不安稳。
她给林方好的印象像一只极度易碎的瓷瓶。
林方好走过去,发现她已经醒了。
孟相宜自己坐起来,靠着床头望窗外。
“自己的身体自己不清楚么?”林方好很自觉地在她床旁坐下,“孟阿姨,这么多年白活的?”
听见她声音,孟相宜回头,看见她之后莹莹双眼眨了眨,过了半晌再恍然大悟地对她笑:“小林总,好巧。”
“是巧,怎么在哪都能碰到您。”
“是吗?我还以为小林总特别关心我呢。”
林方好对她这每句话都要接回来的行径不太满意:“你就不能少说两句话?存心让自己不好过吗?”
再想了想,告诉孟相宜:“茜子前两天不太好,我在医院陪她。”
“那现在呢?”
“刚醒。”
醒了就好。
孟相宜微微颔首,环顾四周,又问:“冉冉呢?”
“我把她开了。”林方好这样回答她。
“开了?”孟相宜用不赞同的目光去瞧她。
“不然?您都吐血了,不是她办事不利么?”
“是我自己太娇气,和她没关系。老板高抬贵手,放过她,行不行?”
“嗯,”林方好不意外她知道了,往后靠上椅背,“那就让她回来吧。”
她语气轻飘满不在乎,孟相宜即刻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她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和林方好正常说话。
好半晌过去,她轻声道:“那麻烦小林总帮我把她叫进来。”
“您要做什么?”
“回酒店。”
林方好往前俯身,从下往上看她,不太赞同:“现在?医生开的药还没输完。”
孟相宜抬头确认挂瓶:“只剩一点了。”
“还有五瓶。”
“没事,老毛病了。我自己知道。”
林方好皮笑肉不笑地问她:“孟阿姨,剧组有新情人?您这么急着回去。”
明明时间还早。
明明都已经到了胃出血的严重程度。
自己知道?知道就不会躺在这儿。
孟相宜偏过头去,选择望着窗外,不看她。
白皙侧颈在病房的灯光氛围下显得病态非常,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露出她脆弱的筋骨。
吐多了,吐空了,她的喉咙里泛起苦涩。
她往下咽一次,而后说:
“明早有戏。”
“输完到凌晨,天气预报显示有暴雨,冉冉开车不安全。”
“我剧本没带,明天要拍的还没再复习。”
“我不是什么很严重的问题,也不应该占着床位。”
说完了,孟相宜把目光从窗外挪回来。
林方好脸上的浅笑淡下去,用冷峻的神色审视她。
“孟相宜。”
“小林总有什么指示?”
“你能不能为自己考虑一点儿?”
孟相宜静止在原地。
扎在血管里的钢针似乎没了身影。
林方好偏头,很短促地笑了一声,再回过来,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跟周却请个假怎么了?她是会吃了你还是会扒了你的皮?”
孟相宜回神,很轻声地回答:“周导不会吃了我,但是能换掉我。”
“我在这儿,她不能。”
孟相宜仿佛噎住,很久之后才看着林方好,乐不可支:“小林总,少看点霸总文。”
“孟相宜,你至少得把急诊医生开的药给输完。”
孟相宜本人不作声。
“祖宗,”林方好没辙了,“你输完,我现在就让刘冉冉先回去,就算凌晨下刀子我也亲自送你回去,行吗?”
“我回去陪你理剧情,行吗?”
“咱俩死在一起,行吗?”
说完了话,林方好只觉几天没睡好的困顿在席卷,揉着太阳穴闭了眼。
耳中又没听见孟相宜的回答,更觉得心里堵着。
她睁开眼,抬手敲敲床边的围栏,把塑料的围栏敲出沉闷的声响。
“说话,”林方好收了手,扬起下巴看她,“行不行?”
孟相宜终于道:“我暂时还不想死。”
“正好,我很困了,让我先睡一觉。”
“你……”孟相宜张着嘴回视她,惊讶于这人歪曲理解的能力。
林方好没接到她的目光,早已兀自闭了眼,撑着额角翘着腿。
又反手把病床间的隔帘拉上,在消毒水味浓郁的急诊病房里,试着要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