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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蝙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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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送去检察院。”
沙历没想到路非这么刚,没有任何虚与委蛇,直接把他往火坑推。
“怕了?”
“石欢怎么办?”沙历只担心一点,“没有学校肯要她。”
“有得必有失,舍不得孩子你套什么狼。”路非不废话了。
沙历知道,往后的举动才是真的投诚。
“我知道了。”沙历又恢复到冷傲的脸,声音却带笑,“多谢师父指点。”
路非拒不承认,充耳不闻,但这么好用的靶子,多少年没遇到,新鲜。
沙历将检举材料送上去后,平静得像是开战前的清晨,四方都没有动静,只有学校董事会的公开听证如期举行。
沙历赶过去时,石欢已经在阶梯教室接受了一轮又一轮的问话。
“监护人还没来呢?我忘了,她没有监护人。”台下跟她产生口角而动手的女孩还在不住挑衅,口型却在说,“野种。”
“这种人是怎么能出现在我们学校的,请学校解释一下。”下面的家长也在发难。
校长咳嗽几声,继续问:“石欢,你再不开口就是默认了。是你先动手打伤同学的吗?”
石欢一直紧咬嘴唇,一言不发,她在这种场合下说什么都是被攻击的对象。
“你懂不懂礼貌,上过学没有?爸妈没教你吗?校长在问你话。”台上的女孩也往她痛处戳。
“万婉丹同学,你说石欢在体育馆对你大打出手,石欢不由分说用指甲抓伤你的手臂,是否属实?”
“是。”
“你有还手吗?”
“没有,我们没人打得过她。”女孩斩钉截铁。
沙历进入后正听到这,就在后排坐下,准备校长问询结束后再上台。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吗?”
“她丢过我的书包,还扯过李萍萍的头发,丢过晓鹏的早餐,抓烂过王颖的脸。男孩子都不敢惹她,我们谁敢啊。”
“石欢,有什么要反驳吗?”
石欢的手在桌子下捏的很紧,始终不发言,肩膀却止不住颤抖。
“经过校委会一致判定,我宣布,石欢的暴力行为违反校纪校规,已经影响了正常的教学秩序,决定对石欢作出退学处分……”
校长还未说完,沙历起身,大步走上去,“好精彩的辩论。”
沙历鼓掌,带着笑意走上去。
“你是?”
“我是石欢的叔叔。”沙历用眼神安抚了石欢,又巡视了下面坐着的一群人,“你们就是这么让一个原本有自闭症的小孩申辩的么?”
“想必在座各位都对她的身世了如指掌,不仅知晓,还想上去揭开伤疤,再划几刀,撒把盐。”
“你讲完没有?这位先生。你扰乱会场秩序,我有权……”
“你有权,谁给你的权?”
沙历站在石欢身前,挡住这些人的面目。
“让我告诉你们校园霸凌的界限是什么。校园欺凌,是指在校园中,学生间一方单次或多次蓄意恶意通过肢体接触、语言和网络等方式对另一方进行欺凌、侮辱,使其产生身体、财产和心理的创伤的事件。校园暴力,则是指在校园内或者途中,由学生之间,蓄意孤立或者扭打或者语言暴力或者肢体冲突并且侮辱对方,欺负弱者并切使其受害者造成心理或者生理伤害的行为,不仅是身体上受到伤害,心理上也受到伤害,这就是校园暴力。你刚才提到的几个人,能上来作证吗?证明石欢蓄意、多次对你们实施了欺凌和暴力行为?”
台下的孩子有些低着头,有些趾高气扬起身说“我作证,万婉丹没说谎。”
“有能证明是她所作所为的物证吗?监控视频有吗?没人拍下来?保安的人证有吗。”
台下噤声了,沙历才继续,“在我的角度,看到的是,一群在校园中如鱼得水的孩子,控告一个战战兢兢生怕没书读的孩子——霸凌?”
“省实中学的校训是什么?不不不,不用告诉我。我根本不想知道这个学校的历史。”沙历指着阶梯教室挂着的成名校友的肖像,“他们的精神已经消失了。”
保安已经准备上来将沙历请下去,沙历将文件夹丢在校长的讲台上。校长翻开一页,脸色微变,挥手让保安下去。
“这是我拿到的石欢在学校里的日常生活画面。”沙历将电筒大小的投影照在一块空白墙上。
校长额发的汗密密麻麻聚集,文件夹上面写着几个让他吓破肝胆的关键词,如果沙历胆敢放跟自己相关的东西,他保证会让他立刻尝到代价。
画面中,石欢在走廊被一群天真烂漫的孩子,接力一般抢过书包扔来扔去,里面的卷子文具狂欢似的撒向楼下。
石欢被人揪着鞭子往墙上按,她只能还手,刚挨到女孩的脸,女孩就哭闹起来,石欢被老师训斥着带走。
石欢的桌椅被人涂满了口水、胶水、牛奶和粉笔灰,弄得一团糟。
石欢的餐盒被放了一堆蟑螂,他们笑她住在垃圾堆,把死蟑螂丢进他的头发。
石欢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埋头写作业到熄灯,将教室门窗都关好,将手腕上的伤疤藏起来。
石欢和另一个一起被霸凌的女孩关起来,霸凌她的就是台下的控诉者万婉丹,她让另一个更瘦弱的女孩将用过的卫生巾贴石欢脸上。其他几个女孩在旁边嬉笑。
画面一段段的放,段落是完整的,没有经过剪辑。
“他怎么拿到这些录像?”校委会的老师质问保安室。
保安室也抓头表示震惊,根本没见过这个人。
“有人对我说过,如果一个人,人人都讨厌,那么一定是他的问题。很不幸,石欢就是这么一个难以融入集体、被同学所排斥的女孩。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只是出身与同学不一样,所以就被同学当做异类、被孤立、被欺侮,而老师没有想如何引导学生团结友爱,反冤一个备受孤立的人是异类,这就是你们的治校精神吗?”沙历嘲讽道。
现场一片寂静。
“这里有些人,我不愿明说,石欢看到过你们的秘密,你们害怕了,因此就反咬石欢,说她霸凌你们。而那些被石欢在暗中帮助过的,跟她遭遇相似的人,你们的沉默忍耐,冷眼旁观,她的境遇就是你将来的境遇。”沙历关掉迷你投影,走回石欢身边。
“家长们,没有设身处地你们不会感受到切肤之痛,我陈述的事实,也不及石欢的百分之一痛苦。我想提醒大家,初中是童年的终止符,而童年的境遇将伴随一生,你们是愿意自己的孩子诚实勇敢、明辨是非,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充满原则,具有主见,还是愿意他们被愚弄被欺压,在这个封闭的小环境中分成上中下等,提前感受成人世界的残酷,永失抗争精神和善良品格?”
“现在,我恳求教委会和在座各位,为后代做出正确示范,再郑重投票。”
现场有一阵小小的讨论声,沙历不怕这番说辞能打动他们,不过无所谓,他还有很多后手,找学校领导谈,找当事家长谈,找三方介入谈,或者再不济,他还能大闹广播站。课间操和升旗仪式,方法总多过困难。
沙历缓缓将手搭在石欢的肩膀,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我过去也以为,不论是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自己把它做好,所以家人甚至都不知道怎么插手这些事情,更别提怎么安慰我们了。明明希望得到关心或者安慰,但在行动或语言上总是感觉那么游刃有余。开心了就笑,难过了也可以哭,未来还很长,不是非要现在就逼自己成为一个大人。”
石欢眼睛有点水润,还是第一次有人不问缘由就站在她这一边。看着沙历单薄挺拔的身躯,站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这番话,无论以后如何,她都将从他身上获得勇气。
沙历说完,石欢终于不再感到恐惧,她在等宣判前,抬起了头,看向沙历。
台下没有什么反应,这才是符合现实,哪怕有人在稀稀拉拉为他们鼓掌,但更多的人还是看热闹。
沙历被请到了校长办公室,校长长话短说:“沙先生,有得罪之处,我代表校方致以歉意。校委会虽然一致同意石欢留校观察,但有些他们不清楚的情况,我也不怕跟您言明。”
“‘但’字后面的才是关键,石欢还是留不下来是么?”
“石欢继续留在这里实在不利于她的成长,我选了三个学校,在日本、韩国和英国,都是不错的寄宿学校,学费方面,校委会那边我再去协商一下,看能否资助小部分,那里的环境或许更适合她。”校长已经见识了沙历的手段,丝毫不敢轻慢。
沙历一言不发,微微仰着下颌,交叉着十指放在膝盖上,等校长说完。
“趁着事情没有闹大前,您还是收手吧。”校长说得很明了,沙历不可能听不出。
石欢的事,校长也是奉命行事,给沙历一点教训,但沙历不识好歹,石欢继续留在这里才更危险。
“行,好意我领了,学校的事就拜托尽快办理。”沙历审时度势,过了这村或许没这店,石欢能换个文化环境成长,未必是坏事。
校长没想到沙历这么快应承下来,汗手在裤腿上擦了擦。
“这件事不会就这么过去,我替石欢道歉,也替石欢致谢。”
沙历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离开,在女生宿舍楼下等石欢。
石欢的东西很少,提着一个小笼子,一个箱子,没有给沙历帮忙提。
“这是什么?”
“一只蝙蝠。”
“怎么喜欢这些东西。”
“去哪儿?”
“回家。”
“路线不对。”
“我搬家了。”
石欢也没有再问,她即便开口也是非常少的几个字。
到了出租屋,沙历去厨房忙活,将冰箱里点的熟食加热了应付过去。
石欢将蝙蝠笼子打开,让它在家里飞,沙历心里虽然毛毛的,还是任凭她高兴。
“它吃害虫,不伤人。”石欢解释。
“去日本不能带,我不会帮你养。”沙历说。
“嗯。”
“没有舍不得?”
石欢摇头。
“也没有舍不得我?”
石欢埋头吃饭。
“小没良心。”沙历没什么胃口,“你洗碗。”
沙历凑齐了石欢第一学期的生活费,先送她去攻读语言,等秋季开学看能否跟得上。沙历送她到机场的时候,石欢在安检口才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掉一滴眼泪。沙历没预算送她过去那边落脚,也相信她的自理能力。
在坐上返回城巴的时候,沙历收到一条信息【你怎么有录像】
【你猜】
石欢第一次给他发信息,沙历等了半天对方都没回,只好解密。
【黑进安保系统】
【酷】石欢回了一个字。
沙历实在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准备调侃她几句,她又回了【我也要像你一样】
沙历在飞机上将石欢的备注改成了“蝙蝠侠”。石欢关机后盯着蓝天白云,往前是未知,但她一点都不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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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历写了一篇文章,发布在自己的个人号。
这篇万字长文,从搜集资料到修改,用了他十天的时间,事迹详实,论据丰富,不玩弄文字游戏,即便不怎么读书看报的也能看进去,而文中处处对教育的反思发人深省,短短几天就被各大自媒体号转发破十万。
沙历又被请去喝茶了。王保保对郭昌泉赔着笑脸,而沙历却面沉如水,毫无波动。
“这篇文虽然没有署名,也不在我们的新媒体端发布,但你始终是朗城晚报的记者,你的行为不是代表个人。”郭昌泉已经算客气。
王保保想让沙历低头,沙历却笑说:“所以社长希望我删掉这篇文是吗?”
郭昌泉继续说:“年轻人愤世嫉俗可以理解,但要学会适可而止。最近你出名了,很多部门都来向我要你。”
王保保乐了:“社长说笑了,沙历也才工作,还缺历练。”
“娱体部老聂跟我要人,让小沙去试试吧。你就是放手太多,把他都惯坏了。”郭昌泉也照顾到王保保的情绪,没有责备他御人无术。娱体部是风险最弱又最有流量的部门,沙历翻不出五指山。
“是是,老聂都开口了,我哪能不放人呢。”
“小沙什么意见?”
“没意见。”沙历还能不答应?难不成还让他三跪九叩谢恩不成,郭昌泉让他去当狗仔,他去就是,都是狗腿子,服侍的人不同而已。
他的选择权实在有限,但至少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能跟郭昌泉直接对话了。
“您难得在,中午有家西北菜做的很不错,就在福麟路,我预定了包间,时丰传媒和东方日报的老总也在。”王保保说。
郭昌泉起身整理衣服,陈秘书从外间听到按铃,敲门进来递上外套,替他穿戴。
“天赋诚可贵,不要一时就用尽。大师的标准,除了作品好,还要活得长。”郭昌泉对沙历语重心长说。
沙历退到一边,看王保保恭迎上去。
事情到这儿本来就告一段落,沙历暂时被调往娱体部,在邱添和大富的哀嚎下收拾东西往隔壁大楼那边去,路上接到路非的一通电话,“晚上跟我去拜会一个人。”