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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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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寒风呼啸,雪花纷飞的日子,少年就昏倒在离荀府两条街外的巷子里。
也记不清究竟为了何事,荀彧依稀记得自己不顾下人的劝阻,披上一件朱红毛领披风,顶风冒雪的出门。雪花打在他的身上脸上,刺骨的寒风往他的脖颈处钻,路上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
荀彧觉得自己要被冻僵了,他掖了掖披风的领口,不住的搓着手,正有些后悔在这样的天气跑出来,转头却在巷子里发现了昏倒在角落里,面色惨白,身体冰凉的少年。
少年青丝散落,还未及冠,只穿着一身白色单衣,身上已经落了不少雪,几乎要将他掩埋了。若非荀彧眼尖,恐怕少年早已经悄无声息的消逝在冰天雪地之中了。
荀彧忙将自己的披风给少年披上,背起少年回了家。少年瘦的不成样子,骨头咯的他生疼。回到荀府,急急命人搓热少年的胸口和四肢,又亲手喂他服下一碗姜汤,少年这才悠悠醒转,令一向平静如水的荀彧惊喜不已。
乍一醒转少年有片刻的失神,愣了一下才道,“嘉还活着?”旁边一个嘴快的丫鬟笑道:“是我家少爷救了你。”
“多谢。”
说罢少年挣扎着要起身,荀彧皱起了眉,“躺好,你现在需要静养。”
少年吃力道:“兄台救命之恩,郭嘉永世不忘。但嘉今日必须要回家,希望兄台不要阻拦。”
“这样的天气,你穿的这样单薄,可是家中有什么变故?或许彧能帮上忙。”
少年摇了摇头,“多谢兄台美意,嘉心领了,嘉已准备妥当。来日若嘉还有命在,定上门致谢。”说罢慢慢从榻上起身。
荀彧见他说的坚决,将他从榻上扶起来,劝慰道:“此时风雪正烈,你身体这般虚弱,出门不足数十步,又会昏倒的,不若暂缓一缓,等风雪停了再走。”
荀彧看的真切,少年眼中流露出一丝贪恋与不舍,却又被他很好的掩盖住了。“嘉不能再耽搁了,不然就来不及了。”“这般急,彧驾快马送你可好?”
荀彧希望少年答应,可注定他不能如愿。“我家中之事,不应将你牵扯进来,会给你带来一些麻烦。”
荀彧看到少年眼中的执着,替他将披风系好,解下腰间的香囊,递到少年手中,“我姓荀,名彧,表字文若,若有事,可持此物至荀家寻我,我定会鼎力相助。”
郭嘉谢过,一步一步的走出了荀家的大门,此时屋外的风雪依然没有停,雪花纷纷,飘落无踪,如同生命走到了尽头,一切都要有个了结。
荀彧望着郭嘉消瘦的身影披风戴雪,一步一步的远去,心里一阵酸楚。相仿的年纪,他有家族庇护,衣食无忧,能读书习字,平安自在;有人却命悬一线,连衣食也无法周全,在生死之间苦苦挣扎。
荀彧暗暗问自己,在他没看到的地方,这世间,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事?这一场大雪,又会有多少人冻饿而死?
对于死亡,书简上的记载,不过是些冰冷的数字,但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都是一个家庭的灭顶之灾。
虽饱读诗书,也不是没读过史书中写的民不聊生,但直到今日看到郭嘉在生死之间的挣扎,荀彧才明白了“苦难”这两个字的沉重。
荀彧不禁想到,我生来拥有的已是很多人的毕生所求,自然也背负了更多的责任,那尽我所能,替天下人多做些什么,也是理所应当。
年少的荀彧暗暗发誓,他要用自己的努力让天下人都平安喜乐,衣食无忧。
想起郭嘉方才的话语里透露出太多决绝与悲伤,荀彧压根放心不下,终究还是暗中安排人手,跟了上去。
当郭嘉回到府中时,雪已渐渐停了。
只见少年蹒跚着进了偏院,望着门前一个负手而立的身影冷笑,“堂兄,你没想到我会活着回来吧?”
这样的天气,郭图顶风冒雪站在这,确实是在等郭嘉。他已经等了许久,郭嘉都没有出现。
正在他等得不耐烦,以为郭嘉死了时,郭嘉却回来了,还披着一顶雍容华贵的红色毛领披风,看起来比他穿的还要暖和,脸上不禁闪过些许诧异,讥讽道:“想不到你这病鬼也如此命大。你未出孝期,穿的如此招摇,岂不是愧对郭伯父生前对你的教诲?”
郭嘉将披风解下,放在一旁,摊了摊手,“嘉总不能如兄所愿,冻死在外面。”
“不必废话了,直接说正事吧。”
郭图心知肚明,既然郭嘉敢踏进这个门,那必然做好了万全的打算,但他也丝毫不惧,不说郭家的实力已然被他侵占殆尽,就连一张最重要的底牌也握在掌中,他不信,郭嘉孤身一人能翻盘。
“堂兄,你我原本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你嫉恨我比你聪明罢了。不如今日我拜过族中长辈,自请逐出颍川郭氏一族,你我从此再无瓜葛了。”
郭图从鼻孔哼了一声,显然这话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恐怕没那么容易。”
闻言郭嘉笑容忽柔和起来,“莫非公则是想跟颍川郭氏一起给我父亲陪葬?”郭图眯起眼睛,目露凶光,“你什么意思?”“熹平五年六月二十四,那天发生了什么,想必公则心里也有数吧?”
郭图拔出佩剑指向郭嘉,“就凭你?”郭嘉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甚至还把脖子往剑刃的方向靠了两寸,“那公则猜猜看,嘉若是死在此处,这件事会不会有人宣扬出去呢?”
郭图稍一用力,剑尖刺破皮肉,郭嘉笑的欢快,竟似浑然不觉。“怎么不刺下去?只要在深那么一点儿,当年的事就会传遍大江南北,嘉相信叔父也敢作敢当,不怕这点小事被陛下知道。”
郭图瞪着郭嘉,“你想怎样?”“我想怎样堂兄心里不是清楚的很吗?”“我忽然觉得你的提议也不错,我放了你母亲便是。”
“堂兄,这么没诚意的话再让嘉听到可是会不开心的。这般把柄落在他人手中,任谁都会欲除之而后快。嘉难道不知,家母重病在身,行动困难,若答应你,恐怕我们也走不出大门。”
郭图听着气不打一处来,心中暗想:本以为郭嘉父亲一死,只余孤儿寡母,定插翅难逃,谁料郭嘉年纪尚幼,才智就已这般妖孽,自己设下死局,他竟能活着回来,还不知从哪儿知道了当年的密辛,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想到这郭图不禁冷汗直冒,目露凶光,此子若不死,将来必成大害,绝不能留。郭嘉笑眯眯的凑近悄声道:“堂兄,嘉再指点你一句,谋事者喜怒不形于色,心事勿让人知。就比如现在,你想杀嘉的心情未免也太急切了。”
郭图惊觉自己凶相毕露,忙收敛些脾气,努力堆出一团笑容来,“堂弟,你究竟想怎样?”
“其实也不难猜,你,带着整个颍川郭氏,都离开颍川,在嘉的眼皮下消失,或许嘉看不到讨厌的人,心情好起来就不会把这件事捅出去了。”
郭图气极,用手指着郭嘉:“孺子岂敢这般欺我?”
郭嘉将郭图的手拨开,又近前一步,秋水般澄澈的眸子盯着郭图,让他觉得自己内心的所有腌臜都被少年看穿了。
“公则觉得我像在开玩笑吗?走,或是玉石俱焚,没别的选择。”
郭图被少年的威风所慑,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郭嘉却步步紧逼,手亦握上了一把匕首:“怎么?郭图,你害死我父,毒害我母,以为嘉当真不知?不会以为嘉没有跟你玉石俱焚的勇气吧?”
少年的双眼血红,明晃晃的映出刻骨的仇恨,似是一只择人而噬的凶兽,随时都要暴起伤人。郭图虽然心里清楚自己这个堂弟体弱多病,手无缚鸡之力,却骇于少年的癫狂,又退了两步。
郭图已无路可退,眼见身后是一堵墙,哆嗦着道:“堂弟,你冷静些,其中恐怕有些误会。伯父病亡,图也深表痛惜,伯母经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这可与图毫无瓜葛。你母子无依无靠也是我父亲收留才得片瓦遮头,衣食无忧。你年纪尚幼,受了奸人蛊惑,含血喷人,污蔑与我,我怜你遭遇,不与你计较便是。”
郭嘉哈哈大笑,“好一个毫无瓜葛,好一个污蔑与你。郭图,你对着郭家的列祖列宗,这般不要面皮的话也说的出口?”
郭图目光躲闪,不敢搭话。郭嘉猛的上前扑在郭图身上,手中匕首亦刺向郭图手臂。
“那今日就陪嘉留下吧。”
郭图没料到郭嘉突然扑上来,加之手臂吃痛,跌了个趔趄。这时他忽的嗅到一丝烟味儿,转头一看眼前竟是一片赤红,不知何时,郭家前堂竟已着起火来。
雪天起火原是一件罕事,可这火却烧的格外快,前堂已整个笼罩在火光之下,他们二人所靠的这面墙自然也不能幸免。
这时郭图才彻底慌了神,企图挣开郭嘉,“来人呐!救命啊!放开我!郭嘉,你疯了吗?你娘还在屋里呢。”
少年充耳不闻,只握住手中匕首深深的划破皮肉。郭图大声呼喊也没有任何下人赶来,手臂却痛的难以忍受。郭图为求脱身,手肘重重击在少年胸膛上,少年竟似一点也不觉得疼痛,仍是死不撒手。
眼见火焰已经点燃了自己的袍角,正向上贪婪的蔓延,莫大的恐惧卷上心头。拉扯中郭图摸到了自己的佩剑,不管不顾的刺向少年的胸膛,这一下少年终于支撑不住,松开了手,摔倒在地。
郭图慌了神,没了计较,匆匆拔出长剑逃离。鲜红的血滴在郭嘉素色的单衣上,宛如一朵朵盛开的牡丹,美丽而妖艳。
郭嘉双眼紧闭,倒在雪地中,已是命悬一线,生死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