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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前缘早尽不肯休 ...

  •   玄冥大陆,乃是西海之西,焦土之上的一块不化玄冰,终年冰雪覆盖,飞雪漫天,人迹罕至,少有修士到此地来。

      远峰之上,一道站立的白色身影立于山巅,狂风吹起广袖猎猎,勾勒出瘦削的身形。

      黑色长刀连鞘插于面前岩石裂缝中,白发白衣的男子一手扶刀,一手背身,金瞳直视远方,端的是一派渊渟岳峙宗师气度。

      眼睛淋了这上界十多年的雪,仍旧灼痛。当年为了彻底化去冰灵根,他吞火食炎,剜去双眼,硬生生给自己移了双天燚麒龙的招子,火气从眼窍拍浪而至,浸没筋脉骨骼。

      事实上,他望着大概率只有自己能看得见的半透明科技屏幕,只觉得内心一阵迷茫。

      在飞升上界十六年后,癯姜终于洗去身上所有灵气,将筋脉里那些关于下界不够纯粹的能量散逸出体外,勉强回复了行动力,不至于像先前那样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由飞雪掩埋自己。

      雪宗癯姜,一代刀圣,冠绝天下名士。雪衣出行,鬼神皆避,鸿蒙开辟七万年,得其毓秀者,唯癯圣刀宗而已。

      他本是一位穿越至修仙位面的穿越者,靠着绝代天赋与背景雄厚的宗门颇过了一段异世傲天的生涯,直到二十岁英年早婚后才收敛了几分。

      他的妻子也不是什么天骄淑丽,名门贵女,乃是下三道风月关座下分舵掌管的无数三流瓦子中“教养”出来的十位“当季花女”中的一位。

      甚至不是这一季的花魁。

      这些被人用药物灌出来的筑基炉鼎也不过只有十年的花期,只留待那些有些银钱的低阶修士享用。

      为此神霄剑派的长老们除了闭死关的,其余全部都出来劝阻。

      癯姜不过是一个刚刚及冠的少年人,就算他是神霄剑派掌门的儿子也不会受到这样的关注,能让他们出世的,几乎都只关乎最高峰之上的那件事。

      然而谁能说这不关乎那件事呢?

      一个二十岁的小子得不到他们的目光,可一个二十岁的元婴修士呢?

      二十岁,多么年轻,一身先天血气还没消散完全。传闻中飞升的第一代祖师诛邪剑尊路云庭,在这个时候也才刚刚入了金丹境。

      对于像神霄剑派这样的大宗门来说,金丹只能算是成人,元婴方才算出师。

      这样一柄本该直通飞升的剑,才刚出山门,就决定放缓脚步,等着后面的花朵挣脱枝头,随他乘风上青云。

      面对那些劝解的一众师门长辈,癯姜跪在鸣剑堂里,脸色平静。

      “谁说修士之间便不能长长久久。我不信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我只愿与她朝朝暮暮,共享此生欢喜。”

      “她不爱我,她心性凉薄,道途无望,我知道。”

      “你们说道途之后绝色如云,痴情者众,胜窈娘多矣,我也信。”

      白衣因为跪地,长衣摆贴着青石板,黑的黑白的白,背后羊脂玉扭合银丝雕镂的剑鞘末端抵在地上,和癯姜这个人一样格格不入。

      这是癯姜的佩剑“见厌即杀”。

      “但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在癯姜刚入道时,有人当面驳斥他:“华而不实,你堂堂男子,怎么用女人的剑?”

      小豆丁抱着柄比他整个人还长的玉剑,一袭白衣,玉雪可爱,女不女人两说,堂堂男人反正是绝沾不上半点。

      他翻了个白眼:“女人又如何,你不是女人生的?”

      半晌就着白眼的劲头抬头看他,撇了撇嘴:“哦,我忘了,你没妈。”

      “你!”对方显然想要拔剑,但是面前是个还没自己腰高的孩子,他纵是再无耻也不会拔剑。

      剑修的威名从来不是由自己的修为做主,而是由剑下血的主人来定。

      伤了凶兽煞魔,是荣耀,伤了个小娃娃,是耻辱。

      “想要打我?等我二十结了金丹再说吧大叔。”

      后来遇见掌门顾东亭,癯姜就抱着他腿,把那擅长翻白眼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再可爱一点。

      “师尊,我想好这把剑叫什么名字了。”

      白玉剑,玉是莲心玉髓,最是平心静气,银是苗山解祸银,百毒不侵,妖氛不近。

      癯姜举着这把清气氤氲的剑,大声道:“我要叫他‘见厌即杀’!”

      惊鸿一面,心念一起,美人天骄,何人不可杀!

      世人皆知无双道人从来讨厌在剑上多加修饰,为此曾经当众和鸢飞院的“黄龙剑”钟越打了三天三夜,最后靠着一记“江海唤潮”斩碎了名剑黄龙剑柄上那显眼的杏黄流苏。

      彼时他十七岁,离他结金丹已经过了四年。如果不是在成元婴的阶段卡了半年之久,叫他开始寻摸自己短得可怜的修炼生涯,估计还记不得这件事情。

      现在,元婴修士云龙纹镂的剑鞘中段,碧色的细流苏挂在上面,像是一段细弱的柳枝。

      日头正高,照月窈站在鸣剑堂外,等着那个少年人出来。

      阳光直直照在她的脸上,像是照一块杏仁豆腐。

      她身边有用雪狐皮裹得厚厚的胡床,上面还配了把红伞。那是神霄剑派一个师妹送的,雪狐皮毛柔软,触手生凉,又叫“似玉娇”,价值千金。

      可也只价值千金而已。

      就像她站在胭脂台上,那些公子一掷千金,叫得多么好听,连块灵石也舍不得给。

      什么美人倾国,不过是逢场作戏,下九流便下九流,她也甘为下流。

      毕竟她还有张好脸,姿态也不错,纵不及这场争春舞的主角惹眼,大概也能被人指名,不至于和下面的春娘们一般和一群人磋磨。

      这样想其实挺没良心,但总还是要靠着别人不如自己活得好这点念头撑一下,不然又哪里来的奔头。

      冥思间手上功夫松懈,原本甩出去的挽臂丝罗势头不对,去势一偏,倒往台下去,盖了位小郎君满头满脸。

      她没多在意,撤回丝罗继续跳。

      今晚要接客,往后再有什么惩罚也越不过今天。

      晚上的时候,白衣的郎君手持秤杆,挑起红纱盖头,明明眼睛里一片干净,还想学风月老手调戏人,“好姐姐,我可算见到你了。”

      郎君没有拥抱她,郎君只是笑,看着她笑了一夜。

      傻小子。

      照月窈听他说了许多话,最后她也只听见一句:“你真好看,我想娶你。”

      对于像她这样的女子来说,有人愿意娶她,是肯定。

      所以她答应了。

      他牵起她的手,替她扯去绫罗,背她奔逃荻花洲,一夜急行三千里。

      夫妻一体,荣辱与共。即使自己再怎么甘为下贱,总不能让郎君受辱。

      逢君拾光彩,不吝此生轻。大抵也能算是知己。

      所以她不坐。

      有人说她值得,那她就值得。

      .

      少年英杰,俯瞰天下,自有凌云志气。一生逆浪沉浮,得过失过,无数传奇之后,六十年内,行至巅峰,终成一代剑尊。

      直到癯姜发现,这个所谓世界本质上不过一个三流编剧心血来潮的作品,而自己也不过是个攻略游戏里无数的攻略人物之一。

      什么天生剑骨,琉璃道心,都不过是为了那位“天命之女”作垫,若承袭天命,便注定是那位不知何地的年轻后辈千千万万裙下臣当中的一个。

      就连自己的妻子窈娘,也不过是满足所谓“鳏夫爱好者”、“NTR群体”的一种恶趣味罢了。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为君。脑海中那位与自己相似的人眼神深情,向那位不知道比自己小了多少岁的少女念出这一句诗。

      原来那些自以为一生一次的决绝与温柔,也不过一场大梦。

      如何忍受,如何忍受?!

      九天雷劫之下,神霄剑派的剑尊白发狂舞,神情似癫似狂,不若仙人,更类魔头。

      “吾妻何辜,吾子何辜?苍天不公,竟至于斯!”

      那一日,癯姜一夕白发,自弃道基,折剑斩魂。

      自此,天下再无“见厌即杀”。

      往事如烟,如今飞升的癯姜自然可以怀着某种微妙的视线回望过去的自己。在他再次步入大乘的第三年,癯姜第一次见到那位身钟华盖,气韵桃花的“女主”。

      她立于廊下,手背贴额,垂眼拜谒,“见过刀宗。”

      红衣红裳,青丝披散,鬓后簪花,在一众崇尚青白衣饰的神霄剑派弟子当中,颇为出格。

      “抬头。”他说:“无需拜我。”

      “我非拜人,我在拜道。”少女抬头,目若横波,眸似秋水。

      “观前辈气势凌云,想来飞升在即,妙仪在此恭贺。”

      从外表看,唇红齿白,我见犹怜,芳姿楚楚,的确是一位难得美人。

      但也只是如此了,癯姜认认真真看向她,半晌笑道:“资质不错,可愿入我门下?”

      自从毁剑后,剑尊之名自然也不必再用了,当然神霄剑派执牛耳者也不好称为“刀圣”,因此世人只化用最为出名的一味神通“挥松拂霜”,避讳称为雪宗。他当年那个轻狂风流人已经很少笑了,现在笑起来,不见昔日皎皎风采,倒显得人影枯寂,落寞萧索至极。

      少女似乎也惊讶,双手手指交缠,定定望向癯姜。

      他随手解开腰间青色的玉珠长穗,又问了一遍,“如何?”

      这是神霄剑派的规矩,师者授徒,乃递出腰下璎穗,因长老以上皆是一色青绿,也叫“受青缨。”

      “……多谢先辈抬爱,”斟酌许久,少女最后仍旧摇头,“弟子寒微,不敢受此青缨。”

      “说实话。”

      “我心在剑,不愿练刀。”她放下交缠在一起的手指,红绸遮住白葱一样的指尖,眼中闪烁着火焰一样的光芒,“尊者厌剑,世所共知,丹仪不愿改道。”

      “你怎么不敢再多想一想,或许我愿意为你拾剑,也未可知。”

      这话说得轻佻至极,几乎与调戏无异,语气却颇为冷淡,嘲讽意味十足。癯姜自这位女子出现在神霄剑派开始,丹宫处便莫名暴动,今日相见方明了原因,又想起窈娘之死,进退失据,言语间极为刻薄。

      这一言出,少女还没反应过来,癯姜自己就先退了一步。

      “……抱歉,言语孟浪。”他撤回手,玉珠与青穗被灵气激发,化为齑粉。

      “一时情急。”他不自觉拿出了当年哄小姑娘的语气,玉粉穿过指尖四散,被风不知道带到何处去了,癯姜并指为刀,“现在,拔剑。让我看看你的道。”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前缘早尽不肯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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