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岸流［向哨］》子繇

21、没睡

　　重新回到岸上时，已经夜幕降临，天边的深紫色里还杂着几缕橙红色的流云。第十区落日比第八区要早一些，让方颂屿产生了他们在海里待了很久的错觉。

　　换下了护甲，穿上自己日常的衣服，日落后气温总算降下来，风依然有些热，鼓起衬衫下摆。一零一塔的人完成任务后就回去了，潜艇兵们把巨阙开回第十区分区基地，一路上引得远处马路边上的普通人们纷纷拍照。

　　宋亦辛和白岩说去找贩卖机，不知跑去了哪里。叶鸣川陪着方颂屿在海边放空，也在安抚他的精神。从水下上浮时，四台推进器给了所有哨兵一个下马威，巨大的轰鸣声直击心口，向导们的屏障严丝合缝，但身体的所有细胞都仍然加倍地感受着推进器的存在。以至于方颂屿和宋亦辛现在都觉得走路有些晃。

　　他们看着空荡的沙滩，海潮一浪接一浪拍过来，又在适当的位置回归大海，沙滩上留不下什么痕迹。看着水面出神，心里却仍不停回忆着水下见到的一切。

　　“值吗，你觉得。”叶鸣川冷不丁问道，语气平静。

　　方颂屿转头看着他。海上明月初升，银白的月光碎在起伏的浪花上，夜色下的叶鸣川有种比平时更加安静平和的感觉，月色跃上他的鼻尖，一双眼倒映着熠熠的光。

　　一句话问得没头没尾，方颂屿却好像明白他在问什么。

　　“有些事情没办法选择，但有些事情可以选择。无论是谁，在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上能够做出选择的话，这个选择的价值在这个人心里也就不言而喻。值不值得，因人而异。”

　　叶鸣川也回头望他，露出一个浅笑：“做选择的人会愿意承受随之而来的一切结果，所以不必替他们忧心，也不必感到惋惜，更不用替他们去想象除此之外的道路。”

　　他伸手，拨开方颂屿眼前被吹乱的黑发。

　　去相信做出的选择，去坚定地走这条路。也许曲折，也许结果不尽如人意，但不会后悔。

　　方颂屿有一瞬的恍惚，下意识地握住叶鸣川还停在自己脸旁的手。

　　那条连接，好像又有了一点细微的变化。耐盐的海边植被很茂盛，一地的小贝壳铺满海滩，一群一群的寄居蟹不怕人似的从他们脚边走过。

　　远处，白岩和宋亦辛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装着矿泉水的密封罐，里面装着两颗绿色的毛绒小球。

　　邻国的那艘同田贯号里的情况和断水号差不多，终端里的数据涉及他国事务不便下载，他们只负责打捞，最后把两艘巡逻艇里的遗体先安置在巨阙号上的医疗舱里进行保存，再把船体残骸堆在载客舱里。

　　残骸当场就被检查了一遍，痕迹经过仪器的检测分析，两艘巡逻艇是相互撞击导致的双双损毁，没有动用武器的痕迹，可以排除冲突。

　　最后在返航途中，仪器又扫描到同田贯号的外壳上附着的微生物群，绝大部分都是他们那边海域里的种群，舰尾上甚至还挂着两颗他们特产的小球藻，经过允许后，白岩把它们摘下来带了回来。

　　叶鸣川看得好奇，问他们要这个做什么，白岩说，宋亦辛很喜欢植物，但总是养不活，养什么死什么，连空气凤梨都不行。这种球藻只要用淡水泡着就能活，这次准没问题。

　　“如果泡在海水里会死吗？”

　　“会的吧，”白岩想了想，“短时间应该没关系，时间长了应该就会枯死的。”

　　叶鸣川借着月光看着瓶子里绿绒绒的小球：“可是巡逻艇是行驶在海中的，它们为什么会挂在巡逻艇上？而且看起来还算健康，在海水里的时间应该并不久。”

　　白岩愣了愣，和宋亦辛对视一眼，没想到这个问题，之前的两位技术员也没理会这两颗小球，重点都在别的地方。

　　方颂屿说：“明天的移交现场，也许我们可以问一下对方人员，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上面要求方颂屿叶鸣川加上一零一两位队长第二天的移交现场也要在，顺便还要去中心基地一趟。

　　宋亦辛抱着球藻瓶子点点头，然后望着方颂屿眨眨眼：“那么我们可以去吃饭了吗？我真的很饿。”

　　-

　　方颂屿看着孙哥发来的定位，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了这处路边大排档。
　　一溜的大棚顶上装着空气过滤器，油烟不重，香气不减。晚上八点，正是吃得火热的时候，几乎满座，人们一边吃喝一边谈天说地，热闹得很。

　　海边没有了烧烤音乐啤酒，那也没关系，挪到城区里照样可以进行，无论如何，生活该过还得过。

　　找到穿着大花沙滩裤的孙哥后，几人坐下，对着桌面上的点单系统热烈讨论起来。

　　“咋那么慢呢你们。”菜还没上，孙哥先拎出半打啤酒放在桌上，自顾自拿过五只杯子全都满上。

　　“孙哥你……”

　　“给我闭嘴噢小方，”孙哥打断方颂屿的话，“今天再跟我说不能喝小心我削你！”

　　叶鸣川笑着说：“不在工作期间的话，喝一点是可以的。”

　　“还是小叶有眼力见儿！还有小白小宋，来来来都来走一个！”

　　孙哥大嗓门一通张罗，一杯啤酒就下肚了。

　　前哨塔是不允许喝酒的，方颂屿本身也很少喝，也不知道剩下几个酒品怎么样，于是时刻注意着自己神经上的感受，坚决不能喝醉，还在担心另外几人待会儿要是发酒疯该怎么办。

　　宋亦辛看起来完全没有顾虑，当一大盘虾饼端上来时，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觉得干就下一口啤酒，没什么上脸的样子。白岩还是保持着一副军人做派，吃得不紧不慢，吃东西时也很少说话，认真吃完一条皮皮虾，才喝一口酒。

　　叶鸣川就显得更游刃有余，聊天吃扇贝喝酒全都不耽误，显得方颂屿的担心很多余。

　　大约十点，宋亦辛和白岩因为要连夜回八三塔，只能先离开，走前不忘再打包十个虾饼。白岩吃饱喝足心情也很好，说这会儿回去，明天还能正常参与工作。

　　如果楼云琛在这里，一定会说他是个邪恶的伪人，潜伏在人类中间散播工作病毒。

　　半打啤酒早就喝完了，又上了白的，孙哥已经开始有点大舌头，不依不饶拉着叶鸣川还要喝，叶鸣川非常捧场，一点不扫兴，让喝就喝。

　　眼看拦不住，方颂屿也放弃劝他俩，好在这家店烤的麻辣鱿鱼真的很好吃，方颂屿坚持不让自己的嘴巴闲着，孙哥也就会忘记给他灌酒。

　　又过一小时，这两人酒桌大战三百回合终于歇了，孙哥喝得脸红脖子粗，撑着桌子站起来，瞪大眼睛努力保持几乎不存在的清醒，嘴里开始说胡话，说要去海边扎帐篷看星星。

　　叶鸣川安安静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什么特别的举动，方颂屿心里对他的酒量肃然起敬，走上前拍拍他胳膊。

　　“鸣川，回去了，明天中午还要去第一区呢。”

　　叶鸣川点点头，站起身，然后猛地往前一扑。方颂屿吓了一跳，一把拦腰接住他，才险些没让他栽在烧烤桌上。好家伙原来早就已经醉了。

　　孙哥看了，在一旁狂笑不止，作为唯一清醒的人，方颂屿骂他大哥不笑二哥，然后开始思考要怎么搬运叶鸣川。在脑海里一堆搬运动词里，他放弃了影响形象的拖、对胃不好的抗、看起来可能有些奇怪的抱，最终决定把他背回去。

　　“这不你对象吗磨叽啥呢？”孙哥看方颂屿在那站了半天，直皱眉头。

　　“谁是我对象？？”方颂屿震撼。

　　“他啊难道我啊？”

　　“不是啊！”

　　“都生生死死绑一块儿了不是对象是啥？”

　　方颂屿懒得和醉汉辩论，拿出终端叫车，然后把叶鸣川扔到自己背上背起来。

　　叶鸣川确实很瘦，不用费力就能兜住他，方颂屿还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肋骨压在自己脊背上。即使不是哨兵，背他应该也不困难。

　　该说不说，叶鸣川酒品真的很好，喝成这样了也不喊不闹，并且精神屏障并没有受到影响。他的头靠在方颂屿颈侧，呼吸均匀，温热的带着一点麦芽酒气的鼻息轻轻扫过方颂屿的耳廓。

　　方颂屿觉得耳朵很热，手心也很热，腾出一只手拿出终端看车到哪里了。

　　背上的叶鸣川突然嘿嘿笑了一声，刚才没什么力，搭在方颂屿肩上的双臂搂紧了他的脖子。

　　“爬山！”

　　行吧酒桌文化果然是糟粕。

　　方颂屿没理他，背着他拽着孙哥往大排档出口走。没有得到回应的叶鸣川把手臂收得更紧，侧过脸在方颂屿耳旁咕哝：“你说你要背我爬山的……”

　　想起这是叶鸣川还没回来前，自己说过的一句玩笑话，他简直怀疑叶鸣川到底醉没醉，怎么会记得这种事。

　　一旁的孙哥甩甩头：“不爬山，我要去海边扎帐篷！”

　　方颂屿再次拿出终端，点了催单。并打开摄像屏。

　　好在第十区把所有别的地方过来参与任务的人都安排在了同一个酒店，方颂屿把他俩全塞进车里，长舒一口气。

　　孙哥在副驾驶上吹了点风好像清醒了许多，终于没再说胡话，方颂屿想不通别人越吹越醉，他怎么反过来的。

　　叶鸣川没有一点清醒的迹象，歪在方颂屿身上，还在执着地念着爬山。

　　终于到了酒店，孙哥住他们对门，似乎是觉得不舒服，到了没什么话，刷了身份芯片就进屋关门了。

　　全国前哨塔的成员都是同样的配置，连接者都是非常稳定的建立过永久连接的，第十区显然不知道方颂屿和叶鸣川的情况，便只安排了一间房。

　　进了门，方颂屿把叶鸣川放到床上，给他和自己都洗漱完后，又脱下满是酒味烧烤味的衣服，换上睡袍，最后看了看窗边只能供一人坐下的小沙发，再对着这一张大床思索三秒，挨着床边躺了下去。

　　再不睡恐怕要耽误明天的行程了。

　　方颂屿入睡很快，就是感觉热得慌，好像有什么热源紧紧贴着自己，半梦半醒之间伸手把空调降低几度，结果又冷又热，只是这会儿实在太困了，才这样凑合着睡着了。

　　这一夜方颂屿睡得很不安稳，梦境破碎混乱，他梦到云雾缭绕的山峰，又梦到蓝绿色的海水，梦到自己游在七零八碎的断水号前，看到断水在冰冷的海里燃起熊熊大火，他想要上前，忽然被一只大王乌贼缠住，挣脱不开，几乎要被海水溺毙。

　　很难得地，六点钟没人醒来。当方颂屿醒来时，已经比往常晚了三小时，并且一睁眼就看到叶鸣川的脸近在咫尺，手和腿全搭在自己身上，睡相非常糟糕。

　　他醒了醒神，把梦里的大王乌贼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起床换衣服洗漱。等他从洗手间出来，就见叶鸣川顶着一头乱发坐在床上，一脸呆滞。

　　方颂屿没说话，打开昨晚在大排档背着叶鸣川的录像，放到他眼前。

　　半晌，叶鸣川抬头：“这是我？”

　　然后又低头：“这肯定不是我。”

　　最后起床一边换衣服一边摇头：“这根本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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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拾妥当打开门准备出发时，正巧碰上对门的孙哥也出来了。

　　孙哥：“这家伙你看，都一个屋睡了还说不是对象。”

　　迎着叶鸣川震惊的眼神，方颂屿崩溃大喊：“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