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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出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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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熠明还想继续跟周仲清聊聊。
但周仲清几日没有休息,再加上受伤,早已经累到不行。他支手撑腮靠在榻几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赵熠明的话,没一会儿就在罗汉榻上睡去。
赵熠明停下说话的动作。
抬眼望去,周仲清合眼支腮小憩,屋内电灯照出他惨白的脸,眼底的青黑清晰可见,松松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缠着湿漉漉的绷带,绷带上还有血迹。
赵熠明一时都说不清,自己跟周仲清此刻谁更像鬼。
他抚过周仲清的脸,停留了两三秒,起身将人抱起。周仲清习惯被人伺候,被抱起时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反而向他怀里靠了靠。
赵熠明笑笑,走进内间,将人放到床上安置好。
他去外间拿来绷带和张道长留下的三个药瓶,白色的是药粉,蓝色、绿色的是药丸,他帮周仲清手掌重新包上药粉,又端来一杯温水轻声叫醒周仲清让他吃药。
周仲清翻身把自己埋进枕头里,含糊呢喃。
“不吃,刚才师父让我吃过了。”
赵熠明坐在床沿,看看捏在手中的两颗药丸:“这药吃多了,会有害处吗?”
周仲清还埋在枕头里:“补药能有什么害处。”
赵熠明闻言点点头,下一秒就将人从被窝里捞起,让他靠在自己肩上,药丸直接递到唇边,让周仲清吃药。周仲清终于睁眼,无语地斜睨他一眼,还是张开嘴巴把药丸吞了进去。
赵熠明及时抽开手指,免得他咬自己。
周仲清又喝过两口温水,沉沉睡去,他看上去真的很累。赵熠明倒是半点也不困,也不知是周仲清口中那所谓的天材地宝起了作用,还是他仍保留着鬼的习性。
赵熠明此刻反而精神矍铄。
他用手指擦过周仲清嘴唇,喃喃自语:“你把功劳全扔给你那师父,那你呢?为了救我,你又做了什么?”
周仲清在睡梦中打开他的手,翻身呢喃了句‘别闹’。赵熠明盯着周仲清的侧脸笑起来,起身帮人掖好被角,转头走了。
他睡不着,当然要找些人陪他一起睡不着。
锦华饭店八楼有间赵熠明的办公室,四十平左右,也是西式装修,北墙两个大书架塞满了墙壁,房间中央一套棕色真皮沙发围着红木茶几,茶几上面放了一套精致欧式茶具。
一张过大的红木办公桌在窗前,上面摆满了账簿、票据,烟灰缸里有半个烟头。
赵熠明独自靠在窗边抽烟。
陈明敲门进来,便看见自己那位久未见面的老板一身西式装扮,马甲衬衫、西裤皮鞋,夹着一根烟在窗前回头。
月光在他周身镀上一圈光晕。
……真不似人间客。
陈明后背一寒。
那日赵熠明落水,是他和郑安一起把尸体捞起来的,他们早确认过死的就是赵熠明没错……但如果那具尸体是赵熠明,那眼前这人又是谁?
“怎么站着不动?进来坐。”
赵熠明咬着烟,坐进那张高背办公椅,向犹豫坐到对面木椅上的陈明轻笑:“怎么?见到我还活着很惊讶?”
陈明心里紧了又紧:“……老板别开玩笑了。”
赵熠明不置可否,将烟头按熄在烟灰缸中:“有人出卖了我。”
他在全国找人捉妖,用的借口是他近来连赔了两桩大买卖,自觉是沾了晦气,所以才想着找高人驱邪。
只有几个心腹知道,他想做什么。
那妖孽却能提前找上门,自然是有人将消息泄露给了他。
陈明知他性情,直接摇头。
“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
赵熠明笑了笑,揭开烟盒主动递到陈明面前,问他要不要来一支。
陈明真是怕了他那副笑面虎模样。
“老板……”
“不用再叫老板,你现在是警署副署长,这句老板我高攀不起了。”赵熠明收回烟盒,从烟盒里弹出一支烟,却没点燃,后仰靠在椅背上,手指夹着香烟轻敲扶手。
“我想知道的是——你投靠了谁?”
陈明脸色僵硬,不敢说话。
赵熠明低头嗤笑一声,转而问起他警署的事。
宿玉是以谋杀赵熠明的罪名被抓的,如今赵熠明活着,他自然该无罪释放。宋石陪张郭两位道士做完笔录,回来的时候,顺便把他也给领了回来。
后续的事,自然要辛苦陈明处理。
大半夜还让警员加班,总要给点甜头,赵熠明从办公桌底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装了二十个银元的钱袋扔给陈明,让他请警署上下吃夜宵。
陈明紧紧握着钱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老板……”
赵熠明抬手挡住他的话头:“回去休息吧,接下来还有的忙。”
他做出的决定,向来不容别人拒绝。这会儿他敢认,陈明也只能拿着钱袋顺从地起身道别,握住门把手时陈明的手紧了紧,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
“老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赵熠明还坐在那把高背办公椅上,咬着烟卷漫不经心地向他笑着。
“什么问题?”
“我、永宁警署的事……你跟其他人提起过吗?”
赵熠明靠在椅背上歪头看他,陈明握在门把手上的手心已经开始出汗。半晌后,赵熠明向他摇摇头,将烟灰弹落在烟灰缸中。
“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赵熠明真的没有。
他也不知道周仲清从哪打听到陈明的事,不过现在解释也没用了,信任一旦崩塌就再难重建。
可惜了。
赵熠明将烟蒂凑近嘴唇,仍旧看着站在门口的陈明。陈明听到他的答案,垂下眼眸沉默片刻,僵硬地向他道了谢,便转身走了。
可惜了,陈明是块好料子。
赵熠明摇摇头,将烟蒂按在烟灰缸里,冲外面喊:“钟望进来。”
陈明走出办公室。
钟望和宋石正并排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聊天,两人都穿着普通的青布长袍,但一眼就能看出一个是标准文人账房先生,一个是码头苦力出身的大老粗。
宋石跑了一天还不能回家休息,这会儿直接脱了布鞋,赤脚踩在地板上,一边拍着鞋上的泥,一边跟钟望发自家老板的牢骚:“真够闲的,大晚上还要洗澡换衣,把自己打扮成假洋鬼子,也不知道打扮给谁看。”
他把泥巴拍得到处都是,钟望嫌弃地躲开。
“你管人家,反正不是打扮给你看的。”
陈明一出来,两人立即闭上嘴。纵然都在赵熠明手下办事,但他们之间也有隔阂,尤其是钟望和陈明,两人眼中对方与自己是同类人。
同类相斥。
陈明与钟望对视。钟望笑笑,起身相迎:“陈署长……”
刚开个话头,就听见里面赵熠明叫他。
他歉意地向陈明点了点头,眼底却有藏不住的得意,陈明无语地侧身给他让路,宋石也想跟着进去,被赵熠明一句话拦下。
“那个骂我的,继续在外面等着。”
“……真小气。”
宋石小声咕哝着,坐回原位。
钟望进屋,赵熠明简单问过他‘失踪’这几日,家里和生意上的情况。赵家二房在他死后的第二日就召集人马,去大房夺了账房钥匙,还叫人去商行和公司传信,把钟望等人都停了职。
这些天赵家都在为了争财产闹得不可开交。
这些赵熠明倒是都知道,他惊讶的是,赵家大太太他亲娘居然对此无动于衷。大老爷向来爱偷偷摸摸,这回不定又跟谁暗中联络,私下换了什么好处,所以作壁上观。
但大太太可不是会轻易放权的人。
赵熠明自认自己的死,不会对他爸妈造成如此大的打击。听到钟望的汇报,他手指在桌面轻轻敲着,微微勾起唇角。
“这下有好戏看了。”
“老板……我们要不要?”
“不用。”赵熠明摆手,“戏台子都搭好了,不让别人把戏唱完,也太可惜了。”
钟望看着他唇角的笑容,心说你这是纯看热闹不嫌事大。但也不好开口劝,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公事汇报完,钟望又想起一件私事——自家老板的一件私事。
他犹豫地看了赵熠明两眼。
见他吞吞吐吐的,赵熠明直接开口:“有话就说。”
“宿玉……他想见你。”
听到宿玉的名字,赵熠明沉默了几秒,起身背对钟望走到窗前,法式拱形圆窗映出他冷漠的表情。
“我不见他。”
钟望也猜到是这个答案。
周家小少爷还在,赵熠明怎么会让别人来碍周仲清的眼,不过是受人所托,多少问这一句也算尽了一份心力。
不过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未免太……等等宿玉和周仲清到底谁算新欢?谁算旧爱?钟望还真有点分不清。
玻璃窗模糊映出钟望在摇头叹息。
赵熠明好气又好笑地转过半张脸来:“你现在最好不是在想——我家老板真是个无情无义的负心汉。”
钟望被抓了个正着,扯一个尴尬的表情。
“无情无义倒也没有……”
这意思是负心汉是一定的了?赵熠明好笑:“别人不了解情况,你还不了解吗?”
这话钟望不好说。
正是了解,他才为宿玉不平。虽说宿玉有名无分,但好歹跟了赵熠明这么多年,兜兜转转来来回回浪费这么一段青春。
最后钱也没捞着,人也没捞着。
钟望都替他觉得亏。
其实赵熠明跟宿玉,钟望也是不怎么赞成的,但比起周仲清,那宿玉还是要好上许多的。
本身嘛,男人跟男人算是个什么事?
当个玩物养养还可以,认真起来就要招人笑话了。赵熠明养着宿玉,大家都可以当作是一桩风流韵事。但他跟周仲清……
唉!钟望想想就觉得头痛。
“老板你别怪我多说一句……”
赵熠明打断他:“我不怪你,但你想多说的那句最好也别说了。”
正说着,外面又传来吵闹声。是宋石在跟谁争辩什么,赵熠明向钟望使了个眼色,钟望会意,正要开门查看情况。
忽而门板发出撞击声。
钟望心觉不妙,及时后退躲开,才没有被撞开的门板波及。
宋石和宿玉一起跌到钟望脚下。
赵熠明揉揉太阳穴,这下换他觉得头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